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見

初見

刺激？

葉堇眼眸一亮，對這個詞頗有好感，于是她赴約了。

傍晚，A市遠郊的青積山山腳。

青山疊翠，盤山路蜿蜒，人在山中，猶如林海中的一片樹葉。

葉堇展望了一眼四周環境，又低頭看着自己的腳，一只螞蟻哼哧哼哧正在這時爬上她的腳面，然後失去了方向，茫然地在她腳面上打轉。

她盯了這個畫面好一會兒，擡起腳，将迷路的螞蟻抖下腳。

“這條公路號稱全國最驚險，連環九轉，每一轉都要命的急和抖！這條路通向禹嶺保護區，平時幾乎沒什麽人，所以它……”

“是飙車黨的摯愛？”葉堇出口打斷對面的周同學的介紹，說話的時候目光仍然落在那只螞蟻身上。

周野倚在自己的機車上，笑容燦爛：“正是！”

他笑道，“我載你一圈刺激刺激！”

葉堇終于擡頭，她看向他，停頓半秒，轉身就走：“你當今天沒有看見過我，謝謝。”

她要回去了。

刺激？

鬼話。

她想她太不尊重自己了，竟然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傻子。

周野伸手攔住她：“別走啊，你信我，在這裏飙車真的很刺激！而且我的愛車裝載了……”

他剛想說什麽，一陣機車驅動的轟隆聲忽然響起，由遠及近，并迅速欺近他們所在的位置，下一秒一輛機車就闖入他的視野，又飛快掠過他遠去。

周野被機車掠過的風吹得發絲飄動，他卡了一下，定定地看着那機車遠去的車屁股，卡了一下：“艹！陶銳開過頭了！”

他無語了兩秒。

剛剛“飛過去”的機車是他的好兄弟陶銳的，後者是被他約來的，他們兩個都是競速愛好者，他叫對方來的目的是營造營造氣氛，但那憨貨竟然開過頭跑了！

他拿出手機準備聯系人，這時——

“那是你的熟人？”身邊傳來一問。

周野低頭翻看通訊錄：“是啊。”

他和陶銳一個學校的，在班上兩人走得最近，昨天小巷打架就是為了陶銳。

“那他看到你怎麽不笑，反而哭喪着一張臉呢？”葉堇對人類的相處模式的多樣性産生了一點興趣，停下了原本準備離開的腳步。

周野：“……啊？”

葉堇朝公路一頭遙遙一指，說：“你朋友啊，他看到你的表情可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噗！”周野笑出聲，“你看見他的表情了？”

他覺得她在開玩笑。

搞笑呢！陶銳剛剛從他們身邊開過去的時候可以用一閃而過來形容，就算是他，運動出色，動态視力尚可，也根本什麽都沒看清，只是因為熟悉對方的機車，才确定了對方的身份。

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子會開奇怪的玩笑呢。

他以為這個玩笑在自己捧場地笑了之後就應該結束了，畢竟它的趣味性有限，但……

“你沒看見？”葉堇驚訝反問。

周野：“……”

葉堇回憶了一下剛剛的畫面，那個男生的确哭喪着一張臉，她甚至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絲絲血絲，眼眶睜大到極致，似乎……

在害怕？

葉堇不太确定。

周野沒太在意葉堇說的話，他看看空蕩蕩的山道，想了想把手機放下了，跨坐上自己的機車，對葉堇道：“我不打他電話了，直接去追他，你跟我一起嗎？”

葉堇點頭，她突然間對自己能否正确判斷一個人的表情産生了興趣，所以……她打算親自去問那個男生。

她跟着上了機車。

周野沒立刻發動車，他回頭嚴肅叮囑身後的女孩子：“你可要坐穩了，我這次要開第二套驅動，速度很快的！”

葉堇看他嚴肅自己也跟着嚴肅起來：“第二套驅動？”

提到這個，周野來勁了：“你聽說過‘黑金’吧？我的愛車裝有黑金動力系統！”

