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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張小愛甚至忽略了排山倒海而來的嘔吐感，她在浴室裏面洗了整整一個下午，拿出了所有帶着香味的沐浴工具，反反複複的仍然覺得停留在鼻子裏的那股腐臭的味道揮之不去。

洗完之後就開始吐，抱着馬桶吐到自己都覺得再吐下去只能吐內髒為止，惡心的暈眩感卻仍然存在，張小愛不敢閉眼，似乎閉了眼睛，垃圾桶裏那一具腐爛膨脹七竅流血的紅綠色屍體就會再次浮現在她面前。

“你如果實在受不了，我可以幫你把那個味道和今天的記憶消除。”向來對使用自己法力這件事情很吝啬的柳莫崇難得的主動開口，然後頓了頓，覺得自己似乎在關心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驅魔這種事在所難免，你最好還是學着習慣。”

張小愛縮在沙發裏臉色蒼白，她并沒有在聽柳莫崇在說什麽，她此刻正自虐般的在回想剛才發生的每一個細節，然後突然擡頭問柳莫崇：“你可以幫我把我在……那個垃圾桶裏面的痕跡消除麽？”

柳莫崇一愣，點點頭。

“你先幫我消除痕跡，我還要再回去一趟！”張小愛起身，猶豫了一下又問：“那個流浪|女鬼現在在哪？”她在被拉出垃圾桶後，曾經瞥到那個女鬼像是做錯了事一般躲在角落抱着頭發抖，只是自己當時太崩潰了沒有心情管。

“她不敢靠近這裏，現在應該在你家附近徘徊。”柳莫崇皺眉，“你要做什麽？”

“報警！”張小愛苦笑，在今天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居然有那麽濃厚的聖母色彩，都吓成這樣了腦子裏面卻仍然在想着那個雖然髒污不堪，但是五官仍然稚氣的十五六歲的少女，就這樣被人抛棄在那條燈紅酒綠的巷子的腌臜處，生前無人管，死後無人知。張小愛想到那少女引着她走到她的屍體藏身處的時候，臉上克制不住的興奮和期盼，她沒有惡意，張小愛在想，或許她只是想要讓人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或者她只是想要自己在死後還能被人抱一抱，這樣的念頭讓張小愛暈眩想吐的感覺加劇，她關心那個孤苦無依的少女，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害怕同樣孤苦無依的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場吧。所以她必須幫她，不然那張死狀凄慘的臉将永遠無法從她的內心消除。

“……我有很多種方法可以馬上找到殺她的兇手，但是因為她生前智力受損，你找到了殺她的兇手也無法讓她順利超度。”張小愛在無所不能的神面前，下意識的反應居然是報警這件事讓柳莫崇感覺有種奇妙的失落感。

“找到兇手只是一部分。”張小愛知道柳莫崇不會懂，就像他們第一次驅魔的時候，她堅持要留下來通知保安和HR一樣，不生不滅的神會認為那一具失去了魂魄的屍體已經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魂魄才是下一世再生的關鍵。可是對于只在這一世庸庸碌碌活着的人來說，讓世人看到自己的屍體也是一種訴求，哪怕已經魂魄離體，所以這流浪的女鬼才會在鬼上身之後下意識的跳進垃圾桶抱住自己。張小愛之前不相信前世今生，現在知道确實有前世今生之後，她反而更加堅定的尊重自己現在這一世，她以張小愛這樣名字這樣軀體活着的，只有那麽短短幾十年而已。

***

一周之內兩次報警說發現屍體這件事情并不常見，尤其接警後過來的民警和上次是同一個人的時候。

“怎麽又是你？”民警小王大學剛畢業工作不久，看到張小愛的時候有點沉不住氣的瞪大眼睛。

張小愛尴尬的笑，用了她在路上練習了無數次的借口：“我騎車鍛煉經過……”拍了拍自己特意騎出來的自行車。

“騎車怎麽挑這麽偏僻的地方？”跟小王一起過來錄筆供的中年民警看起來老成很多，見到張小愛臉色蒼白，還特意把剛點的香煙用腳踩熄了。

“……我就是随意四處騎，這邊白天人少。”張小愛有點冒冷汗，她不太會撒謊啊，問那麽細會穿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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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幸好那位民警問完後也就随意點了點頭，注意力已經被從垃圾桶裏搬出來的屍體吸引了，“造孽啊！那麽小的姑娘。”

