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荒誕【短篇】

荒誕【短篇】

杜橋一直都很累。

她經常這麽形容自己,廢柴,瘋子,但形容着形容着,又開始覺得自己連“廢柴”“瘋子”這樣的高級詞兒都配不上了。

那她就是“發柴”,就是“風子”,是發柴的兔腿肉,不光沒滋味還淨塞牙縫兒,讨人嫌得很,是曠野之風的野崽兒,發悶凝滞的空氣,屁都不是。

總之,她恨透了自己。

但,一切的一切已經成了一切,沒有什麽辦法。

生活還是得繼續。

高考前夜得了一動就渾身疼的流感,艱難憋屈地考完,病好了,落榜了,沒辦法。

幾點小破分攥手裏,腦子一抽,選錯了專業,選錯了城市,白瞎了學渣的十二年,也沒怎麽樣。

渾渾噩噩了四年,上午,拉嚴實窗簾,組團摸黑睡覺,下午,教室課堂上,發呆畫小人,晚上,聽着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憂郁煩悶,覺得自己不是人,怎麽哪裏都不正常,就愛瞎想,就愛不幹人事。

就比如,在學校的十幾年,她勤快的時候,不是去學習,去讀書,而是跑到操場,跑到任何一處一無分文的她可以去的地方,默默地等到人跡罕至,等到黑夜将她擁抱。

然後,她就會悶聲把角落豎着的運動器械或者廢棄路燈杆子,暴打一頓,手不穿“盔甲”容易疼,她就用腳丫子一頓踹。

鬥毆吧,她還慫得一聲不敢吆喝,只好受着疼,讓腳丫子自己吆喝自己的,嘭嘭嘭,哐哐哐,她心裏被莫名其妙的憤怒裝滿,憋得難受,委屈極了,又覺得有什麽好委屈的。

但這都過去了。

生活還是得繼續。

她是個成年人了,這是一瞬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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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就在上一秒,她還在為考砸了的試卷不敢拿回家讓媽媽簽名,只好自己偷摸簽,而心懷罪惡感,下一秒,她就被猛地一把推出了家,媽媽問她,知道車站怎麽去吧,打個車,我還得送你弟弟妹妹上學。

她愣愣地捏着身份證,拖着大包小包,走到安檢站,一件一件地脫下,塞進滑動的傳遞帶,再在另一個出口等它們出來,再一件一件地挂在身上、拉在手裏。

行李不多,但又矛盾性地很沉,都是媽媽給她買的,沒有一件是她的東西,這個世界上,能有什麽東西是她的呢。

記得,舍友曾經說她是一個“潇灑”的人,起因是說她用剩下的課本,能賣的賣,不能賣的就直接扔,沒有絲毫的留戀,她贊同,但是“潇灑”她不配,她只是“不配”而已,她是個“發柴的風子”,一文不值。

毆打鐵杆子的事幹多了,毫無新意,再也治不了她的瘋病。

她有暴力傾向,但是喜歡毛絨絨的動物小崽兒,她喜歡任何人,能理解任何人的苦衷,但是就是不喜歡自己,也不理解自己的苦衷。

渾渾噩噩就是這麽一筆一劃寫出來的。

但是,這都過去了,生活還是得繼續。

她該參加工作了。

對标理想專業的考研,大概率考砸了,本科期間該考的證一個都沒考,起于興趣愛好的小副業也冷到了南極圈,掙不住一顆米來。

她什麽該做的都沒做,什麽做過的都沒成,她什麽都不是。

荒誕主義。

除此之外,屁用沒有的賤書倒是囫囵吞棗讀了不少,“甜甜蜜蜜”都是糖廠裏批發的,“驚險刺激的橋段”也是,都是工廠流水線裏一本一本刊印出來的商品,她成了只會張口等食的傻鳥。

一面是賣廉價易得的跳跳糖的小賣部,一面是摸爬滾打哪兒都碰壁的荒誕現實,您說,她從哪兒轉向去哪兒才算真正的“棄暗投明”?

誰知道呢,生活還得繼續。

一個月三千工資,還給交着三險,這種混吃等死的日子就不錯,媽媽安慰她道,不,媽媽不是在安慰,她只是在說一個早已經和她說過很多遍了的“事實”。

“你一個女孩子,你還想去哪兒啊,你得認清現實啊,過幾年,給你找個好老公,成個家,生幾個孩子,和和美美一家子,熱熱鬧鬧地就完滿了。”

她沉默,心中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還“熱熱鬧鬧”,可別是“吵吵鬧鬧”。

她不想組建家庭,她和媽媽提起,媽媽說她怕是精神不好。

她說,媽你是想要彩禮是麽,要多少,我自己掙錢給你,媽媽撇嘴,呵斥:“我那是想要彩禮嗎?真有彩禮我也攢着,不會花,你以後要有什麽事,不還是花在你頭上?我是怕你白瞎了一輩子!?”

