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硫鋅雨

硫鋅雨

“什麽都沒發生，你想多了。”

念逅啃着炸雞，假裝平靜。

蒲煜均知趣地點點頭，對話沒有再進行下去。

不知為什麽，念逅突然就沒了胃口，她猛灌了口啤酒。

将炸雞盒往蒲煜均那邊推了推，“吃飽了。”

然後拿上啤酒準備離開。

起身的那刻，忽然想起李鑫武那晚交代自己告訴蒲煜均的事情。

她說：“哦對了，那天遇見李老師了，他讓我帶句話給你，說什麽你在他那裏做的實驗品什麽時候去拿。”

蒲煜均點頭，喉結滾動中道了聲好。

也許是好奇心作祟，念逅忽然問：“話說你到底做了什麽實驗啊？”

“化學實驗。”他說。

蒲煜均在說廢話嗎，既然李鑫武是化學老師，那他肯定做的化學實驗呀。

但念逅也沒再多問，轉身開門離去了。

回到家的她，盤腿坐在卧室的飄窗上，将窗簾拉開。

月色悄然落下，十六的月亮總是比十五的圓，念逅也不知道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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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悶聲一口一口灌着啤酒。

一段關于高中的回憶湧入腦海。

2010年9月，榆南四中化學實驗室。

李鑫武在講臺上侃侃而談，下課鈴打斷了他的講課。

他疑惑地望着教室天花板角落的音響，走過去踮起腳将音響開關摁掉了。

一瞬間，班上嘩然。

李鑫武在臺上裝作氣勢超足的模樣，對着學生一頓教育，“吵什麽！我接下來留得國慶作業很重要！講完再下課！”

班上總有那麽幾個顯眼包，竟當衆調侃起李鑫武，“武子哥，你講就是了嘛，搞得那麽嚴肅。”

幾人應和道：“就是就是！害得我們還以為你要發火了。”

李鑫武是榆南四中出了名的好脾氣，跟學生相處不像是師生而是可以互怼的朋友。

他抄起木尺子敲了敲黑板，聲音軟下來，“我不說這麽嚴肅，你們會聽嗎？”

他咳嗽一聲，“聽好了哈！這個國慶長假，我希望你們自己組隊，6人一組，好好交流一下按照你們現在的化學知識，可以做什麽實驗。想好之後，收假回來告訴我，我給你們開小竈，咱們吶每周的晚自習就來實驗室将自己小組的作業展示給同學們。”

話還沒說完，班上的同學開始竊竊私語，商量着組隊的事情。

杜佳佳瘋狂推着念逅的手臂，“念念，實驗诶！沒想到武子還挺好，那麽多老師都拿實驗課推進度，就他還給我們開小竈做實驗！”

念逅的興致不高，敷衍地笑笑。

杜佳佳：“你咋了？放長假還不開心？”

想到家裏父母無止境的争吵，念逅甚至覺得還不如不放假。

她嘆氣，“別說了，我爸媽天天吵架，吵得我耳朵疼。”

杜佳佳安慰道：“那要不這個長假白天你就來我家，晚上再回去，你爸媽總不至于吵一整天吧。理由就說小組的化學實驗。”

念逅合上書，哀聲道：“也只能如此了。”

李鑫武說完下課後，被很多同學圍作一團。

而整間實驗室裏，同樣被圍作一團的還有蒲煜均。

杜佳佳見狀拱了拱念逅的胳膊，并朝蒲煜均那邊使了個眼色，“念念，你打算找誰組隊呀？”

念逅順着杜佳佳的視線看去，蒲煜均被圍得抽不開身。

看這火爆程度，他的化學小組大概已經滿員了吧。

杜佳佳像是知道自己心聲般，“你再不快點，人家蒲煜均都要被選走了。”

彼時的念逅，還沒有那麽喜歡蒲煜均，只是對他有些許的崇拜。

她蹙眉，“佳佳！你不要調侃我了。”看着圍着他的人群越來越多，念逅的心莫名其妙像爬滿了螞蟻般煩躁，她竟有些生氣，“他被選走就被選走啊，關我啥事。”

杜佳佳微瞪雙眼，“好好好，那既然不跟蒲煜均組隊，我們跟誰呀？”

正巧，旁邊四個人瞄上念逅跟杜佳佳，走過來攀談，“念逅，我們一組吧？正好我們還差兩個!”

杜佳佳熱情地點頭，挽着念逅就跟四個人商量起來該做什麽實驗，能夠把班上所有人包括李鑫武都震住。

杜佳佳和四個人侃侃而談，念逅總心不在焉，用餘光去瞟蒲煜均在幹什麽。

但他好像也在跟圍住他的同學們侃侃而談。

不知為何，念逅心中窩火。

待杜佳佳她們商量完後，便拖着杜佳佳走出教室，氣沖沖地。

後來，大概是深秋的季節了。

念逅的父母也正式對簿公堂，她坐在法院最後排的角落裏，黑色的鴨舌帽壓住了她的陰郁。

她就如同一個看客，觀賞着母親在法官面前如何如何聲淚俱下，想要奪得多雲的撫養權。

而父親除了一句尊重孩子的意願外，在沒說過一句話。

這一個多小時的鬧劇裏，念逅始終沒有從父母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她抱着手，将雙手凝成了麻花，冷哼一聲。