“這兒味大，你先到巷子口等，一會再找你簽字。”小王拍拍她的肩膀，皺着眉頭也過去了。

張小愛一個人往牆角靠了靠，或許是剛才不小心附身的感覺太奇怪，或許是鬼天生對神的敬畏，從家裏出來後這女鬼便不敢再靠近張小愛了，不過倒是一直都跟在張小愛邊上，此刻她正歪着頭看着那麽多人從那個陰暗的垃圾桶裏擡出她自己的屍體，然後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後再轉身看了看角落裏的張小愛，表情懵懂。

張小愛咧開嘴對女鬼笑了笑，心底卻一陣悲涼——她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越來越多的辦案人員圍了過來，将現場用一根黃色的警戒線隔離好，張小愛遠遠的看到驗屍官打扮的人似乎正在初步觀察屍體的傷痕，女鬼好奇的蹲在一旁看，驗屍官每做一個動作，她就下意識的做出動作配合，樂呵呵笑的很開心。

終于有人陪她玩了……張小愛心酸煩躁到想要撿起剛才被民警踩熄的香煙抽兩口，吸了口氣退到巷子口，再也看不到那個女鬼，只能看到戴着口罩皺着眉頭辦案人員人頭攢動。

她能做的都已經做完，屍體終于可以入土為安，女鬼終于得已重見天日，或許，最後的最後也終于能夠将罪犯繩之于法，至于她最後能不能夠得到超度解脫，張小愛反而并不關心，人死了就是死了，投胎轉世那都是太遙遠的事，和這世無關。

這條見不得光的巷子因為警車的頻繁到來變得熱鬧起來，打扮各異平日裏不會在白天出來的人都好奇的探頭探腦，竊竊私語，張小愛靠着巷子口的牆壁閉着眼睛站着，她鼻子裏仍然有那股揮之不去的腐臭味道。

“小愛？！”一個急剎車之後一個過于熱情的男人的聲音突然闖了進來，語氣像是撿到了丢失了很久的還沒有少錢的錢包一般欣喜若狂。

張小愛猶疑的睜開眼，這語氣好熟……

“哎呀哎呀哎呀！”張小愛被極其熱情的抱住轉了一個圈，頭暈腦脹的聞到來人身上清爽的肥皂香味。

“……熊冠宇？”本來就頭暈目眩被這麽一轉之後差點又吐了的張小愛很遲疑的喊了一聲，見到她會那麽熱情的人似乎只有那麽一個——大她兩屆的大學學長，曾經在她外婆重病的時候給她一個項目讓她賺了足夠醫藥費的貴人，熊冠宇。

熊冠宇的體型和他的姓很像，巨大的很有壓迫感，此刻他伸出熊掌對着張小愛的腦袋就是一拍：“你個死沒良心的大學畢業就沒聯系了，現在在這裏幹嘛呢？你不知道這裏亂的很啊！”

張小愛覺得自己眼睛都被拍出了金色的星星，退開兩步和他保持距離，才指了指巷子裏：“我騎車閑逛發現了……發現了點事情，就報了警……”

熊冠宇眯眼，他了解的張小愛是那種大樓塌下來砸到自己才會舍得出門的死宅，這大好的國慶長假期間騎車閑逛？！

“屍體你發現的？”熊冠宇瞟了一眼被警戒線隔開的現場低聲問，一路過來消息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都說是有個人閑着無聊騎車撞到了垃圾桶，結果撞出個爛了很久的屍體。

張小愛點頭，有些莫名的心虛。

“……你這運氣真是……”熊冠宇無語的搖搖頭，他們系這幾年來一直有個傳說，只要是幹活抽簽之類的事情就一定要拉上張小愛，因為她永遠都能抽到最差的那個簽，把好事留給別人。現在看來這運氣直到畢業了還依然存在啊……

張小愛低頭，想到自己國慶這七天的遭遇，苦笑出聲。

“唉……”熊冠宇又拍拍張小愛的頭，有了點身為學長的自覺，“我請吃飯吧，順便跟師兄說說你這幾年都在幹什麽。”

“……我還不能走，筆供還要簽字。”張小愛半個身子被熊學長摟住，覺得快要喘不上氣了，這就是她雖然很感謝熊冠宇卻每次看到他都能躲就躲的原因，太熱情太喜歡動手動腳了，每次都掐得她眼冒金星。