她沉默,這不應該是她必須要成家的理由的,但現在的她沒有話語權,因為她還是個“發柴的風子”。

她和媽媽在這件事上,無法溝通,那就只好停止溝通。

但,和爸爸,那就更別提了,她一直覺得自己和爸爸的性格很像,一樣的懦弱,一樣的容易窩裏橫,但她卻和爸爸永遠站不到一起。

環境加給男性、女性的“社會期待”永遠都是不一樣的,這就是兩性之間的“無法逾越的鴻溝”,當今唯一可解的舒服法子,就是視而不見,心甘情願,但,只要瞄了那鴻溝一眼,便永遠不能安息。

趁着還年輕,趁着那波瀾不起的興趣愛好還沒有褪色,她想要再試試,該提筆的時候提筆,有機會就上,夠不着就蹦着蹦去夠,總之,她要一直想下去。

“我寧願痛苦,也不要麻木。”

這是網絡交給她的。

會有效果嗎?不知道,生活還在繼續。

聽着,聽着,杜橋聽不下去了,給小橋了一巴掌,小橋已經待在她身邊二十多年,陰魂不散,愛吃懶做,屁事不幹,就知道仰着下巴颏兒嘆氣。

小橋小小年紀,瘦的像個猴兒,懶得像頭豬,沙發上砸一個坑兒,幹瞪着眼,都能瞪上半天,天花板都要被她盯出兩個窟窿,一叫她幹點什麽人事吧,又瞬間豆腐變炮仗,噼裏啪啦一頓造,戾氣好重。

杜橋掀開被子,揣小橋的腿,怒斥:“你有病啊?一天到晚擱家裏養蘑菇呢?”

小橋像坨爛泥一樣,粘在被單上,有氣無力地道:“我就養了怎麽着?”

杜橋怒氣攻心,撩起拖鞋就要去拍她的臉:“你看你這死樣!對得起誰?!”

小橋臨危不懼:“我需要對得起誰嗎?我就是什麽都不想幹……我至少對得起不想幹。”

“你!”杜橋感覺自己被氣得快當場死亡了。

小橋話都懶得說,懶洋洋地掀起眼皮,問杜橋:“你叫我起來做甚?我礙着你什麽了?你想幹嘛?”

杜橋:“我要讀書!我要學習!我要把沒得到的得到,把還能堅持的堅持下去!而你,擋了我的道!你說我想幹什麽?”

小橋輕輕一笑:“所以,你想殺了我?”

杜橋盯着她,寒光凜冽,不語。

小橋歪頭,不慌不忙地道:“但是,你殺得死我嗎?論殺人,你該去找大橋,你找我,那不是同歸于盡嗎?”

杜橋:“我找她不也是同歸于盡嗎?”

小橋一點一點地把杜橋掀開的被子蓋回去,板正地枕回枕頭,道:“哦,那就不幹我的事喽,睡了。”

她這一睡,杜橋又什麽也別想幹了。

該困的時候不困,該不困的時候困的要死,該累的時候不累,該不累的時候啥勁頭都提不起來,一天到晚,淨和她耗去了。

大橋呢。

哦,還沒到她出現的點兒呢。

如果說小橋是白天的霸王,那大橋就是夜晚的刺客,先放一把憂郁迷散,讓還未入睡的杜橋生而無望,死不悲壯,橫在眼前的是綿延不絕的虛無。

“我……”

杜橋跪在大橋的腳邊,仰望她,道。

大橋眯起眼睛,洞察一切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你想死。”

杜橋:“我……”

大橋歪歪頭,疑惑道:“你不想嗎?”

杜橋:“我想。”

大橋攤手:“這不得了呗,還有別的事嗎?”

杜橋:“但是……”

大橋:“啊?但是什麽?”

杜橋:“我又不想死。”

大橋:“那你想幹什麽?”

