5 墳包【短篇】
墳包【短篇】
農村的墳場建在一塊荒地之上。
墳場和荒地沒什麽區別,只是多出來幾個鼓包,這些鼓包叫“墳包”。
丁美花以前一直不明白,明明提倡人死火化,人往那轟隆隆的火爐子裏一撂,再撈出來也不過一抔白灰,就算在羅在骨灰盒裏,也沒有二十斤柴禾占地方,為啥要特意給死人堆出來一個土墳包呢?
直到一個春草初發的早上,聽到熙熙攘攘的人聲,被攪混了清夢的她從墳包裏飄出來,坐在自己的墓碑上,打哈欠。
天蒙蒙亮,大清早起來是一天中寒氣最重的時候,如果丁美花還活着,她會切一塊大大的姜片,泡進茶水裏,然後熱乎乎的喝下去,最好再切點大蔥的根,一碗茶水火辣辣的,驅寒又祛濕。
但是她不能了,她現在是個沒形沒影兒的魂兒,不會受涼,不用喝熱茶,也拿不起菜刀。
她活了74歲,活的足夠久、足夠長壽,74個春夏秋冬,什麽人、什麽事沒見過、沒遭遇過,本應該壽終正寝的魂飛魄散,偏偏困在這個四四方方的大理石墓碑下好幾個月。
“到底是為什麽呢?”
丁美花坐在墓碑上,撐着手,兩條白花花有點透明的腿搖晃着,死後的她恢複了生前最漂亮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的稚嫩,小臉,大眼,眉毛烏黑而濃密。
心智也回溯到了最漂亮時候的程度,十五六歲的樣子,活躍而機靈。
她歪着腦瓜兒一邊思索、一邊看着一行人大包小包地從黑色的轎車裏出來,沖她這裏走來。
他們個個表情肅穆,神情漠然。
丁美花:“嚯!一臉衰樣兒,就跟家裏死了人一樣!”
說完,丁美花就後悔了。
這一行人停在了她的幕前,在她幕前有點遭灰的小石桌上擺上了熱騰騰的餃子、糕點和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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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男人看起來四五十歲,一臉褶子,撲通一聲跪在她的面前,男人大概是個不善言談地人,一張嘴抿得死緊。
随後跪下的兩個看起來更年長一些的女人大概是男人的兩個姐姐,她倆睫毛一抖,落下撲簌簌的淚珠,顫顫巍巍道:“媽……”
丁美花:“……”
這種感覺很奇妙。
十五六歲的丁美花在人生彌留之際,看見了自己三個四五十歲的孩子,在自己的墳頭哭哭啼啼。
兩個大女兒,一個小兒子。
丁美花突然感覺頭有點疼,鼻孔裏泛起濃烈的紅花油的味道。
哦!她竟然還記得這個味道的名字!
她每次操勞過後,左邊腦袋疼得厲害了,就會用紅花油摸在太陽穴上,可以緩解不少。
這個清涼涼、辣嗖嗖的味道,她聞了幾十年,可能把她的骨灰都腌入味了,她實在不想多聞一會兒了。
三個子女們例行公事地忌酒、磕頭、點燃紮好的紙人,丁美花依稀記得自己魂兒不散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便把腦袋別向一邊。
“小滿,你不是盼了好久要看奶奶嗎?為什麽站那麽遠?”男人站起身來,道。
他拍拍褲腿上的灰,理了理衣服,兩個姑姑摸摸眼角的淚痕,三個人連同丁美花朝角落裏縮着的女孩看去。
“小滿?”丁美花用牙齒盤着這兩個字,心中湧出莫名的情緒。
她為什麽不和他們一樣湊過來祭奠我呢?
丁美花突然想仔細看看這個“小滿”。
她從墓碑上直立起身子,朝小滿的地方飄過去,小滿重重地低着頭,厚厚的劉海壓住額頭,比她這個貨真價實的女鬼,還要像個女鬼。
魂兒的腳不能着地,丁美花得把自己的腿蜷起來,湊到她的臉下面,仰視她,才能看清她的臉。
那丫頭明明長的很漂亮,和她有七分相像,卻偏偏剪了一個比鐵皮都密不透風的劉海,要多不透氣就有多不透氣。
“喂,你怎麽不拜拜我?”
丁美花背着手,故作嚴肅地質問小滿,感覺自己像個頤指氣使的小領導,更像個耳提面命的老長輩。
小滿當然聽不到她的話,漠然地杵着,好像含着一肚子心事,又好像心裏有個巨大的檻兒,還沒鼓起勇氣跨過去。
“喂——這個死丫頭,在城裏天天纏着她媽告訴我,要我帶她來墳地,我說高考結束的,等高考結束的,好不容易結束帶她來吧,你們看看,又和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男人有點不耐煩道。
兩個姑姑聽到男人的話,嘤嘤相泣,男人的臉色更黑沉了,眉毛擰巴得呲牙咧嘴,仿佛覺得哭哭啼啼很煩人。
他一步上前,一把薅過自己磨磨唧唧的女兒的一只袖子,女孩像個鹌鹑一樣被父親薅到墓碑前。
女孩飛快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和生卒年,撇開頭。
“嗚————”
女孩沉悶在劉海陰影裏半晌的臉,嘴角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眼角瞬間紅了下來,晶瑩地淚水不要錢地砸下。
丁美花湊到小滿的臉下觀察了半天,很想扒拉來小滿厚重的劉海看個清楚,卻無能為力,這下好了,被滾燙的淚水澆了個萬箭穿心。
滾燙?
