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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簡宿的生命在高二那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從小相敬如賓的父母,突然在那一年毫無征兆變臉,沸沸揚揚鬧到民政局,兩方家族出來勸說,也無法改變他們的果決。

卻在回來的路上,大吵一架,車子被争執間失控,撞上減速帶,離婚後不到一個小時,倒是達成了死後同墓的凄涼。

簡宿正在外省參加夏令營,學校裏都是富家子弟,可簡宿是富家子弟中最富的,一如往常,躲開活動項目,和朋友們在秘密地打牌嬉笑,班主任費勁心力找到他,根本來不及責備他,那一刻簡宿心有靈犀般,恍如震顫。

葬禮上,每日都有數不清的人前來吊唁,還沒出頭七,簡宿就聽到自家幾個姑伯在争執如何瓜分他父母留下的遺産和公司,還有外公一家人過來咒罵簡家人喪良心。

寬慰的話,對他不懷好意的話,還有夾雜其中詛咒喧鬧,讓他瀕臨崩潰。

不知道是第五天還是第六天,一個穿着黑色素服的女人前來吊唁,簡宿麻木得跪在旁邊,看着女人上了香,便拉了一把她身後的女人。

看起來也就比簡宿一般大,不過染着紅棕色的頭發,将本就明豔大方的容顏推向了一絲妖冶中。

她刻意戴着帽子,将頭發攏進去,匍匐跪拜幾下起身。

李女士嘆息一聲,看向一旁的簡宿,輕聲過去,跪坐在他身邊,寬大的手一下下拍着簡宿的背,簡宿知道她大抵又跟其他人一樣,說幾句淺顯安慰的話,說不定還會哭幾聲。

等待中,卻只聽到她說:“怎麽可以這樣呢,不跟你商量就離婚,連聲道別都沒來得及。”

簡宿微怔,擡眸看着她,才發現女人有雙極為溫柔的眸子,已過中年,卻還是一副含水的目光,看起來極為純淨,如山上自上而下的泉水,連聲音都帶起叮咛的空靈感。

盛初仔細敲着簡宿紅彤彤的雙眼,不知道哭了多久,面容卻一直壓抑着,疲憊感很重,像是一連幾天都沒睡好。

晚間吃飯,簡宿的幾個叔伯和簡宿的舅舅姨母吵了一架,正在氣頭上,外公一家已經守着簡宿好幾天,今夜要回去,舅舅倒是留了兩名助理給簡宿。

可簡家人故作刁難,幾桌人都在等着吃飯,簡宿一邊準備祭品和燒紙的事宜,又要去親自給吊唁的客人上菜,一身挺拔的腰杆都沒直起來過。

簡家人恍若未聞,飯菜還未上齊,簡宿去給今日做法事的人結款,所以遲了幾步,端着飯菜過來時,他大伯正在發火,看他進來,也不管他手裏拿着東西,直接擡腳往他腿彎處踢了下。

一陣碗筷叮咚聲後,盛初和李女士擡起頭,其他人也跟她們一樣,偏頭看向倒在地上,湯水濺了一地。

衆人也有和簡宿父母交好的,可這畢竟是簡家宗祠,不好出言阻止,面上多有不忿,只有簡宿舅舅的兩個助理将簡宿扶了起來,開口安撫簡宿大伯。

老男人卻不樂意,翻着白眼指着簡宿的鼻子說:“不就是幾個道士,做些假把式的東西,給兩塊不就打發了,你生來就是個軟骨頭,跟他們還說那麽久,我們簡家還能找不到幾個作法的?還沒聽說活人給死人讓路的。”

簡宿不過就是和那些道士扯了會價格,自古以來喜喪最是掙錢的活,道士臨時漲價敲竹杠是常有事情,更何況簡家財大氣粗,這幾個道士仗着自己有幾分神通名聲,又欺負簡宿是個孩子。

可簡大伯這話說的就有些難聽了,簡宿爸媽屍骨未寒,如此冒犯,也太不把簡宿當回事了。

有好心人上前遞手帕,勸阻道:“好了好了,他還是個孩子,你跟他吵吵什麽?他一個人也很辛苦……”

“他辛苦,我們就不辛苦了?你們也知道他是孩子,我看他外公那一家都不知道。”簡大伯氣血上來,不管不顧,拉了下簡宿說:“你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以後你爸媽的公司還怎麽指望你?把地上收拾了,別倒胃口。”

衆人靜下來,皆是看着簡宿嘆氣,簡家出了亂子,那也是家事,要是簡宿外公一家在,這些人還能幫着說話,可現在沒有簡宿的舅舅,還是簡家人的場子。

盛初托腮,看着簡宿低下通紅充滿殺意的眸子,拿着帕子擦身上的污漬,她咧嘴笑了起來,許是周遭安靜,她的聲音有些突兀的響亮:“媽,簡叔叔有兩個兒子嗎?這個老的好兇啊。”

話音一落,所有人目光齊刷刷看向她,李女士回頭瞥着她,簡大伯臉刷的變成菜綠色,兇巴巴的雙眼瞪成銅鈴。

簡宿也擡頭看向她,一衆黑色素服中,她紅色的頭發調皮地從帽子中竄出來,白皙的皮膚襯得面容恬靜溫柔,卻有些不合時宜的荒誕在神色中。

盛初像是發現衆人在看她,繼續問李女士:“我說錯了嗎?這大兒子口口聲聲一個小兒子不能做事的樣子,我看他挺孝順的,剛才怎麽沒見他幫忙呀?”