黑金？

葉堇當然聽說過。

這是近些年才被發現的全新能源，色澤烏黑，雖然被稱之為黑金，卻是一種透亮的結晶體，它比普通能源更清潔，能量密度更是高到可怕，非常珍貴。

這種能源被發現于禹嶺的世界樹周圍，數量不多，由國家掌控，多數用于科技研究和武器開發，只将極少的部分用于生活，但國家并沒有把用于生活這部分的研發權攥在手裏，而是在各行各領域公開招标，讓領域巨頭競标開發。

裝載有黑金動力系統的車輛是近一年才由汽車制造商竟野汽車開發出來，據宣傳是用了極稀薄的黑金，卻能提速五倍，技術突破相當驚人，只可惜現在裝有這種動力系統的車輛全球不超過百輛。

葉堇只聞其名未見其身，沒料到面前就有一輛！

她對這些被譽為“追光者”的傳說級車輛非常好奇，眼眸锃亮锃亮的。

見狀，周野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再一次囑咐葉堇要坐穩，這才将車發動。

一經發動，黑色機車驀然沖出，雙排的排氣管噴出黑藍色幽光，在極致的速度的帶動下，搖曳出鬼火般的光弧。

兩側的風景飛速後退，周野迎面吹着風，感覺到了生命在快速奔跑的暢快！

而葉堇……

她在機車沖出去一分鐘後，表情由期待慢慢變成了疑惑，最後歸于……木然。

追光者？

這好像得追上萬年才追得上吧？

葉堇：“……”

周野顧自興奮中，黑金系統名副其實，沒多一會兒，陶銳的身影就重新回到了他的視野中，他正要張嘴喊，就在這時，他看見前方的身影忽然猛烈拐彎，直直朝懸崖外沖去！

周野陡然變色，想也沒想，停下了準備切換系統的動作，維持着黑金動力強力輸出，猛地将速度提到極致，眨眼間，他便出現在陶銳的身側，一只手快速伸出，意圖扯住陶銳！

他已經做好了自己跟陶銳雙雙骨折甚至重傷的準備，這比丢一條命要強！然而當他伸出去，卻遭到了現實的瘋狂打擊——他的出手速度與黑金動力系統不匹配，他連陶銳的衣服都沒碰到，就與陶銳擦身而過了！

轟！！

車輛摔下懸崖的巨響傳來！

“陶銳！”

他睚眦欲裂，将機車急剎在山道，發出咯吱一聲，令人牙酸。

他通紅着雙眼回頭朝車禍發生點望……沒望那麽遠，目光倏地停駐。

距離他不超過一米，他以為的已經往生的兄弟正一臉的涕淚交加，被一只纖纖細臂提着肩膀，挂在半空中，因為慣性，正在搖晃搖晃。

周野：“……啊。”

他的喉嚨裏卡出一個單音節，表情茫然。

“野、野哥。”像挂面一樣晃蕩着的陶同學吸着鼻子，“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

周野：“……”

他也是，他以為自己會在葬禮上緬懷這位兄弟。

他機械地看向提着自家兄弟的那只細手，在對方皓白的手腕上停留兩秒，然後恍恍惚惚地順着手臂看向手臂的擁有者。

後者正在打哈欠。

周野的大腦停止了運轉。

這什麽情況？

身強力壯的他沒有抓住陶銳，他身後那個瘦弱美人抓住了？

而且——

她看起來一點沒有受傷。

這怎麽可能呢？

這不可能的吧！剛剛速度那麽快，人體受到這樣的沖擊骨折都是輕的，但她似乎……毫發無損？

葉堇無聊地打了一個哈欠，又打了一個，看見自己手上還抓着一坨，扔了。

她用空出來的手擦了擦自己打哈欠打出來的眼淚，見自己被兩道目光深深注視了，回視過去，擺擺手，道：“不用道謝，日行一善罷了。”

周野：“……”

回過味來的陶銳：“……”

