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發燒

發燒

天黑暗,海風大,喻念稚看着林昭雪在高聲朝他喊完“哥哥,對不起”之後腳下一個不穩從礁石上摔進海裏之後,心裏悚然一驚。他立刻跟着跳了下去将人從海裏救了上來。在拍着對方的背部讓他把嗆進肺部的水吐出來後,喻念稚看着抱住自己将頭埋在自己脖頸處小聲啜泣的林昭雪,不知怎麽的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荒誕感。

像是心生直覺般喻念稚倏然擡頭朝前方看了一眼。路邊的暖黃色路燈正寂寂地亮着,略微有些昏暗,本應該躺在民宿房間裏睡覺的宋逾銳此時正迎着燈光直直地朝他走來。喻念稚在林昭雪止不住的啜泣聲中怔怔地看着宋逾銳走近他,在對方停住腳步後忍不住問道,“這個時候你怎麽會來海邊?”

“算是直覺吧,冥冥之中我好像聽到了有一個聲音讓我來海邊,我就來了。”宋逾銳說着低頭看了一眼已經止住哭泣,面上泛着潮紅眼中盈淚的林昭雪,問,“現在換我來問,你們怎麽會這個時候出現在海邊?你不是應該在房間裏照顧他才對麽?”

聽了宋逾銳的回答,喻念稚心底竟隐隐産生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劇情還在往前推動,如果此時他沒有跟到海陵城來,此時跳下海救林昭雪的人應該就是宋逾銳了。程懷璧曾經提示他讓他在來到海陵城之後跟緊宋逾銳,估計就是想更改這段劇情的真正軌跡。沒想到他沒跟緊宋逾銳,而是被這本書的主角緊跟着,反倒陰差陽錯之下改掉了這段劇情。

喻念稚覺得疲累。他無意同宋逾銳細說來海邊的真實原因,直接拉開林昭雪還環在他腰上的手,站起身後岔開話題道,“海水太涼了,風也大,再這麽吹下去人很容易感冒。我們還是先回房間去吧。”

宋逾銳沒有異議,便點頭同意了。

喻念稚垂眸看了一眼還坐在地上的林昭雪,問,“能自己站起來麽?”

對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冷冽,眉眼寂然,沒有半點平日的溫和。林昭雪雖然心中委屈,但還是咬唇點了點頭,自己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将林昭雪送回房間後外賣正好也到了。喻念稚接過紅棗蓮子粥外賣将之遞給林昭雪,随後不去看對方欲言又止的表情,沉默着跟着宋逾銳回到了他本來入住的房間。房間內置于落地窗前的遮光窗簾沒有拉上,透過玻璃看不清海,只能看到不遠處的高架橋,開了車燈的車子流水一樣從上面駛過,光亮半浮在空中。

将身上冰冷的海水洗幹淨又換上布料棉軟的衣物後喻念稚開始覺得頭疼,他沒什麽精神,便掀開被子躺在床上。一旁的宋逾銳拉好窗簾轉身見他面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紅,便走過去将手貼在了他的額頭上。收回手後他再次将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聲問道,“你很難受麽?但你現在體溫和我差不多,沒有發燒的症狀。”

喻念稚聞言伸手輕按了兩下太陽穴,随後道,“只是頭有點疼,應該沒事。”

宋逾銳仍舊有些不放心,他拿過桌邊的空調遙控器将溫度往上調了兩度之後道,“你先睡,我出去一趟買點東西,很快就回來。”他說完便拿過手機往外走,走到門邊的時候又折回了床邊,伸手給喻念稚掖好了被角之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睡吧。”

民宿附近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藥店,走路過去只需要花五分鐘。宋逾銳找值夜班的男藥劑師買了電子溫度計和退燒藥。退燒藥都是片劑,宋逾銳拿到手裏看了看,眉頭微蹙着問道,“有沒有其他的退燒藥?這藥片看起來好苦,有沒有甜一點不苦的?”

執業藥師是年齡中旬的戴眼鏡的男人,他本來眼皮半耷,此時一聽宋逾銳的問題便将上下眼皮之間的縫隙拉得大了些,有些戲谑地看着宋逾銳,“小夥子,這裏是藥店不是糖水店,哪來的甜口藥啊。這麽上心,你肯定是來給女朋友買藥的吧。”

聽見執業藥師給出了否定答案,宋逾銳便皺着眉把錢給付了,沒再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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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後喻念稚已經睡了。宋逾銳放下藥袋,将房間裏的照明電燈都關掉,只留了一盞光線溫和的床頭燈。他拿過電子溫度計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将溫度計貼着喻念稚的額頭測了一下,37.3攝氏度,正好處在發燒的邊緣線。

宋逾銳蹲在床邊看了對方半晌,伸出食指輕輕地将對方眉心間的褶皺揉開,終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淩晨三點十一分的時候宋逾銳從渾沉的夢中驚醒了過來。他摸過床頭邊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接着打開床頭燈去看喻念稚的情況。對方仍舊沉在睡夢中,但是臉色發紅,額頭有細汗流出,眉間的褶皺也更加深刻了。宋逾銳再次拿過溫度計給他測了額溫,這次是38.3攝氏度,果然發燒了。