李女士知道她在故意使壞,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別亂說話。”

簡大伯頓時反應過來。

盛初這是罵他呢,故意給他下臉子,還說他跟簡宿是平輩,意思就是他說的簡宿父母公司要想落在其他家手裏,除非是簡宿的哥哥,這不是天大的笑話?

他一個健步上前,就要跟盛初辯解,這架勢是要對簡家以外的人動手了,那其他人就坐不住了,連忙起身合力攔住他。

盛初看他漲紅着臉,非要揪着自己找公道,她不懷好意笑着後退,還故意補一句:“原來不是大兒子啊,我就說簡叔叔哪有這麽大的兒子,不是兒子,怎麽還管兒子的事呢?真夠欠的。”

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不管簡家內裏如何争鬥,簡家一個大伯欺負一個剛失去雙親的孩子,這可是親眼所見,确實太缺德了,所以盛初這麽指桑罵槐,讓他們聽着心裏也爽利。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看你是最近沒吃藥,趕緊出去。”李女士看簡家大伯氣得要撅過去了,連忙推搡盛初出去,盛初笑得像得逞的貓,扶着牆邊貓身走邊煽風點火道:“別氣別氣,一把年紀,氣過頭,輩分估計又得掉一番。”

“你是誰家的孩子……你你……”簡家大伯氣得話語跟中風似的。

盛初出門之前,還不忘一把拉住愣在原地的簡宿,簡宿茫然被她牽着,走廊陽光灼熱,燙得他被捏住的手腕紅得不像話。

他盯着盛初前進的步伐,輕快又堅定,她一只手就能帶着他走出沼澤。

走廊拐角處,盛初伸手扒拉他的外套,簡宿連忙回神,轉身避開她的動作,語氣冷冽道:“你幹嘛?”

“不是,弟弟,我幫你罵了那孫子,你不謝我,什麽語氣?”盛初沒好氣叉腰看他。

簡宿快速眨巴眼睛,細長的睫毛如兩只黑色蝴蝶,他臉上泛出一點紅暈,“那你也不能扒人家衣服吧?”

“你這衣服這麽髒,穿着不難受啊?一股菜味。”盛初還掐着鼻子,簡宿怔然看着自己身上,确實很狼狽。

他嘆息一聲,解開黑色外套,甩手将衣服脫下,然後放在一旁的扶手上,解開袖口,将襯衫袖子撸到手肘處,露出結實的胳膊,盛初斜斜倚靠着下行扶手,好以整暇看他。

簡家大伯說的也不錯,這小孩看起來确實不像小孩,一身素黑喪服,襯得他身姿偏瘦,可脫下外套,能看到襯衫服帖在青春蓬勃的肌肉上,尤其是這腰身,黑色冷峻的皮帶細細勒着,柔軟的襯衫自上而下,隐入私密地帶。

簡宿解開上面兩粒扣子,捏着領子,拿着手帕擦着小腹處的髒污,盛初觑着他潔白鎖骨出,那裏凹陷兩個窩,右側有顆痣,淡粉色,看着像春日裏的粉紅小野果子。

盛初在心裏給自己抽了一嘴巴子,人家已經很慘了,父母還沒出頭七呢,就別這麽龌龊了!

簡宿一邊擦着衣服,雙眼皮褶子微微深了些,看她偏頭不知道為什麽臉紅起來了,他現在心情很不好,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顧及,但這份人情他會記下,便問:“你媽跟我爸媽認識?”

“唔。”盛初點頭,仔細想想,然後解釋道:“我媽跟你媽關系很好,你爸媽離婚的時候,你媽還打算讓我媽帶你出國呢。”

簡宿看着她,唇角一哂,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

等他收拾完,手帕放進口袋,抱着外套,對她說:“我大伯應該已經被勸住了,你可以回去吃飯了。”

“行。”盛初跳上兩層臺階,回頭看他,說:“別太勉強自己。”

簡宿一腳踩上臺階,直接被她的話怔在原地,微微仰頭,看着她站在陽光口,側目看着他笑。

鎮痛劑,這是簡宿的第一想法,他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她笑一笑,他心口就像豁開一道口子,裏面所有交織的東西都湧了出去,卻不疼,因為被打了一針鎮痛劑。

可能劑量太多,産生了不可控制的餘地。

那天下午,李女士讓盛初和簡宿坐在一起,簡宿第一次喝酒,是盛初倒給他的,盛初在他耳邊教他:“我媽說,酒杯的杯沿得控制在自己手心,這樣才是真正的喝酒,如果你不能控制,那就去成為能控制杯沿的人。”

簡宿盯着她的眼睛,她給他倒滿酒杯,便沒有其他給簡宿倒酒了。

簡宿伸手一把拉開車門,肩膀上的梨花落了一地,他看着車上的盛初重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用力捏着門把手,問:“姐姐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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