“小王！”熊冠宇摟着張小愛的姿勢沒動，沖着裏面大吼一聲。

民警小王一個激靈轉身，看到巷子口那個巨大的身影頭有點痛。

“我先帶我學妹去吃飯，等你們忙好了我送她到你們局裏把剩下的事辦完。”熊冠宇繼續摟着已經開始手忙腳亂護住自己脖子的張小愛，樂呵呵的。

小王趕緊點頭揮手，一副送走瘟神的樣子。

“誰啊？”老民警一回頭只來得及看到剛才那個臉色蒼白的小姑娘被一個巨大的身影挾持出了巷子。

“熊冠宇！”小王聲音咬牙切齒。

“又是他！”老民警嘿了一聲，“怎麽哪裏死人他就往哪裏鑽？”

☆、雲鬼

他們吃的是火鍋，熊冠宇說張小愛今天看到了髒東西需要吃點開胃的。然而張小愛看着眼前冒着熱氣的紅通通的湯，和想點豬腦及時剎車後有點尴尬的熊冠宇，很是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這師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譜。

“說吧，你怎麽又去那個胡同晃悠了？缺錢？”當年他把這個差點誤入歧途的羔羊救回來之後還是很有成就感的，一段時間沒見沒想到又在那烏煙瘴氣的地方碰到她。

“真的就是閑逛……”張小愛辯解的很無力，真實情況說出來也沒人信。

熊冠宇切了一聲，知道他這個師妹嘴巴向來很緊，沒再追問下去，換了個話題：“這段時間過的怎麽樣？”

“……”張小愛瞪着毛肚沉默了一下，才有點艱難的開口，“還行吧……”就是遇到了一個神，以後能見到鬼，順便沒了工作……

“你呢？”怕話題再轉回到自己身上，張小愛問的有些急。

熊冠宇一口塞下剛涮好的羊肉，從兜裏遞給張小愛一張純黑色的名片，上面赫然印了一個偌大的鬼字，然後旁邊很不和諧的跟了一個小小的iCloud……

“鬼……雲？”張小愛咽了咽口水，她最近和這個字是不是太有緣了。

“是雲鬼！”熊冠宇熊掌一揮，鄙視的看了一眼沒文化的張小愛，“你師兄我大學畢業後就創業了，做的還算不錯，不能說事業蒸蒸日上，但這個勢頭做下去，我以後的孩子估計能混半個富二代做做。”

雲鬼？張小愛還在咀嚼這兩個匪夷所思組合在一起的字，她是做這行的，當然知道這幾年已經用爛了的雲的意思，熊冠宇這是把鬼聚集在一起然後共享？

“你要是有興趣，等你哪天失業了給我打個電話，來我公司看看，到時候師兄給你詳細演示一下。”熊冠宇調侃，張小愛在他們學校是出了名的尖子生，連續四年獎學金得主，畢了業找工作也是順風順水，而且他知道張小愛家裏的情況，張小愛更适合到穩定一些的大公司慢慢發展。

張小愛失笑，她現在倒是有了點吃東西的心情，塞了個蟹柳到嘴裏，口齒不清的自嘲：“我已經失業了，要不我明天就去你公司看看。”

“……你辭職啦？”熊冠宇傻眼。

“被開除了。”張小愛聳肩，她真的是太經得起大風大浪了，居然都沒覺得委屈，“我發現同事過勞死，但是死亡時間有點含糊不清，家屬懷疑我見死不救，公司和家屬又有了沖突，公司為了撇清關系就幹脆就開除我了。”今天一天驚魂下來，張小愛發現這件事情說出來似乎也滿合情合理的。

“……什麽時候的事？”熊冠宇一個大男人聽得一驚一乍的，這世界也太險惡了。

“就前幾天，剛放假那會兒。”張小愛都有心情調侃自己兩句了，“我國慶放假七天就碰到兩次屍體，是不是應該去廟裏拜拜。”其實她家裏好像就有個可以拜的活體，不過不怎麽可靠就是了。

熊冠宇：“……”他這師妹的運氣真的是……邪門了。

“不過師兄，如果你們公司真的是做跟鬼有關的項目的，我倒是真的可以來試試看。”張小愛管不了這算不算柳暗花明了，陳健家屬要是真的打算跟她對簿公堂，請律師或者退一萬步真得賠償的話都得要花錢，她需要工作。而且熊冠宇對她有恩，他如果真的是做這類買賣的，她這種認識神的關系戶應該能幫他不少吧。

