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捉妖

捉妖

夏昭可的夢中是舊時的雲閣。

這一會的夢境十分真切，雲閣的一草一木，故人的一颦一笑，都栩栩如生，讓她幾乎都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那十六年前的雲閣。

“練劍的就是宴師兄麽？！”

“栖川首徒宴泫帥絕修真界，果然名不虛傳。竟然有人可以連練劍都如此風度翩翩，像畫一般。”

“還記得《修真界八卦周刊》那一期寫他的标題麽：西來佳公子，袖拂湟川月。”

有十來個女弟子，正擠在院外偷看宴泫練劍。

這對于那時候的栖川首徒宴泫來說，真的會死非常日常的一幕。

夏昭可撥來人流，朝前走去。

“喂喂喂，你怎麽能站到我前面去，我看不見宴師兄了！”

有女弟子有些憤慨，一把扯住她的衣袖

“那就下次再來吧。”夏昭可笑嘻嘻沖着那人比個鬼臉。“他反正馬上就要結束了。”

“你這讨厭的家夥！”

宴泫似乎聽見了外面的聲音，收劍回身，朝着她們的方向遙遙望過來，星目含光。

他一襲如雪的白衣，整個人簡簡單單往那裏一站就是霁月風光、清風明月。

夏昭可迎上他的目光，快步朝着他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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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是夏小師妹啊……他們關系好像很好……”

人群中傳來小聲的低估聲音。

“你怎麽才來？去了哪裏？”

宴泫收劍入鞘，接過夏昭可遞給他的一小兜山楂糖球。

山河無渡劍凜冽的劍光一點點被掩沒在劍鞘中。

她進入這場過于真實的夢境之後，忍不住四下亂轉，在見到宴泫之前，她已經見去了很多地方——登雲臺、摘星樓、桃花落、閑池閣。

只可惜，那些故人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對了，今日是師尊的生日，大家可能都在師尊那裏。我們去找他們吧。別誤了師尊的壽辰。”

宴泫說着十分自然地拉起夏昭可的手，朝着前方走去。

原來夢裏的今天是師尊的生日，大家都會聚在一起，真好啊。

四周圍景物不停變換。

登雲臺上灼灼的桃花盛開，連成爛漫的朝雲。

蘇橫川一襲夜藍色錦袍端坐在桃花樹下，他身側已經圍了不少人了，木笙、沈瓒、百玄、千縱……

還有其他許許多多同門。

看見夏昭可和宴泫來了，所有人都沖着同門兩個點頭致意，為他們兩個人空出了兩個并排的位置，在順便替他們滿上兩位清酒。

木笙長老擊節而歌，替蘇橫川祝壽。

她的歌聲輕曼如煙，飄飄渺渺：“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歡聲笑語，無比親昵，毫無間隔。

一張張熟悉的臉龐貼在身側，無比接近真實。

為她斟酒，沖她微笑，訊問她一些毫無幹系的日常瑣事。

他們用帶着溫柔體溫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夏昭可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如此如此難得，如此如此滿心歡喜。

她坐在宴泫身側，轉頭沖着師兄敬了一杯酒，面帶淺淡微笑。

宴泫看着她臉上的微笑，也看到了她白藕般白璧無瑕的臂膀，那裏的傷已經好了。

這讓他開心。

只是他也聞到了她身上的淺淡藥香，這是屬于另一個人的味道，這讓他感到萬分不悅。

他強壓着心頭的不悅，繼續喝着杯中之酒，順便垂眸看着她纖細的脖頸，有一絲清淡的酒液順着她的纖白脆弱的脖頸流下來，緩緩流動像是一個輕薄的吻。

宴泫垂眸看着她喉間的哪滴酒液，只覺得自己非常想要擁抱住她，然後舔幹淨她脖頸間的美妙酒液。

他的喉頭滾了滾，左眼的黑眸因為這過于令人興奮的想象而緩緩變成紅眸豎瞳。

然後在他察覺到的一瞬間，鋒利尖銳的豎瞳又變成了尋常的黑眸。

真不妙。

下次要學會克制一點。

夏昭可在那一瞬間只覺得自己仿佛被什麽冷血動物盯上了，那目光如此直白鋒利，又充滿某種不可言說的渴/望。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這安穩的夢境中窺伺着自己。

雖然也只有那麽萬分之一秒，也足以令如今見過無數生死別離的她變得警醒起來。

她瞬間清醒過來。

清醒過來的夏昭可穿好衣服，用紅縧束好長發，迅速去找了百玄長老。

昨日百玄沒空，才沒有找他，今日他終于有空了，所以她有很多問題想要詢問。

百玄其時正在蓮池塘邊喂魚，沈瓒站在他身邊，替他捧着一大盆魚餌。

“早上好，夏昭可，你今天起的好早啊。”百玄長老擡起頭看見是她，雪團子般的臉上全是可愛剔透的微笑，“我們剛好聊到你，你就來了。”

