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銀杏雪（上）

銀杏雪（上）

“真的？”

這樣的說辭，念逅自然不信。

可方淮貌似嘴硬着，“當然是真的。我想你跟師兄是同齡人，而且都是四中畢業的，所以我猜到的。”

念逅似有若無地點頭，還是覺得他說得無不道理。

許是害怕氣氛尬場，方淮拖着她來到聲優社的攤位前。

本坐着的社員站起身，笑臉相迎地拉着念逅一個勁地宣傳自己社團。

方淮連忙攔住，“她是我學姐，去年就畢業了，我帶她來看看。”

其中一個梳着丸子頭的女生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凳子上，杞人憂天地長嘆，“我還以為來新人了，我的社長啊，我們社團要是再招不到新，可就要倒閉了。”

“別說喪氣話，今天才剛開始。你放心我倒閉我都不會讓社團倒閉。”方淮大拇指指着自己，朝那個女生挑眉，想讓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你是社長？”念逅有些好奇。

方淮揉着後脖頸，看起來不太好意思，“對，我平時就喜歡配音，所以就建了這個社團。”

“你搞科研還能兼顧愛好，挺不錯的……”念逅的誇贊還沒講完，身後一個穿着漢服的女生打斷了她的話。

“你們這還收人嗎？”

女生的聲線有些喘，她理了理額間因風吹亂的碎發，看樣子是跑過來的。

丸子頭女生聽到這話，立馬從凳子上彈射起來，嘴咧到耳朵根，“收的！收的！不知道學妹想加入哪個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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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服女生輕彎唇角，溫婉的聲音亮出來，“當然是配音部！”

方淮與丸子頭女生對視兩秒，被她聲音的反差感驚詫，然後立即反應過來，“學妹你好，我是社長方淮，歡迎你加入。”

漢服女生朝她點頭一笑，“社長好！我叫林知晴，心理學院大一新生。”

“直系學妹吶，”方淮感嘆着，“來介紹一下，這是……”

方淮一一跟林知晴介紹聲優社的成員，然後視線落在了念逅身上，他突然笑開懷，玩笑般，“這是我們聲優社的編外人員，念逅學姐。”

她那會什麽配音呀，最多就是打游戲時跟着杜佳佳用用變聲器。方淮說得太擡舉了。

念逅禮貌一笑，“我哪是什麽編外人員啊，還是你們厲害一些。”

林知晴擺手謙虛，忽然一驚，“我行李還沒搬呢，社長學姐我等會兒回來填信息。”

念逅早就把行李一事抛諸腦後，若不是林知晴提醒，她可能要等到蒲煜均回來才能想起來這茬事。

她跟着林知晴走到專門放行李的地方，環顧一圈林知晴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行李。

可念逅還是沒找見，正當她還在焦急是不是被別人拿錯了時，蒲煜均在身後輕快地叫了她一聲。

她回頭，看着蒲煜均藏不住笑意的嘴角。

一瞬愕然，這麽多行李他一個人竟搬得如此迅速？

念逅有點不信。

她抱手露出懷疑的眼神，捎帶調侃，“這麽多行李你搬這麽快？”

“當然。”蒲煜均不動聲色的眼盯着自己，似在邀功。

林知晴扛着一個編織袋路過兩人，纖細的手臂顫顫巍巍。

念逅動動眼珠，喊住她。林知晴轉身走過來，“學姐有什麽事嗎？”

她視線瞄上蒲煜均，語速慢慢悠悠，生怕漏下哪個字，“這位學長看你一個人這麽辛苦，非常想要幫你搬行李。”

蒲煜均微蹙眉頭盯着念逅，又立馬舒展，他嘴角扯出一個笑，呼吸聲有些粗重。

林知晴倒也不客氣，把身上的編織袋放到蒲煜均腳邊，“那就麻煩學長啦，我那邊還有個行李箱，等我去拿一下。”