“為什麽？”熊冠宇覺得話題的走向他有點看不懂。

“我最近……對鬼神之類的有點研究……”張小愛很委婉的說了下自己的長處，她其實很意外，那麽大大咧咧的熊師兄居然會對鬼神有興趣還開了公司。

“……師妹！”總算搞清楚狀況的熊冠宇表情嚴肅，“你最近是不是經歷太多心理壓力太大，怎麽都開始迷信了呢？”

“啊？”張小愛有點懵，靠雲存儲鬼來創業的人說自己太迷信？！

“你作為一個大學生，怎麽能堂堂正正的說出對鬼神有研究這樣的話呢？”熊冠宇痛心疾首。

“你不是開了一家雲鬼公司麽！”張小愛簡直想把火鍋扣到他頭上。

“我只是抓住人類獵奇的心理，通過另外一種方式讓人玩的開心樂意掏錢而已！”畢業後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熊冠宇覺得他這個各方面都很優異的學妹身上的特質都快被磨平了。

張小愛默默的想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的問：“所以你不信鬼？”

熊冠宇理所當然的點頭。

“你不信鬼然後你開了一家雲存儲鬼的公司？”繼續小心翼翼的問。

熊冠宇點頭點的更加的理直氣壯。

“你不信鬼然後你開了一家雲存儲鬼的公司，還賺到了錢？”這次問的不小心翼翼了，張小愛覺得自己大概知道這師兄在做什麽了。

熊冠宇嘿嘿一笑，這回也不點頭了，他那個冰雪聰明的師妹又回來了。

“你就是騙子嘛……”張小愛嘆了口氣，就跟他當年讓她做的那個什麽風水網站一樣，你要算自己的所謂風水就必須點掉轉盤上的廣告……這不是換湯不換藥麽。

“那你還來麽？”親親師妹終于認清了師兄的嘴臉，熊冠宇腆着臉追問了一句，他當然希望張小愛能來他們公司，張小愛寫的代碼質量很高，工整沒有費代碼還有很好的擴展性，大公司不要的話他還真的想搶過來用，一個抵兩啊！

“……來！”今天差點被逼上梁山的張小愛破釜沉舟，然後拍了拍菜單，“我想吃豬腦。”

“好！”熊冠宇同樣豪氣幹雲，熊掌一揮，罩到張小愛頭上重重的拍了兩下，“我就喜歡你這樣矯揉不造作的姑娘！”

又一次眼冒金星的張小愛後知後覺的在想，她是不是得上網淘一個軟猬甲套在頭上，下次熊冠宇再拍她腦袋的話就可以拍的一手窟窿……

***

張小愛和熊冠宇其實很聊得來，讀大學的時候針對一個算法兩人就能刀槍劍影的比劃一個通宵，所以這頓火鍋吃的賓主盡歡，出大門的時候都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鐘，然後張小愛遇到了一個意料不到的人——仍然穿着米妮老鼠印花的柳莫崇，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杵在火鍋店門口，看着笑意盈盈走出火鍋店的兩人。

“男朋友？”熊冠宇雖然熊，但是這男人的敵意太明顯了，他都覺得有點冷。

“不是！”張小愛激烈反對，她怎麽能堕落到找一個七天都穿同一件卡通T恤的男人做男朋友，“我二舅，遠房親戚。”

“……哦~”拉長音，熊冠宇潇灑的揮了揮手，“明天記得去警察局把你之前的口供簽了，然後來我公司一趟，我們再詳談吧。”

張小愛笑着點頭，揮揮手看着熊冠宇騎着那輛被他壓得可憐兮兮的自行車，她真的感激這個平日裏面看起來各種插科打诨，真有什麽事卻永遠站在她這邊的師兄，今天這一天如果沒有遇到她，她不知道會有多凄慘。

“這是誰？”柳大神表示有些看不慣這樣油腔滑調的男人。

“我老板！”張小愛沒有過多解釋，“你怎麽知道我在這的？有新任務了？”

“我是神，沒有。”一個問題一個答案，柳大神今天看起來有點配合。

“……”張小愛決定以後再也不問他怎麽做到的這樣的問題了，因為所有的答案都可以歸結到我是神這三個字上……

“那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問完問題後張小愛驚着了，那麽體貼？！

“……不是。”柳莫崇嫌棄的看了一眼張小愛，然後轉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張小愛此刻看起來心情居然不錯，他以為她會愁雲慘霧。