這不是道不道謝的問題，是這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的問題？

一腳踢飛百斤大漢已經讓人震驚了，但她好像更加地深不可測，更加地……不像人類。

怪物！

是怪物吧！

周、陶兩人同時想，也同時看見……怪物噗嗤一聲噴出一道紅色噴泉。

“呀！”陶銳吓了一跳，聳動一下。

“受、受傷了嗎？”他自己的肩膀也受傷了，目測骨折，但他此刻無暇自顧，着急地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的救命恩人為了救自己內傷了？！

葉堇熟練地拿出紙巾擦擦，一臉的不以為意，說：“沒有受傷，只是老毛病。”

她是相當的纖弱，埋首垂眉，那股子楚楚可憐的味道一下子就出來了，惹人憐愛。

但葉堇并不知道，她擦拭着自己的嘴角，擡眸看面前兩個年輕人，最後目光落在陶銳身上，笑了笑，問：“能問個問題嗎？”

陶銳因為她的笑失神一瞬：“可、可以啊。”

葉堇問他：“在青積山山腳的時候，你開車路過我們，當時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陶銳承認，頹喪道：“我很遜吧？”

但他沒有辦法，他的機車失靈，而他正開在以索命黃泉道着稱的青積山上，當然害怕了！

葉堇卻不是為了讓他難堪才問這個問題的，她露出釋然的笑容，自我滿足地說道：“我的判斷果然沒有出錯！”

陶銳：“？？？”

一旁，周野始終沉默。

他盯着葉堇，眸色深沉。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滴答滴答——

雨點突然砸了下來。

“下雨了！”剛剛才經歷過生死劫難的陶同學似乎神經有些緊繃，一驚一乍的。

周野回神，他挪開落在葉堇身上的目光，騎上車道：“這鬼天氣，怎麽會突然下雨？先找個避雨的地方吧，我表哥就住在這附近，我們去那裏避避雨！”

三人跑去避雨，避雨的地方也在青積山，青積山有兩條通路，一條通往禹嶺，另一條通向的就是周野表哥的住處。

趕在濕透之前，三人抵達了一棟掩映在綠蔭中的古舊別墅，這裏顯然鮮有客人上門，門可羅雀。

是真的可以羅雀，一只麻雀正縮着濕漉漉的身子蜷在別墅的院牆上，它似乎受傷了，淋着雨哀哀地叫喚。

一名青年置身院牆之下，舉着傘，微仰着頭，望着院牆上的小麻雀。

雨滴滴答落在院中的青石板，濺起細小水花。

“啊，表哥又在關心小動物了，他總有這麽多的善心。”周野從機車上下來，隔着別墅的鐵門看了一眼裏面的青年。

本是薄暮降臨，又有天氣緣故，雨幕仿佛把天地間罩了一層薄紗，朦朦胧胧。

別墅裏雨中撐傘的青年聞聲側過頭，目光柔和。

他看着來訪的三人，視線最後定格在葉堇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凝視彼此。

許久。

“別看了。”葉堇忽然出聲，她偏了偏頭，看向院牆上的小小麻雀，“這小東西整個就這麽大點兒，就算割破了喉嚨，也流不出幾滴血。”

周野：“啊？”

什麽鬼？

葉堇沒有再出聲，她的目光又慢慢落回到別墅中的青年身上，後者突然就笑了起來。

“窩草！”

陶銳也看到了青年的笑，晃神幾秒，低罵了一句。

青積山通往禹嶺，禹嶺中生有一種着名的花名為歸月，歸月是一種寄生植物，寄生于一草一木，靠吸取寄主的養分存活，等到六月，寄主枯亡，大片的歸月花會在月亮西下的時候集體盛放，花瓣剔透純潔，美得驚心動魄。

歸月花又名鬼月，因它奪寄主之命花開得名。

院中的青年眉眼精致，一笑，就如同那月下驚心動魄的鬼月花。

青年的笑容溫和無害，他看着葉堇，笑道：“多謝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