念逅頗為得意地挑眉，誰叫他非要以自己男朋友的身份在念父面前刷存在感的。

這只是小小的回禮而已，“蒲學長，我聽說你注孤生的名號就是不幫學妹搬行李來的。那這次沉冤昭雪的大好機會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蒲煜均低頭冷笑幾聲，提上編織袋，擡頭的一瞬變了張臉。

他勾勾唇，溫柔的眼裏像是能浸出水霧，低沉的聲線了然又暧昧，“自然不拒絕，你的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咚咚——咚咚——

他轉身的那刻，念逅的心在胸腔裏熾烈地跳動。

分明是想坑蒲煜均一把的，怎麽就不小心把自己也弄到坑裏了呢。

刺眼的陽光照到了禾大校園內，九月初的禾川還是很悶熱。

由于新生報到處排隊的人太多，念逅為了避陽便跑到方淮的聲優社攤位裏借了片蔭涼。

燥熱的天，即使拿着扇子扇風也驅散不了熱氣。

念逅百無聊賴地拿着紙張當扇子扇風，低頭刷着手機。

忽然撲面而來一陣清風，她擡眼，撞見蒲煜均站在跟前不遠處，為她舉着一臺手持小風扇。

她額前的碎發被拂到耳朵兩側，小風扇的噪音聲不大，但念逅卻只能聽見面前風扇葉的轉動聲響。

只聽面前的人兒說：“你還想讓我舉多久？”

冷峻的表情和淡漠的口氣，瞬間澆滅了念逅躁動不安的心。

她賭氣接過，還是禮貌謝謝了一句。

“學長？你也在這呀？”林知晴的聲音傳來，念逅見她走到蒲煜均身邊攀談。

林知晴拖着蒲煜均走遠，她開朗地笑着，貌似聊得很開心。

念逅豎起耳朵，模模糊糊能辨清幾句。

林知晴：“謝謝學長幫我搬行李，可以冒昧地加個微信聊聊嗎？”

蒲煜均：“抱歉，我有女朋友了，幫你只是禮貌。”

林知晴：“那太可惜了，不過我能打聽一下，你女朋友是坐着的那個學姐嗎？”

由于實在隔得太遠，念逅沒聽到後面的話，只能看到蒲煜均好像是點了頭的。

他居然拿自己來擋桃花，這算什麽。

念逅心裏莫名酸澀澀的，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煩悶。

待林知晴走後，念逅湊到蒲煜均跟前，裝作平靜調侃，“我什麽時候成了你擋桃花的工具人了。”

他接話，“很好用。”

這說的什麽話……

念逅心中窩火，以至于她後來好多天都沒理過他。

或許是念逅每天清晨上班時，門外凳子上一次不落的早餐，也或許是蒲煜均這些天從沒遲到過的早安。

她好像能夠勉強原諒他把自己拿來擋桃花這件事了。

後來念逅拿早餐時，都會在蒲煜均留下的便簽條上寫幾句感謝。

他倆就這樣“互不打擾”地過了幾周。

時間如同白駒過隙，悶熱的禾川漸漸涼爽。

月桂的香氣飄滿了小區，九月末的某個周末清晨，念逅拉開灰白色的窗簾，陰沉沉的烏雲遮住了陽光。

她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嘀咕道：“昨天明明還是大晴天的。”