“早啊。”夏昭可笑着點點頭，其實內心有些忐忑“你們那聊我什麽呢？”

“你的病好像的确是好的差不多了，差不多是時候可以任你自由下山了。”沈瓒道。

“太好了！”

夏昭可聽到這話，幾乎開心的想要原地轉圈圈。

天吶!自從重生回來，因為她的魂魄尚有些殘缺，和玄真靈玉融合得不是很徹底，所以身體一直不是很好，總是被百玄長老和沈瓒強迫靜養，甚至三令五申禁止她随意下山。

她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再也不想天天被困在登雲臺上。

她有好多想要做的事情，也有好多想要完成的願望。

而且，更主要的是，她沒有辦法在所有同門都十分忙碌奔波的情況下，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如此辛苦，自己卻無能為力。

“是的，你以後想下山怎麽蹦跶便可以下山怎麽蹦跶了。不過，藥還是必須吃的。我們會再派一個藥修弟子觀察一下你的狀況。”

百玄長老張着一雙水汪汪、稚氣未脫的大眼睛看向夏昭可。

“對了，你來找我是什麽事情？”

“……啊，長老，我前幾日去了趟紫桑鎮，在那裏碰到了虞淵的人……”

百玄與沈瓒齊齊挑眉。

“……還有長澤的人……”

“他們好像都是為了紫桑鎮的一個秘境去的，那個秘境……”

夏昭可把當時所見所聞挑重點全部說給他們兩個人。

兩人聽着聽着便都陷入沉思，不再想着要訓斥夏昭可拖着一副被無數藥物、珍寶好不容易吊起來的身子，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這件事情，實在是非比尋常。

夏昭可說着從須彌戒指中掏出從秘境中得到的那塊四四方方的石頭。

那快石頭被幽藍色的光芒包裹，靜靜懸浮在半空中，拼湊出一個意象的‘鳥’字。

百玄長老讓那被幽藍色光芒包裹的碎石懸浮在自己掌心之中，“我會盡力調查的。”

……

夏昭可在确認沈瓒走後，再度折回百玄長老處。

百玄長老掀起眼皮打量着她“什麽事情，還要背着你沈師兄？”

夏昭可雙手一合，十分虔誠“師兄他公務繁忙，為雲閣殚精竭慮，我的私人小事，就不給他添麻煩了。”

沈瓒事事都愛管，百玄就不一樣了，他對晚輩向來放任，因為他覺得應該任由他們自由成長，所以只要她不鬧出太大的動靜，他通常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雖然百玄生起氣來，可能要比沈瓒恐怖得多。

“呵呵。”

“我最近做了個奇妙的夢，所以想研究一下關于夢境的咒術書，不知道放在藏書閣幾層有？”夏昭可繼續說道。

百玄遠遠把鑰匙都抛給她“藏書閣七層。幾乎九州大陸所有關于夢境的咒術書，雲閣都有收錄。”

雲閣雖然現在十分貧窮，但畢竟曾經輝煌過，家底還是十分殷實，寶物、咒術書的種類都還是十分齊全。

早些年，這些鑰匙全是宴泫保管的。

夏昭可帶着鑰匙，順利在藏書閣找到了幾本自己想要的書，帶着書往自己住處走去。

事情還都算是順利。

她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發現伊商正坐在她院子裏面等他。

他坐在石凳上，背脊挺拔，面容清俊溫婉，就像一根生于清幽山谷間的青竹。

“師姐，你好。百玄長老說師姐身體狀況不太好，所以特意囑托我來幫忙照看一下師姐。這是今日份的藥，幾乎都是按照師姐之前所用的藥方開的。以後根據師姐病情變化，我們再酌情修改。”

伊商淺淺一笑，揚了揚手中黑木盒子裝着的藥膏。

聲音也是清清脆脆，摻一點江南特有的溫柔旖旎。

原來百玄長老之前說的回來照看自己病情的藥修就是伊商。

“那也好。我把藥留在這裏了。師姐如果還有其他需要的話，就來閑池閣找我吧。”

三日後，夏昭可就收到了伊商的信，言辭懇切，使用了一大堆的敬語，總結中心思想就是——‘上次不小心用重要的盒子給師姐裝藥了，我自己太糊塗了，一時沒有發現。那個黑木盒子對我來說很重要，希望師姐可以親手還到我手裏來，真的非常感謝。’