一般情況下,如果成年人發燒的體溫低于38.5攝氏度,身體素質不是特別差的話不需服用退熱藥。适當升高的體溫可以提高發燒的人的免疫力,幫助人體抵禦入侵的病原體。這些知識宋逾銳都懂,可是當他看到躺在床上好像陷入夢魇的喻念稚時,心頭還是被烏雲籠罩,久久不散。宋逾銳知道當前他應該做的事情是給對方濕敷降溫,便立刻去了浴室找了條幹淨的毛巾用涼水打濕,随後稍稍擰了擰将之折成長條狀後放到對方的額頭上。

毛巾濕涼,不一會兒就被額頭上的溫度染上熱度,需要經常更換。宋逾銳索性不再睡,沒過一會就伸手去試試濕毛巾的溫度,以便在需要更換的時候能夠及時更換。他就這麽盯着喻念稚的睡臉看着他由眉頭緊皺到慢慢變得沉實安寧,心頭的陰霾也逐漸散開。

天将明的時候喻念稚被渴醒了。室內昏暗,當他睜開眼睛就看到坐在他床頭盯着他瞧的宋逾銳的時候,猝不及防地被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他深吸了一口氣後去看宋逾銳被籠罩在昏黃光線下的臉,意圖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卻被對方伸手按住了額頭,“就這麽躺着,你燒應該還沒有完全退掉。”

聞言喻念稚這才注意到額頭上仍舊發涼的濕毛巾,心念一轉,便也就明白過來了,跟着胃裏緩緩流過一陣微暖的漣漪。他含笑看着宋逾銳,溫聲道,“你一直沒睡就這麽照顧了我一夜?謝謝,真是太麻煩你了。”

宋逾銳照實說道,“也沒有一夜,我是三點多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你發燒的。”說完他頓了頓,接着道,“照顧你不麻煩,我只是等到毛巾變熱的時候重新把它放在涼水裏浸泡十五秒鐘之後再給你換上。另外你睡覺的時候挺安靜的,不打呼,不磨牙,沒有不良的習慣,以後我們睡在一起的話應該會很和諧。”

當‘和諧’這兩個字從宋逾銳嘴裏吐出來的時候喻念稚直接笑出了聲。他看着宋逾銳那蘊滿着認真的要比一般人顏色淺淡的眼睛,慢慢止住了笑。昏黃但卻是暖色調的燈光光線落進了對方眼裏,明明是說出正确數學答案一般的認真眼神,喻念稚卻恍然覺得那雙正看向他的眼睛裏氤氲了一點朦胧的溫柔。想到這裏他垂下眼,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以掩飾方才差點忍不住想要親吻對方眼睛的悸動,道,“我有些渴,你能幫我去拿一瓶常溫礦泉水過來麽?麻煩了。”

拿過礦泉水後宋逾銳順手将瓶蓋擰開遞給喻念稚。他看着喻念稚從床上坐起來之後慢條斯理地小口喝水,建議道,“你可以喝得大口點。發燒會導致人的代謝率增加,身體對能量的需求也增加,應該多補充能量和水。大量的水不僅可以滿足機體高代謝的需要,而且可以在體表發汗或排洩時帶走大量的熱量,幫助人體降溫。你盡管喝,喝完我再給你拿一瓶。”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變不成水桶啊。我盡量多喝些吧。”喻念稚又咽下一口水,問道,“你剛才說的話感覺挺專業,還挺像一個醫生的。”

宋逾銳道,“哦,剛才說的那些話是我在用濕毛巾給你做物理退燒時用手機查到的。就就是專業醫生說的。”

喻念稚沉默了一瞬,“......你也太實誠了。”

一瓶500ml的水被喝下大半之後喻念稚重新躺回到床上。宋逾銳拿過電子溫度計又給他測了一回,這次是37.2攝氏度,算是不燒了。宋逾銳放下心來,“天還沒亮,你繼續睡吧。剛退燒,你需要好好休息。”

喻念稚掃了一眼方才被他随手擱在床頭櫃上的濕毛巾,眼中笑意浮動,“好,我再睡會。你也別守着我了,趕緊躺床上睡會吧。”

宋逾銳聞言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你往旁邊讓讓”之後就徑直掀開被子躺到了床上,接着像摟抱枕似的将喻念稚整個人摟在了懷裏。喻念稚被他摟得一愣,聽了一會對方平穩有力的心跳之後沒忍住問道,“你怎麽跑到我床上睡來了?”

宋逾銳自有他自己的一套邏輯,便循着心裏的聲音說道,“昨晚你也跑到我床上來摟着我睡了啊。你剛才睡覺的時候眉頭皺了很久,表情一直不好看,是不是做了不好的夢害怕?這沒什麽好不承認的,你只是和我一樣是個身體和年齡長大成年了的小孩,即便害怕噩夢也沒有關系。擁抱的力量要比人想象得大,我抱着你,興許你就真的不再害怕了。”說着他輕輕地彎了彎唇角,“你不要怕。喻念稚,我已經抱緊你了。”

對方的聲音明明含着溫軟綿甜的情緒,他聽了卻在感覺到真實而純粹的在意時心髒猛得疼了一瞬。夢裏的楚喚真不顧年幼的他的哭喊哀求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拖着箱子頭也不回地走遠,此刻的現實中卻有人把他抱緊了沒有放開。這種皮膚貼着皮膚,體溫煨着體溫的感覺讓他的心跳也比平日更重,恍然間竟産生了一種不會被随便丢棄的感覺。

喻念稚在這一刻認識到宋逾銳是一個雖然肉體長大但內心仍然沒有潰爛的人,或許有一小部分蜷縮進了黑夜,但還是擁有繁星和黎明。這讓他覺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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