張小愛低着頭輕笑，跟在柳莫崇身後，一步一步的踩着他的影子走。

“事情都辦完了？”張小愛報警的事他沒有跟過去，他能理解她在刻意讓自己不要太過依賴他的心情，如果驅魔能完成，以後的生活還是得張小愛一個人過，對神太過依賴其實是很危險的事。

“嗯……”張小愛低低應了一聲，踩着柳莫崇的影子讓她覺得很安全。

“柳大神。”安靜了片刻，張小愛在柳莫崇身後喊了一聲。

“嗯？”柳莫崇停住，回頭。

“下一次……如果還有下一次，早一點救我可以麽？”張小愛有些怯生生的站在柳莫崇的影子裏，咬了咬嘴唇，早一點救她，不要等到鬼車動手，不要等到自己被拽到垃圾桶裏。

“……好。”夜色下的柳莫崇看起來沒那麽高高在上，點點頭答應的很快。

“我給你買幾套衣服，你換着穿好麽？”張小愛還站在原地，嘴角卻慢慢的露出笑意，指着那件已經看吐了的米妮老鼠T恤，“你身上這個老鼠很有名，是個女的……”

“……好。”柳莫崇被張小愛的笑意感染，點了點頭，嘴角也微微揚起。

路燈下面一高一矮兩個影子重疊又分開，搖搖晃晃糾糾纏纏。

☆、河圖洛書

張小愛一直都知道她這個師兄的腦回路不太正常，但是真沒想到能到這個地步。

熊冠宇的公司很小，在高新創業區租了六七十平米的辦公空間，隔了一個會議室加一個辦公區，倒是挺寬敞，因為算上張小愛在內這公司一共也就四個人，除了主程序兼産品經理熊冠宇，生面孔只有一個臉色青白比鬼還像鬼的設計師四四，另外一個張小愛認識，也是她的學長，熊冠宇的同學劉旭，負責所有和技術無關的運營市場財務行政人事……

這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公司很符合熊冠宇簡單粗暴的性格，但是真正讓張小愛嘆為觀止的是熊冠宇現在公司正在做的産品。

“這東西真能賺錢？”看着熊冠宇給自己看的財務報表，張小愛覺得這荒謬程度簡直比她國慶期間遇到神又撞到鬼還誇張。

這是一款手機APP，簡單通俗易懂的撞鬼app，仿造現在早就已經泛濫了的網絡交友模式，熊冠宇在各地收集了很多千百年來死于他殺的素材，然後自己改改就變成一個鬼故事，注冊的用戶只需要把自己想要的需求輸入，就會有相匹配的鬼，然後就可以開始或者聊天，或者熱戀，甚至或者解密偵破的過程。收費也收的很有熊冠宇特色，APP下載就收費，然後根據匹配程度，匹配程度最高的套餐收費高達108……這個世界已經瘋狂到有人願意為了撞到個合适的鬼花那麽多錢的地步了？！

“獵奇心理啊，而且說真的，我這裏面的好多古代死于他殺的鬼魂素材都高度還原到起碼百分之八十真實度，比相親網靠譜多了。”熊冠宇秀寶貝一般的給張小愛看那些素材庫。

所以說熊冠宇是一個奇人，他在做這個荒謬的app的時候投入了百分之兩百的熱情和認真，這個素材庫全面到讓人嘆為觀止，不完全只是每個鬼魂背後的真實故事，還有年代還原，場景還原，性格元素重組，對話腳本算法，戀愛腳本破案腳本獎勵系統等等衆多全面的數據——這家夥還真的是在做雲。

“你昨天出現在那裏是為了取材？”張小愛恍然大悟，果然所有的偶然背後一定會有某些必然的聯系。

熊冠宇撓頭，指了指素材庫：“你看我們現在的短板就是現代鬼這一塊，不管案子破沒破，信息都不能夠披露太多，需要組合的算法和難度都會更高，所以只能盡可能多的收集素材，增加排列組合數，提高趣味性。”

“你爹沒跟你斷絕父子關系？”張小愛調侃，難怪昨天小王看到熊冠宇的時候一臉便秘的表情，熊冠宇家裏是警察世家，出了這麽個把案件折騰成鬼再賣錢的奇葩估計也是夠頭痛了。

熊冠宇撩起衣服露出精壯的背部，皺着熊臉控訴：“你看你看都是老頭子拿木棍子抽的。”

