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人死如燈滅？

人死如燈滅？

小小一只的馮雅絲扒着窗戶往下看，希望能看到媽媽回來的身影，她是學生，要比作為老師的媽媽放學早。

她肚子餓了，但是不敢跟奶奶說，奶奶總是嫌她嘴刁，做好的飯不吃，非要吃自己喜歡的東西。

天漸漸暗了下來，媽媽的身影終于出現在樓下，她心裏默默的數着數，數到一百零二的時候，媽媽就會回家了。

她準時的打開門，果然媽媽打開門了，她欣喜的跑過去想抱住媽媽，結果卻被躲開了。

奶奶非常大力的拽住她，擡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

“跟你說多少次了！別橫沖直撞的，你媽媽肚子裏還懷着弟弟，要是摔倒了怎麽辦！”

“媽，你別打孩子，我忙了一天累了，先回房休息一下，你做好飯叫我一聲，絲絲，趕緊回房間寫作業。”

馮雅絲張口想說自己餓了，但是看到依然拽着自己的奶奶，她第一次學會了權衡利弊。

如果她說出口，不一定能得到吃的，結果還可能再被奶奶打，這一刻，她選擇了閉嘴，眼睜睜看着媽媽回了房間。

“你說一個人做的錯事真的會因為她的去世煙消雲散嗎？她是死了一了白了，可活着的人還記得，那懲罰的到底是誰？”

“我不喜歡他們說的人死如燈滅，因為她死了我就應該原諒她，憑什麽呢？”

那些不被喜歡，一個人躲着偷偷哭泣的日子，難道就當作不存在嗎？她原諒了奶奶，對得起曾經的自己嗎？

馮睿博已經傻坐在旁邊不敢說話了，他是第一次聽姐姐說這麽多話，也是第一次聽到奶奶曾經做過的事。

他不喜歡奶奶只是因為奶奶太煩了，一點小事就小題大做，可是沒想到，奶奶對姐姐不好到這種程度，居然不給吃的！

“那天桌子上依舊出現了我不喜歡的芹菜，可是我吃了，因為太餓了，如果不吃，我會餓的睡不着覺，所以你看啊，人是可以被馴服的，只要她足夠的無能為力。”

羅幼心裏塌了一塊，顧不得弟弟在一旁，伸手把人抱進懷裏拍着她的後背。

“不原諒就不原諒，沒人逼你，你可以想啊，她走了就沒人打你了，這不是很好嗎？不喜歡吃芹菜我們就不吃了，世界上好吃的東西那麽多，幹嘛非吃那玩意兒，別難過了，一切都過去了，以後都會好的！”

羅幼把能想到的話全都說了，她只希望馮雅絲能好好的，別被那個壞奶奶影響。

她一直以為她是生活在無憂無慮的家庭當中，健康又快樂，結果今天才發現，原來她們都有相同的命運。

剛才馮雅絲所說的一切，她年幼時統統經歷過，不過唯有一點，她很早就知道繼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也就是說，繼父對她而言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哪怕是鄰居都會偷偷議論，不是親生的就是不行。

她心中還是有些念想的，如果她有親生父親，或許也會有一個美好的童年。

更何況羅媽媽最後為了她反抗繼父，毅然決然的選擇了離婚，帶着她背井離鄉。

雖然她很叛逆，卻從心底裏知道，媽媽是愛她的，不會抛棄她不管。

可馮雅絲不同，不管是奶奶還是媽媽，那都是她的親人，可她們都忽略了她的感受。

她的世界裏有且僅有她自己。

“姐姐……”

馮睿博擦了擦油乎乎的小嘴，走過來也跟羅幼一樣抱着她，小家夥撇着嘴都要哭了，但又不敢哭。

他每次一哭，姐姐就一臉嫌棄，嫌他哭起來太醜了。

“小博，其實想想，我和奶奶也沒什麽區別，我從來沒給過你好臉色，可你這傻孩子，每次都姐姐長姐姐短。”

馮雅絲把心裏的話說出口之後，反正也丢人了，不差這一點了。

她承認自己對弟弟不好，甚至是仇視，因為他的出現不僅搶走了家裏所有人的注意力，還輕而易舉的獲得了她努力都得不到的一切。

他從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要被所有人都喜歡，她曾經也想和他好好相處，可都被奶奶打斷了。

每當她想靠近弟弟的時候，奶奶都嫌她礙事，說她是小孩，手沒輕沒重，摔到弟弟怎麽辦，就連爸媽也是那麽說，她只好回屋學習。

後來，她就再也不想靠近這個弟弟了。

只有被愛的人才有能力去愛別人，她現在有了更想擁有的人，再加上奶奶身體不行了，她恍然間覺得，或許她該原諒的不是奶奶，而是跟自己和解。

過往的事情無法改變，但是現在和未來都是可以改變的，她不能因為一個人的錯，懲罰自己一輩子。

“我不怪姐姐，姐姐是好的，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好姐姐！”