所以夏昭可便去閑池閣還伊商的黑木盒子。

其實伊商心裏面不過是想借機讓夏昭可來一趟閑池閣罷了。

閑池閣有無數靈草與藥修常用的靈符，他在這裏比較好觀察她的病情。

他對她的病情一直很感興趣，因為全是他從未見過的病症。

從未見過的病症。

這幾個詞無論如何都能讓滿眼放光，滿腦子全是亢奮。

不過他在人前可以很好地掩飾住自己的亢奮，裝得不露聲色。

閑池閣是藥修的地盤，遠望靈田一片草木葳蕤，靈田中全是正忙忙碌碌的藥修們。

有剛好有空閑的藥修給她引路。

夏昭可跟在他身後沿着折廊一路朝前走去，她在偏廳等伊商。

“不巧呢，伊師弟剛好在靈田灌溉靈草，我去讓他馬上過來。”

“沒關系，我剛好沒什麽急事，多等一等也沒關系。”

偏廳香爐燃着袅袅煙霧，味道恬淡好聞，是藥香。

她乖乖坐在矮塌上，腦海裏面開始回憶昨日在藏經閣裏面的那本《華胥伏夢錄》，不知為何竟然就如此漸漸進入夢鄉。

這是一本關于夢的書，分為‘入夢、控夢、離夢、織夢、繪夢、斬夢。’等幾大部分。

人是可以進入他人夢境的，甚至根據自己的願望來編織他人夢境中的場景。

被入夢的人，卻也可以順着順着蛛絲馬跡，抓住那個入夢者，甚至反過來潛入那個人的夢境中。

她懷疑自己那一天的夢境中有人潛入。

所以想要，捉住那個人。

只不過這本《華胥伏夢錄》晦澀艱辛，極為難懂，她這一段時間都一直在鑽研這本書，卻仍然無法領悟，現在還在第一章節徘徊。

閑池閣環境清幽，袅袅藥香讓人安神靜心，她突然似有所悟。

她雙眼微阖，正在努力嘗試體會入夢之道———她嘗試着進入夢境并維持清醒的意識。

不過夢裏面空空蕩蕩的。

什麽都沒有。

半晌，她緩緩睜開眼睛，發現伊商正坐在自己身側，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師姐，你睡着了。”

他輕輕咳了一下，又繼續補充道“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其實是特意讓她久等，便是想要趁着她入睡而毫無防備的時候觀察一下她的病情。

這件屋子裏面點燃了安魂香，可以讓人很輕松的便進入夢鄉。

夏昭可出了閑池閣，完結了最後一件瑣事後，便到了摘星樓順利找到了領捉妖任務的地方。

好久沒有下山了，便先領個簡單的捉妖任務稍微複建一下吧。

摘星樓。

“想接什麽任務？”

“不挑。”

“怕苦？怕累？怕黑麽？路途遠受得了麽？妖獸很可怕能接受麽？”

“真不挑。”

“啊，太好了！有一個任務難度系數非常高，雲閣弟子紛紛望而卻步。我們正發愁呢，相信蘇師妹身為掌門的關門弟子，修為又這麽高，一定能替我們解此燃眉之急。”

摘星樓發布任務的人瞬間雙眼含星，從裝任務牌的箱子最底層找出來一塊落滿灰塵的牌子，遞給夏昭可。

夏昭可看了看任務牌：沅州溪霞村有一只極其兇惡的野雞精，村民不堪其擾。請前往幫忙解決。

任務難度是最簡單的人字級。

野雞精再兇惡能有多兇惡？

夏昭可這邊剛剛準備好下山需要帶的東西，就收到了百玄長老的傳音紙鶴。

“速度過來見我！”

我這次下山合法合規，怎麽又找我？

她去找了百玄，然後發現被叫過去的不止她一個，伊商也在場。

“可真是會挑任務，你知道這個新手案子為什麽會擱置這麽長時間都沒有人領？”

“這案子不僅好生蹊跷，而且沅州溪霞村挨着南溟！虞淵那些家夥近日經常在那裏活動！所以大家才都不敢去的。”

“不過你要去也好。我早想看看這溪霞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了。”百玄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這一次任務，你們兩個一起去，好有個照應。”

百玄在夏昭可離去之後，伸手捏着懷中的留影石，幾乎皺緊了眉頭。

這塊留影石是真的。

但是他是相信夏昭可不會做出這種傷害同門之事的，尤其是聯合妖獸，傷害黎環環的事情，她是做不出來的。

這件事情，只能在他心中暫時成為一樁無人知曉的懸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