張小愛甩了甩手上的財務報表：“要是我能賺到那麽多錢，被人拿棍子抽也能笑着哭。”

“你決定加入了？”熊冠宇兩手托腮作少女驚喜狀。

張小愛站起來，和熊冠宇的熊掌保持安全距離，然後點點頭。她喜歡這個小小的公司的氛圍，因為熊冠宇的腦回路，這個app雖然聽起來很不上臺面，但是裏面的技術算法可以發揮的餘地很大，熊冠宇這個變态甚至自己寫了個引擎，大學畢業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遇到可以讓自己發揮那麽大的項目，她确實很心動。

“那太好了！”熊冠宇伸出熊掌後很遺憾的發現拍不了頭，轉而拍了拍機箱，梆梆作響，“現在這裏面賺錢的點太少，你今天就算上班第一天吧，我正好想在下個版本融入占卦的內容，你對河圖洛書易經八卦熟不熟？不熟的話現在就可以開始研究了。”

張小愛：“……”

***

工作，尤其是遇到自己感興趣的工作的時候，很容易忘記時間，說了只是過來了解情況的張小愛在上班第一天就差一點通宵，提醒她的是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柳莫崇，她知道他用了神足通，一晃眼就站在她電腦屏幕前，面沉如水。

“……”張小愛吓得趕緊轉頭，劉旭早就下班了，設計師四四放着畫了一半的死亡現場趴在桌上睡着了，熊冠宇似乎出去抽煙，也不見人影，輕輕松口氣，小小聲的埋怨：“你下次能不能像個現代人，正常點出現？”

“你夜不歸宿。”柳莫崇似乎覺得這個罪名更大一些，然後皺着眉頭環顧四周。

“你們人類現在工作環境都長這樣？”和上次陳健死亡的地點一樣，這裏也是冰冷冷的桌子，慘白的日光燈，桌子上只有一個亮晶晶的稱之為電腦的東西，一人一桌一椅，辦公室裏窗戶是封死的，一股說不出來的人的體味在這個密閉空間裏蔓延，柳莫崇又皺了皺眉頭，看着張小愛因為長時間電腦顯示屏照射後油光發亮的臉，覺得陳健的猝死應該不是個偶發事件。

張小愛皺了皺鼻子懶得回答，這神活着可能就是為了挑剔這世界的萬事萬物的，不管到哪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這是你做的工作？”柳莫崇又找到了新的挑剔目标，看着屏幕上面完全看不懂的字，有些不悅的指了指，“解釋一下。”

“這是現代人的法術！”程序員張小愛驕傲的昂了昂脖子，“上次我叫外賣的那個東西就是用這個寫的。”

柳莫崇眯眼，他當然知道張小愛說得法術只是敷衍瞎說的說法，他非常不喜歡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這個時代他不理解的東西太多，僅僅百年時間，凡人已經快速的走了一條他完全無法預估的路。

為了研究張小愛在看的程序，柳莫崇俯着身子離張小愛很近，因為看不懂所以氣得一動不動，上半身幾乎是靠在了張小愛的脖子上。而張小愛則再一次被這樣近的距離驚到，上一次不怎麽愉快的近距離接觸讓張小愛下意識的捂住了嘴巴。

“……”神似乎生氣了，張小愛感覺到身後有滋啦啦的電流聲。

“你在這裏演繹晴空霹靂的話，可能會被科學家抓起來做活體研究！”張小愛捂着嘴憤憤然的威脅。

“哼。”柳莫崇在張小愛耳邊重重的哼了一聲，站直了身子似乎想要開始長篇大論。

“小愛愛！”肉麻的聲音自然是出自溜出去很久的熊冠宇，他手上拎着一個食品袋，獻寶一樣的走進辦公室，“我給你在樓下買了雞蛋餅大媽今天早上賣出的第一個雞蛋餅！有沒有很感動？咦！卧槽！二舅？！”

張小愛和柳莫崇同時回頭，嘴角抽搐，那聲二舅叫的真的是毫無違和感。

“您您您怎麽大駕光臨了？”熊冠宇也跟着抽搐，這是什麽畫風？侄女上班第一天舅舅就上門了？還是在淩晨五點半的時候？

“她夜不歸宿。”柳莫崇不着痕跡的躲開熊冠宇遞過來獻殷勤的雞蛋餅，看了張小愛一眼。

張小愛起身，接過熊冠宇的雞蛋餅，狀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你出去采風了？”

