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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年輕的騎士愛上了公主，卻不敢啓齒，于是有一天他問她。

“Is it better to speak or to die.”

胡秋萍跟着主角的母親一起，默默了念了兩遍，像是回味。

屏幕裏的少年神魂颠倒的迷戀着他的美國青年，與他擁抱接吻，與他互相接納，在那個慵懶的意大利盛夏中，做了愛欲交纏的黃粱一夢。

直到最後他送走了他，從此天各一方，餘生過着互不相幹的生活，可是短短六周的歡愉或着痛楚，足以一生銘記在心。

整部電影最深刻的地方，莫過于結尾處少年父親的那段話。

“我們如此的割裂自己來讓傷口更快的愈合，于是三十歲時的我們就被掏空了，并且每次跟某人重新出發時所能付出的就越來越少。”

“但是讓自己不去感受，就是為了拒絕任何感受。”

“多可惜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設身處地的想到了周疏，魏亦遠早沒了心思去觀察什麽父母的細微反應，攥着紙巾巴巴的跟着掉眼淚。

他不敢想，如果這是他和周疏的分別，以後要怎麽才能活下去。

他只有一個少年人的淺薄目光，他的所有心思都撲在周疏身上，胸無大志，人無遠見，眼裏僅有的未來都是圍繞着那個人。

胡秋萍淡淡的看了兒子一眼，“如果這是我的孩子，我也會理解的，人生在世這麽幾十年，怎麽活不是活着，開開心心的最重要。”

她拿胳膊肘杵杵魏坤，“老公啊，你說是不是。”

魏坤坐在沙發上也不言語，魏亦遠扔掉紙巾，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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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理解，不會贊同。”魏坤說，“我不會同意我的孩子這樣離經叛道，以後被人指指點點說成怪物。”

魏亦遠心裏咯噔一下，涼了半截。

晚上十二點來鐘，窗外起了風，沒多久，雨點開始噼啪的砸在窗戶上。

魏亦遠靠在床上翻白先勇的《孽子》，手機突然響了。

半個小時後，他撐着傘，手腕上搭着件外套，在某個大廈的屋檐下找到了顧轶寧。

顧轶寧穿着棉拖鞋居家服，下半身濺滿了泥點子，上身是短袖，懷裏摟着一只喵喵直叫的小奶貓，蹲在牆角縮成一團，凍得瑟瑟發抖。

魏亦遠趕緊接把外套遞給他，“深更半夜的你怎麽跑出來了！？”

顧轶寧抽抽鼻子，穿上外套，小心翼翼的把貓塞進衣服裏，“我想養貓，我爸不同意，我們就吵起來了，他讓我連人帶貓一起滾出去，我就滾出去了呗。”

魏亦遠嘆氣，“你好歹穿件衣服拿把傘啊。”

“你知道那個場面多爆裂麽，哪有時間給我準備這些。”顧轶寧翻了個白眼，用腳踢了踢旁邊放着的袋子，“但是我把狗子的貓糧帶出來了。”

魏亦遠一臉你神經病吧的表情看着他，“你給貓起名叫狗子？！”

“是啊，我還打算養只烏龜叫鹦鹉，養只鹦鹉叫三蹦子。”

“……”魏亦遠無奈的搖了搖頭，“先跟我回去湊合一晚上吧，無家可歸的孩子。”

顧轶寧蒼涼的仰起頭，看向燈光照射出的微斜雨幕，“阿遠啊，大多數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魏亦遠揉了揉額角，“別這麽沮喪，你還有我呢，有我住的地兒就有你的，有我一口吃，也餓不着你。”

顧轶寧眨眨眼，“那我們找個地方喝點酒吧。”

一直以來，魏亦遠都知道顧轶寧家很有錢，有點讓人發指的有錢。

他爹在順義別墅區買了兩個獨棟，找土建從地下挖穿，重金裝修完了，又覺得離市區太遠，跑到朝陽買了某知名樓盤的精裝別墅。

豪車更別說了，買起來跟鬧着玩兒似的。

可是顧轶寧呢，基本沒有開心過。

最起碼基本的物質渴望，在他那裏是不存在的，因為想要什麽都會有，所以根本談不上得到某樣東西的幸福感。

再就是原生家庭的支離破碎。

說起來像八點檔狗血大劇，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一個過于強勢的男人和一個過于強勢的女人撞在一起，那就是核爆現場。