也不知道昨夜什麽時候下得大雨，念逅對于睡夢前的唯一記憶就是天上那輪孤單的圓月。

昨天是中秋，明明是個合家團聚的日子，但排班表給了念逅重拳一擊，好在今天休假。

不過她還是些許慶幸，因為蒲母本邀請自己喊上多雲昨天一起過中秋節的，但上班給了她非常充分的理由。

上次送完多雲去學校報道後，念逅把可以拒絕聚餐的各種理由都用完了，才沒有讓蒲母和念父坐上一個桌子，不然紙包住的火早就燙到自己了。

今日行程是拜訪曹奶奶，念逅看了眼臺歷上的标注，便去冰箱拿了一盒牛奶放進微波爐裏加熱。

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後，念逅套了件薄針織外套便出門了。

醬肉包的香氣在樓道萦繞，念逅拆開凳子上的牛皮紙袋，咽了口唾沫。

看着牛皮紙袋上的便簽，工整的鋼筆字跡：今日份早餐醬肉包。

念逅滿足地彎彎眉眼，用凳子上的筆寫道：謝謝款待，另外中秋快樂。

等公交的時候，念逅掏出一個醬肉包咬了口，滾燙的熱氣讓她直直往外吐氣。

擡頭的那剎，念逅才忽然發覺街邊的銀杏葉子居然一夜間全黃了，禾川匆匆間就入了秋。

風一吹過，杏黃的銀杏葉簌簌飄落下來，好似在不該飄雪的秋季下了一場暴雪。

念逅坐上公交車後排，嘴裏咬着牛奶吸管，打開車窗擡頭望向這場銀杏雪。

喃喃自語道：“今年的銀杏竟然這麽快就黃了。”

“秋天到了嗎……”

養老院到了——

念逅早早站在後車門邊，一開門便走了下去。

涼風襲來，從衣袖裏鑽進去，她緊了緊衣衫。

公交站臺旁的銀杏樹突然掉下一片葉子，落在念逅頭頂，她拿下來随手扔進垃圾桶。

忽然背後一輛黑色面包車疾馳而過，掀起了地上鋪滿的杏黃銀杏，好幾片葉子在空中停駐後又落回地面。

念逅沿着那條山路上山，不一會兒就到了養老院。

還沒走進去，熙熙攘攘的吵鬧聲吸引她的注意，念逅看了眼手機時間。

九點出頭，往常這個時候養老院才剛開門禁才對呀。

她帶着疑惑走進院子。

院子內圍了好多個人群，叽叽喳喳談論着什麽。

曹奶奶從閑話中看見自己，趕忙上前，“小念今天怎麽到的這麽早啊？”

念逅熱情地握住她的手，笑道：“來見你當然要早起啦。”

“快快快，灑灑水去去晦氣。”曹奶奶的朋友端着一碗水走來，指尖沾了點水灑到念逅身上。

這是幹嘛？念逅有些好奇。

曹奶奶靠近念逅耳邊，低聲道：“今早上護工去給趙素蘭送早餐時，發現她竟然穿戴整齊睡在床上，嘴上還抹了口紅。臉上挂着笑，卻怎麽也叫不醒。”

話罷她搖頭嘆了口氣，“在睡夢中走，也算無疾而終了。”

念逅驚得啞了口，片刻後她才顫抖地，“你是說剛剛那輛黑色的面包車是……”

曹奶奶：“你見到了？”

“怎麽會這麽突然？我前幾天過來的時候她人不是還好好的嗎？”念逅的語速越來越快，她有些焦急。

“誰知道呢？興許就是昨夜的大雨吧。”曹奶奶輕嘆口氣，“走了也好，也不至于一個人這麽痛苦地活在世上了。”

曹奶奶帶念逅去她房間看她最新的手作，路過一樓大堂時，幾位工作人員正忙得昏頭轉向。

前臺處站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男子，領着個麻花辮小女孩，乖巧的臉蛋上挂着幾顆淚珠。

念逅大致能猜到這個女孩應該就是趙素蘭的孫女。

“這是趙奶奶的遺物。”

念逅回頭，見着工作人員将一本厚厚的老式相冊遞給那個中年男子。

忽然，從相冊裏掉出個什麽。

念逅停下腳步駐足，看見安靜摸着眼淚的小女孩從地上撿起。

只聽孩童般的嗓音響徹在大堂，一字一句地讀着那上面的話：“我最後的願望是，希望能再見你一面，哪怕是夢裏。”

女孩轉着手中銀杏葉的葉柄，天真地望着男子，晶瑩的淚花在眼角閃爍。

她突然問：“爸爸，奶奶是去找爺爺了嗎？”

霎時，念逅好似看見昨夜大雨前，趙素蘭撿到了今年禾川第一片黃銀杏，在中秋節這日，在她老伴葬身大火的這日，對着那輪圓月亮虔誠地許下，此生最後的心願。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原來啊，這并不是個古老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