嘲笑自己幹嘛還要逃課，專門來法院聽一場鬧劇。

反正已經注定是沒人要的小孩了，聽天由命算了。

陳年女士想要多雲就要多雲吧，如果以後多雲受不了她的精神打壓，也是他的事情，與自己何幹。

她若是跟着父親，至少自己會活得快樂。

應該自私一點，念逅這樣想着，提着書包走出法院。

念逅漫步于榆南的街道上，踩着地面上零星撒落的銀杏葉。

空落落的銀杏枝桠裝不下陽光，投射下來。也提醒着她，秋天要過去了。

撐着下午放學的空隙，念逅溜進學校，也許是因為班主任老陸知道自己家的情況，所以也沒有處罰自己。

今晚是班上很多人期待已久的化學晚自習，也是最後一組實驗。

是蒲煜均那組的，所以很多人都期待着學霸會做什麽實驗，讓他們眼前一亮。

被父母離婚攪得心煩意亂，念逅根本沒心思聽班上的女生八卦蒲煜均的實驗。

杜佳佳看出她的傷心，話痨的她今日只是安靜地陪在念逅身邊。

“這次我們組帶來的是硫元素與鋅的實驗，又稱硫鋅雨實驗。”蒲煜均站在講臺上，寫下那串反應方程式。

Zn＋S＝ZnS。

很簡單的方程式，班級裏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認為蒲煜均這種化學大神不應該選這麽簡單的實驗才對。

念逅被竊竊私語的聲音喊回神，她坐在實驗室的最後一排，擡眼看見臺上的蒲煜均。

他弄好實驗裝置，跟李鑫武商量了一聲，拿上話筒忽然說：“最後的點火，我想請念逅來。”

忽然間，班上所有人的目光全向她看來，念逅不知所措地指了指自己。

得到臺上的人肯定的回答後，念逅在一堆人的起哄聲中走上講臺。

李鑫武配合地關燈，實驗室一片漆黑。

念逅接過蒲煜均手中的噴□□，帶上防護透明眼鏡。這個實驗很容易噴濺，念逅有些害怕。

但她還是按照蒲煜均所指，閉着眼睛，點燃了臺上的反應堆。

蒲煜均拉着她，跳下講臺，站得很遠。

睜眼的一瞬，一場絢麗的彩色煙霧迸發，如同一團宇宙深空裏的星辰。

周圍的同學驚呼尖叫，忽然蒲煜均湊近自己耳邊，在盛大的絢麗火光前，悄聲說：“念逅，秋天快樂。”

那一刻，她在周圍的喧嚣熱鬧裏，在一場盛大的似火星辰中，聽見自己熾熱的心跳聲。

“秋天快樂……”

坐在飄窗前欣賞月色的念逅，喝着悶酒喃喃道。

說什麽秋天快樂，蒲煜均後來還不是冷着臉拒絕了自己。

她讨厭蒲煜均什麽話都不講就離開。

但她更讨厭他什麽招呼都不打，就這樣又一聲不響地闖入了她平靜的生活，并将她的生活攪得波濤洶湧。

500ml的啤酒就這樣被飲盡，念逅搖了搖空空如也的啤酒罐，将它在手裏捏扁，瞄準卧室裏的垃圾桶，一招投入。

借着酒勁的念逅，躺在床上蓋好被子，望向天花板，嘴裏喃喃着一只羊，兩只羊……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叫醒她的是第二天清晨的上班鬧鈴。

念逅被窗外的塵光刺得眼睛疼，她在朦胧中睜眼才發覺昨晚竟然忘記把窗簾關上了。

她帶着起床氣去拉窗簾，又躺在床上眯了會兒，然後似死如歸地坐起來。

沒錯在這個普天同慶的國慶節，念逅還要苦逼地上班，上得還是夜班！

收拾完出門的那刻，自己門外凳子上放着一袋早餐，提醒着她蒲煜均這個人好似根本不想從她的生活中消失。

便簽條上寫着：今日份早餐桂花發糕。

念逅輕嘆口氣，拿起筆寫下：謝謝你的早餐，但以後不必送了。

她不懂為什麽過去蒲煜均既然已經拒絕了自己，那又為何現在還要來挽留。

他應該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回頭的人。

在念逅心裏，現在的蒲煜均對她越好，她的負擔越重。

本着不浪費食物的原則，念逅還是拿上了他的今日份早餐。

走在上班的路上，念逅打開包裝，咬下一口發糕，桂花的醇香在唇齒間綻放。

而恰好月桂的香味飄滿了整個小區，路上環衛阿姨拿着大掃帚将馬路中央的銀杏葉掃到一旁。

念逅這才感覺，屬于禾川的秋天到了。

而那個會祝自己秋天快樂的人……已經七年沒有對自己說過這話了。

醫院離小區很近，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到了科室的換衣間。

怎麽就又想起他了，念逅無奈搖頭，随手将吃完的早餐包裝丢進垃圾桶。

穿上白大褂，念逅坐在辦公室電腦前，今日放假不交班，科室裏也只有幾個醫生在崗。

快速浏覽完昨天的醫囑和病程後，念逅拖着規培生小王和小餘去查房了。

前面幾間病房還好，跟平常沒什麽區別。

但當念逅踏進3號病房時，在11號病床上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

剛剛浏覽電腦上昨天新收的患者時，她還在跟小餘調侃，遇到了個和自己朋友同名同姓的人。

這時小餘開始向自己彙報病史：“11床肖肅，29歲，因PTSD入院……”

肖肅？？PTSD？？

念逅印象中的肖肅可是個啥事都不往心裏擱的人，到底什麽原因才能讓抗壓能力極強的他患上心理創傷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