三五天見一面，兩句話不對路就是一場災難。

顧轶寧還懷疑他爹是婚內出軌，因為離婚沒幾天，他那“溫柔似水”的後媽就進了門。

雖然沒吃過後媽什麽虧，但是不順眼就是不順眼。

他爸媽青梅竹馬一起白手起家，雖然共苦卻沒法同甘，但是好歹也曾真心陪伴過當初一無所有的彼此。

而這個女人，和他那有錢老爸在一起能為了什麽？

這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從小到大他除了錢什麽都沒有，父母只知道在外面拿錢滾錢，幾天幾天的誰也見不到，見到了也就是吃一頓相對無言的飯，更別提什麽父愛母愛，噓寒問暖。

十來歲的時候，他在家發燒到三十九度五，神智不清的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昏迷，如果不是保姆看他一天沒出卧室，恐怕死在家裏都沒人知道。

後來，父母分開了，他被那個強勢到了極點的老爹壓的完全擡不起頭。

上什麽學校，讀什麽專業，要做什麽不做什麽，沒有一樣順着自己的心願。

叛逆期的時候，他也想過反抗，就逃了幾節課還沒幹什麽呢，被他爸不由分說的一頓毒打，臉腫了好幾天，走路一瘸一拐，根本沒法上學。

顧轶寧一直覺得自己能長成一個陽光燦爛的大好青年，根本是個奇跡。

一點多鐘，工作日的酒吧裏已經沒什麽人了，他倆一人要了兩瓶科羅娜，一小碟子小吃拼盤。

顧轶寧拿起酒，噸噸噸幹掉半瓶，把瓶子重重的放回桌子上，“你知道他為什麽不讓我養貓嗎？因為我那個模特後媽說她過敏，卧槽，我都服了，這麽大一棟房子，我倆幾天都能碰不上面，我把貓圈我屋裏，她說她過敏？！”

魏亦遠琢磨了一下，“要不你搬出去住？反正現在也大學了，你家房子又多。”

“拉倒吧，敢忤逆我皇阿瑪，分分鐘斷我的糧，還給我房子住呢。”

“你再熬一熬，畢業之後工作了，翅膀硬了就好了。”

顧轶寧三兩下又喝完一瓶，招手喊來服務生。

魏亦遠不知道怎麽勸才好，也不好幫腔和他一起聲讨他的模特後媽，因為這樣只會越說越來氣。

駐唱落寞的坐在臺上，燈光昏暗，抱着吉他悠悠的唱着民謠。

小小的貓腦袋從顧轶寧的外套裏探出頭，四處張望了一番，沖魏亦遠軟軟的叫了一聲。

魏亦遠伸出手，毫不客氣的撸了一把，甚至想搶過來惡狠狠的吸上一口。

曾經他們家也是養過貓的，一只橘色的中華田園貓。

魏亦遠特別喜歡它，喜歡到每天抱着它不肯撒手，恨不得上學都揣書包裏，每天早上出門，都要演一出盛大的生離死別。

有一天小貓自己溜了出去，魏亦遠哭的撕心裂肺，最後全家冒雨出動，找到後半夜才找了回來。

魏亦遠淋了一晚上的雨，再加上短時間內經歷大喜大悲，不出意料的發起了高燒。

即便病着，還迷迷糊糊的要和貓可愛同生共死。

可是他病好之後沒幾天，魏坤就把貓送走了，送到爺爺家寄養，無論怎麽哭鬧都無動于衷。

雖然魏坤一直很寵兒子，但是在原則的問題上從來不會讓步。

他覺得魏亦遠對小貓的感情已經超出了理智的那條線，孩子還小，為人父母只能這樣盡力從感情的深淵陷阱裏保護他，避免他因此受到更深的傷害。

就像晚上看電影時，魏坤說的那些話。

他不是那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渾小子，他知道父母有多愛他，相比苦哈哈的被人民幣喂大的顧轶寧，有錢少爺花錢的時候是挺爽，可從小長到大心裏邊的那個洞，是多少錢都堵不上的。

哪怕是剛吃了自己老爹一記悶棍，魏亦遠也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蜜汁慢火煨出來的。

他家不是大富大貴，卻也從沒缺過什麽，所以即使是在小屁孩最愛攀比的年紀，他也沒有半分羨慕過顧轶寧。

顧轶寧那個模特後媽他也見過，不懂事的時候還覺得小阿姨年輕漂亮，倍兒有面子，這時候再想想，這麽一個後媽大概連他老娘做的炸醬面都不如吧。

他不想也不願讓爸媽傷心，可是他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選擇和判斷，也有那份勇氣去承擔所有後果。

他不能沒有周疏。

就算那些刻骨的迷戀和依賴是深淵，就算那些離經叛道是墜落時密布的荊棘，他也甘願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