熊冠宇嘿嘿一笑，晃了晃脖子上的相機，然後有點奇怪的看着似乎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的柳莫崇，低聲問張小愛：“你二舅對我有意見啦？”雖然第一天上班就通宵是有些說不過去，不過這大淩晨的找到公司來還是讓人很有負擔感的，更何況真那麽關心自己侄女，早幾年張小愛過的那麽凄慘的時候怎麽沒見人。

“不是……”張小愛咬了一口雞蛋餅含糊其辭，柳莫崇離熊冠宇那麽遠的原因是因為熊冠宇身後趴了一個鬼，一個男的年輕的鬼，居然也是魂魄俱全的，而且長得不錯，正沖着她歡樂的眨眼。

“你剛才去哪裏采風了？”張小愛和柳莫崇對了個眼色，這是新鬼吧，之前那個死了幾天的心智不全的女鬼都知道要離柳莫崇遠一些，這個看起來很活潑開心的鬼怎麽一點害怕的神色都沒有。

熊冠宇把手機遞給張小愛，指了指他剛才刷的微博頁面：“前面A幢創業樓剛才有人跳樓自殺，警車剛到……”

“……”好吧，真的是新鬼……張小愛頭痛，不過這個自殺的家夥為什麽看起來那麽開心？而且這和她一開始想象的驅魔生活不一樣啊，她以為她會和柳莫崇和小寶一起仗劍走天涯，遇鬼殺鬼遇神殺神，然後艱難但是卻圓滿的完成了任務，自己從此後坐享榮華富貴……可是現在前面兩個莫名其妙的任務結束後，她基本就變成了吸鬼體質啊，到哪都能看到魂魄俱全的鬼，而且似乎還都不是她驅魔任務名單裏的，這樣她要什麽時候才能完成驅魔任務啊！

“這是十數圖？”對這個新鬼沒什麽興趣的柳莫崇仍然在研究張小愛的工作環境，然後目光定在熊冠宇辦公桌上的一張A4紙上，問道，“你們在研究河圖洛書？”

作者有話要說： 河圖洛書：河圖與洛書，中國古代傳說中上天授與的圖象、數列。相傳聖王如有德政，上天會授予河圖洛書，象征天子天命所歸，有合法統治的權威。五代以後，洛書也指一種數字排列之圖案。五代處士陳抟提出了洛書的圖案，有人認為是重要的中國傳統易理哲學部分，後被廣泛應用于風水、占蔔等非科學的術數中，為谶緯之學的源頭。有歷史學家認為世傳河圖洛書是儒生僞造。

十數圖：河圖的天數地數合圖

☆、神威

柳莫崇問的聲音并不響，語氣也很平常，但是張小愛卻在那一瞬間感覺腦門子轟隆一聲，全身一麻，膝蓋一軟，幾乎要立刻下跪。

這是柳莫崇在張小愛眼裏最接近神的一刻……張小愛被震得迷迷糊糊，熊冠宇兩腿一軟跪在原地，剛才趴在熊冠宇背後的新鬼也嗷嗚一聲溜的不見鬼影，連睡着了還是過勞死都分不出來的四四也擡起迷茫的眼睛，表情滿滿的惶恐。

強烈的壓迫下，空氣仿佛也有了實質的重量，張小愛看着像熊一般高大魁梧的熊冠宇抖動着嘴唇似乎是不由自主的開口：“下……下一個版本要出占蔔，所以就把所有和占蔔相關的東西都拿來研究研究。”

柳莫崇抿了抿嘴，轉向張小愛：“你說！”

柳莫崇從出現在張小愛面前的那一刻起，就是不耐煩的，看什麽東西都不順眼的，高高在上中二的，偶爾情緒化偶爾還想吃點人間煙火的樣子，讓張小愛潛意識裏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擁有超能力的正常人而已。而在今天這一刻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神和凡人的區別是什麽，她怔怔的看着面前面前這個微微發着金色光芒的神，在這一刻，她突然覺得這個天天在她家天花板上打坐發呆兼憤世嫉俗的男人，是真正的，可以塑金身，上香火祭拜的傳說中的神。

張小愛的腦子在想到神威這個詞之前，嘴巴已經不由自主的開口了，語速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