杜橋:“我想我想死又不想死。”

大橋:“……”

大橋轉身欲走:“得!我和你無話可說!你就慢慢耗着吧,耗一天是一天,總有一天你會被我帶走的。”

大橋每次出現都是子夜之後,黑夜酽酽,人為制造的燈光全部熄滅,只有一抹從雲後探出來的月光倉皇地灑在她的肩頭、顱頂,将大橋大半個的面容盛進黑影裏。

她一走動,那月光便緊随其後,再走遠,杜橋直接被溺進了黑夜之中。

大橋是個直率的人,她不會像小橋那樣和杜橋扯閑天,更不會和小橋那樣懶散惰性,她往往準時準點出現,翹着二郎腳,往杜橋旁邊一坐,神情冷漠,一言不發,只留周身不怒自威的凜冽,讓杜橋瑟瑟難安,倘若和她搭話,大橋也只有一個回答:“我知道,你想死。”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如果杜橋說“想”,大橋就會插兜站起,一臉沒意思地觑着她,大概對“想”這個回答不太滿意。

“那等你想明白了再來找我。”大橋就會道,然後拍拍腿,繼續落座。

“大橋!”杜橋叫住她,天快亮了,她要快點說。

遠處,黎明破曉,白光刺眼,大橋面對着光,光擦着她姣好的面堂邊緣滑進來,穿透杜橋的眼睛。

杜橋道:“我一直想你,你也一直想我嗎?”

大橋輕輕一笑,歪歪腦袋,轉過身,面對着杜橋,光從她的身後将她裹挾,大橋哂道:“我一直都陪着你,還用着想嗎?浪費。”

“也就你喜歡天天浪費功夫幹這些賤活兒。”

說罷,大橋沒有轉身,依舊注視着杜橋,她一步一步倒退,最後消失在了亮光之中,只留下了一句話在杜橋的耳際回蕩。

“我都在啊,不一直用想着,不光我,小橋也一直都在。”

鬧鐘響了,6:30了,這是杜橋決心早起,改掉夜貓子這種傷肝行徑的第一天,被窩是個溫柔鄉,柔軟,暖馨,纏着她,不讓她離開,被窩外,那麽冷,那麽靜,還有未褪盡的夜色。

杜橋猶豫了一下,小橋也開始不耐煩地嘟囔。

小橋:“睡啊,接着睡,把眼睛閉上,難受死了,人家都沒起呢,你充什麽标兵。”

小橋:“杜橋,我不想起,我想接着睡啊,快閉上眼,咱們多眯一會再說別的哈。”

說着,杜橋不由自主合上了眼睛,早起的眼皮又重又酸,一合上,順間百病全消,宇宙太平,萬事大吉。

但是,只在一瞬之間,還沒等小橋在被窩裏縮好一個舒服的團姿,沉浸于惬意的夢幻之中,杜橋猛然驚醒,一把拉開了被子。

小橋:“你幹嘛啊?”

小橋:“不是,杜橋,你瘋了?躺下啊!睡覺!”

小橋調動起身上所有的懶筋,企圖将杜橋懸崖勒馬,但是杜橋心意已決,懶得同她掰扯,直接穿好衣服,跑去洗漱臺,擰開一束冰涼刺骨的自來水,打在臉上。

杜橋:“閉嘴!”

一邊經常早起晨讀的學霸小程被杜橋吓了一跳,挂着一臉水珠驚慌地瞥了她一眼,懷疑自己出現幻聽了,收回視線,摸了一把臉。

小橋吃硬不吃軟,一下子噤了聲,不再出現,但小橋這個賤蹄子,一定會回來,接着熬上杜橋的。

挺好的。

杜橋想。

她擡頭望望洗漱臺上面微敞的窗戶,生了鏽的防盜窗挂着飄飄忽忽的蛛網在冷風的挑撥下晃動。

挺好的。

小程多瞥了她一眼,想說點什麽,但還是甩着濕手,走了。

杜橋明明還沒啓程,就被小橋那個廢物的三言兩語懵逼了雙眼,大橋又是個瘋子,一天到晚就愛拿着生生死死的緊箍咒往她腦殼兒上套。

荒誕主義?

誰知道呢,生活還要繼續。

并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有這麽熱鬧的精神世界,但是杜橋有,為此付出的代價是,現實世界裏的她活的很煎熬,莫名其妙的煎熬。

或者說,杜橋這一路雖然過的效率低下、績效平平,但并不孤單。

因為這人生之路啊,怯懦和死亡,常伴左右。

她有兩個很好的夥伴,青梅青梅一起長大,平時很讨人嫌,卻怎麽也抛舍不下。

杜橋是三個人中唯一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存在,她可以在現實和想象之中穿梭,而她們兩個只能困于想象之中,把她當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甚至最後左右了她的情緒和行動。

挺好的。

杜橋提起勇氣,甩幹手上的水,背上鼓鼓囊囊的書包,默念今天的日程,踏着晨光前行,道:“你們兩個,等我帶你們去更好的世界裏,看太陽。”

現實,光明敞亮,心中之物,不必挂念。

三人成虎,卻在最後沒能自己唬了自己,于杜橋,也算是一種成就。

小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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