馮雅絲知道他的嘴向來甜，要不然也不會讨那麽多人喜歡，她第一次伸手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臉蛋。

“別貧了，趕緊吃飯，吃飽了回屋寫作業，以後少吃垃圾食品，你現在快趕上兩個小時候的我了！”

她之前才懶得管他吃不吃垃圾食品，反正糟蹋的不是自己的身子，但現在，她覺得可以适當的行使一下姐姐的權利。

“好吧，我吃完這頓就減肥，省的以後姐姐帶我出去丢人。”

馮睿博想到即将逝去的零食，心裏還是很難過的，不過他也知道，真的不能再吃了！

“阿幼，今晚留下來一起住吧，我一個人在家害怕。”

她的聲音柔柔的，直搔羅幼的心底，原本她來之前就沒準備走，現在也沒必要假裝矜持。

“嗯，不過先說好，我今天不學習，你別拉着我一起學，買什麽我都不學！”

羅幼的底線就是不學習，只要不讓她背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讓她做什麽都行。

說實話，馮雅絲不知道怎麽排解心裏的感受，她早就想好要刷幾套卷子冷靜一下，但是羅幼都這麽說了，她覺得……可以少刷兩套。

馮睿博吃完漢堡之後，看到蛋炒飯，忍痛又推給了羅幼。

“羅姐姐吃吧，我不吃了，我回屋寫作業了，我要好好學習，以後賺錢養姐姐！”

放下豪言壯語之後，弟弟刺溜跑回自己的房間努力學習了。

“別人家都是扶弟魔，你家這是要養成一個扶姐魔啊！”

羅幼還是很滿意弟弟的态度，她也見過被寵壞的小男孩，大多數都不把姐姐當回事，甚至比大人更可惡。

在這種家庭裏長大的弟弟居然還是小可愛一枚，證明他本身就不壞，如果能和馮雅絲搞好關系，以後姐弟倆也算是有個幫襯。

“我不用他扶，我想要的東西可以自己争取，別人給的和自己争取來的怎麽能一樣呢！”

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羅幼，就差說“我想要的是你了”。

羅幼尴尬的掃了眼桌子，撓了撓頭。

“吃飯，趕緊吃飯，飯都涼了！”

*

醫院裏，看着失魂落魄回來的老婆，馮爸爸走過去問她。

“怎麽了？倆孩子在家裏沒打起來吧？不對，你看我說的，絲絲那麽懂事，怎麽可能打小博，我的意思是，他倆在家裏沒出什麽事吧？”

馮媽媽擡頭欲言又止，她消化了一路，還是感覺難受，原來女兒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受了這麽多委屈。

“你說，絲絲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懂事的？”

有些記憶已經很模糊了，畢竟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可是她依稀記得，女兒出生時，她也是很高興的，那可是她的第一個孩子。

她和老公是真心相愛的，自然重視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自問給了她最好的一切。

女兒也争氣，從小就非常的亮眼，每次帶出門都讓她自豪的不行，除了婆婆偶爾的念叨以外，她沒覺得哪裏不好。

她是個成年人，知道怎麽消化婆婆那些不中聽的話，她是個知識分子，不跟老年人計較。

沒想到那些話一字不落的都被女兒記在了心裏，她透過窗戶看向躺在床上的婆婆，她想親口問問她到底為什麽這麽對她的女兒。

可是，躺在床上的人已經人事不知了，而且扪心自問，她又是什麽合格的母親？

“好像……是從小博出生之後，別人家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你到底怎麽了？你剛才不放心他們要回去看看，難道他倆在家裏真的打架了？”

馮爸爸說完自己都不相信，女兒可是超級懂事的，怎麽會跟弟弟一般見識。

“沒事，就是突然覺得絲絲好像長大了，小博也八歲了啊！”

馮爸爸拉着她的手，讓她坐到椅子上休息。

“可不是嘛，我們也老了，媽也……”馮爸爸沒想到好好的人，突然就不行了，難怪他們這次回家，她死活要跟着過來，估計也是知道自己身體不行了，最後的時間想和他們一起度過。

馮媽媽把心裏的話全都咽了下去，她知道不能再給老公增加心理負擔了，過去的錯誤，她可以慢慢補償，但現在還是先把老人送走了再說。

今天這一趟回家，讓她明白了很多，但心底還是不怎麽喜歡羅幼。

作為一個老師，她怎麽也說服不了自己去喜歡一個學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