丁美花竟然感覺到了眼淚的溫度。
男人脾氣很大地道:“你不就是想見她了嗎?嗯?真夠磨蹭的,我得叫你急死。”
說罷,下意識地想把小滿再往前推搡一下。
“你這個熊孩子啊!就不能等等她嘛!”丁美花擋在小滿面前,惡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不讓男人扒拉小滿。
男人以擡起手的動作猛地愣在原地,呆了三秒,他神色松散下來,瞄了墳包一眼。
大姑姑帶着哭腔道:“小孩就是想奶奶了,你別打她。”
“馬後炮!你哪個眼睛看見我打她了?!”男人道,眉頭再次蹙起,使勁一甩手,轉身離開,上車去了。
二姑姑沒有說話,向前一步,拍了拍小滿的肩膀,俯下身,道:“小滿,我們再車裏等你。”
小滿輕輕地道:“嗯。”
二姑姑拉着姐姐走了。
墳包前只剩下小滿和丁美花一人一魂兒。
丁美花覺得這小姑娘挺有意思,抱着手肘,坐在墓碑上,看她有何動作。
只見,小滿使勁搓着手,好像心中的情緒壓抑了很久,不好一下子發洩出來似的。
小滿道:“夏天到了。”
丁美花:“嗯?”
小滿:“都到芒種了。”
丁美花:“……”
小滿接着道:“我高考完了,在城裏十二年的學習生涯也結束了,你經常說,不要怕去城裏,去城裏是去讀書長本領的,不是和你再也不見了……
“這幾年,一年中,我有三分之二年在住校,平時回去也沒和你多說幾句話……每天,就是卷子啊、作業啊、考試啊,有時候做的煩了,還會莫名其妙地損你幾句……明明我們好不容易見幾次,我還把關系鬧得那麽僵……
“那時候,你是不是也讨厭死我了?是不是在想,明明小時候那麽乖,不好意思要糖吃,就先撒半小時嬌起步的小孫女,怎麽長大了,變成了這副尖酸刻薄的鬼樣子……”
小滿越說越激動,淡薄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丁美花被小滿包含情緒的話語吸引,飄到她的面前,注視着她,仔細傾聽她說話,聽到“讨厭”,丁美花笑起來,道:“我怎麽會讨厭你呢?我都不記……”
還沒等她說完,小滿搶先道:“我都不記得了。”
“你每次都這麽說,你說你不記得了,不記得我犯過的渾,但是,你肯定是說謊了,你肯定在心裏給我暗暗記下了一筆,然後一不開心了,就把我從黑名單裏扒拉出來,狠狠地唾棄我幾遍,……是不是?”
丁美花張大了嘴巴,心想她活着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這孩子還有受虐傾向嗎?
想着想着,丁美花孩子氣的表情恍然變得慈愛起來,她隔空摸了摸小滿的腦瓜兒,呵道:“你這毛丫頭,真真是欠數落的,我這一輩子朝思暮想肯定都離不了你!”
說完,丁美花的腦海裏又重放了幾遍小滿剛才說過的大段話,她突然意識到什麽,道:“你說這些,是因為想我了吧,小滿……”
因為想我了,又不想被我忘記,竟然想靠“自爆罪名”的方式讓我魂不飛魄不散嗎?
真是個壞孩子!!
丁美花繼續道:“雖然我忘了活着的時候和你怎麽相處的,但是冥冥之中,我覺得,我不能離開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因為你——我的孫女,小滿。”
“我應該是留了一句話沒和你說來着……是什麽來?我怎麽想不起來了。”丁美花使勁撓了撓頭,再擡起臉,竟然對上了小滿看過來的眼睛。
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以前,小孫女第一次去城裏讀書,給她打來的第一個視頻電話。
“奶奶,我想你了。”
她笑笑回道:“是啊,我也想你了,你看看,小滿,你看看我的眼睛裏,都長了一個你啊,都是想出來的!”
奶孫倆捧着手機研究對方的眼睛研究了半天,都覺得這舉動沒幾年當傻子的經驗幹不出來,兩人嘿嘿笑了起來。
丁美花感覺自己的臉濕了。
她什麽都不記得了,但還是記得自己沒見到小孫女的最後一面,所以魂不飛魄不散。
如今終于見到了,她虛空地摟住小滿瘦瘦的身體,臉埋在小滿的肩膀上,想起了她想和小滿說的話。
“再見啊,小滿。”
“還想再陪你一個夏天的,明明應該是十二年來最開心的一個夏天,我卻走了。但是,沒關系。等我消失了,世間萬物都是我,我會永遠保佑你……我的小滿……”
我也不會忘記你的。
看到這片荒地上摞起的一個個小土包了嘛?這都是世人對逝者的思念堆積而成的。
而相對的,逝者已矣,一抔黃土,他們或長或短的一生也都堆積于此。
荒地,平平無奇,沒有意義。
生者堆起土丘,表示這裏有故人埋葬。
往後風吹日曬,土丘日益流失,生者再一次次續土,将土丘重新堆起,堆起來的是什麽呢?
堆起的不光是生者的思念,還堆起了故人的生之軌跡。
而她的軌跡上,曾愛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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