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情人節05

情人節05

念逅起身撿起那些碎片，遞給李進步。

李進步明顯一怔，能看出來他不想要。

念逅心下了然，将碎片揣進自己白大褂兜裏。她又重新坐回他身旁。

“你知道嗎，人這一輩子都是在跟自己和解的路上。”念逅正經起來。

李進步硬擠出一個笑，苦澀的淚悄然落下，他搖搖頭似在自嘲，“我明白，只是我接受不了自己平庸。”

“我知道你到過山巅，所以沒辦法接受自己跌落山峰。”

念逅頓頓，看向樓梯口的窗戶，外面的陽光熱烈，暖黃的光落進來。

她忽然沒由頭地問，“李進步，你以後想做什麽？”

本深埋的頭猛然擡起，李進步的目光撞向正午的烈陽，這好像還是第一次有人不關心他的成績，只在乎他喜歡什麽。

他碎笑，唇齒說話間吐出白氣，“還是第一次有人問我想做什麽。”

大約停頓了兩秒，他淺淺吸氣，“我想當警察。”

念逅點頭，豎起大拇指，“很棒的理想。”

“既然如此，”念逅掏出手機，快速搜索全國警察學院的分數線，“你可以了解它的分數線。”

看到中間段的分數線，念逅鼓勵道：“我記得按你的平均成績，肯定能考上的。”

“真的？”突如其來的肯定，讓李進步無法相信，他奪過念逅的手機，指尖停頓在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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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又陷入了悲觀，“可我這麽久沒去學校了，成績肯定一落千丈。”

“才不是呢。”念逅立刻否定他的話，“你這麽努力，就連打點滴的時候都還在看書，我相信天道酬勤。”

李進步将頭深深埋下，念逅輕輕撫上他的肩膀，寬慰道：“你現在要做的是放松，弦繃得太緊會斷的。”

“而且高考并不能決定你全部的人生，只要朝着目标一點點邁近，總有一天當你實現理想的時候回過頭看，你會發現也不過如此。”

與李進步促膝長談後，念逅終于是跟他父親見了面。

老父親只想兒子的分數越考越高，從不在乎兒子的夢想。當念逅告訴他李進步想做警察時，他愣了又愣。

理解再理解，溝通再溝通。

老父親終算是勉強接受了兒子的理想，雖然為他挑的目标是頂尖的學校。

但李進步卻在那個平淡的正午時光裏，選擇跟過去的自己和解了。他親手撕掉自己身上中等生的标簽，不再關注分數排名，而是和自己比，一點一點靠近自己的目标。

時間一點點從念逅手中溜走，不知不覺間竟到了除夕。

以過年值班為由，念逅拒絕了陳年女士的團圓飯邀約。她工作之後每年都如此，左右不過被罵兩句。

科室的病人該出院的都出院了，所以事情不算很多，念逅搞完早早下了班。

打開家門的那刻，杜佳佳着急忙慌地藏着什麽東西，見到自己糊弄地笑着。

念逅感覺奇怪，繞過茶幾走到另一邊坐下，手往沙發底下一掏，竟摸出本厚厚的劇本，旁邊各色的便簽條貼着。

看樣子杜佳佳應該做了很久的功課。

“佳佳，你終于要去劇組了？”

杜佳佳扯過劇本，“我只是看看。”

念逅笑笑，“看看都這麽認真？”

被念逅灼熱的目光炙烤着，杜佳佳繳械投降，“我投降行了吧！我确實接了這部劇。”

“這才是佳佳嘛。”念逅抱着杜佳佳蹭蹭，“那你啥時候進組？”

“你有這麽想讓我走嗎？”

“當然，我這可不養閑人。”

杜佳佳扒開念逅的手臂，放下劇本佯裝生氣，“2月10日我就走，你滿意了吧？”

“這麽着急？”念逅坐直身子，眼裏的不舍溢出來。

杜佳佳不喜歡離別，所以一直瞞到現在。

她輕輕點頭，吹了吹保溫杯裏的熱水。

沉默稍久，念逅掏出手機點外賣，“我要點炸雞，今天晚上你必須陪我一醉方休。”

杜佳佳咧開嘴，眼神柔和，“你什麽時候也變成酒鬼了？”

念逅随着她笑起來，頗具幽默地，“都是跟杜老師學的。”

話罷，念逅拿過杜佳佳的劇本，封面的心電圖和聽診器尤為乍眼，一眼就能知道是醫療劇，名字取得響亮《醫者》。

她好奇地翻了翻，“你演啥呀？”

杜佳佳合上劇本，試探地小心翼翼，“天才醫生。”

念逅冷嗤一聲，又立馬捂住嘴，“有多天才，開局就是主任？”

杜佳佳點頭。

“怎麽想着接醫療劇？”

“我其實想為你們醫務人員發聲嘛，你們這麽辛苦，連過年都還要上班。”

“我猜你應該演的是外科吧？”

“念念聰明啊。”

“這不是聰明，外科拿手術刀享受即時的成就感，很有戲劇性。”

念逅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片刻她又說：“而內科和我們精神科，是滞後的幸福。我們不用手術刀，就能拯救一個病人于水火。而這恰恰就是醫學的終極奧義。”

“哇！”杜佳佳望着念逅，崇拜地，“念念，你剛剛說這句話時，在發光诶！”

還沒來得及接受杜佳佳的彩虹屁，門鈴就響了。

念逅從地毯上站起來穿着拖鞋，小跑着去開門。

杜佳佳在身後嘀咕：“你點的啥？這麽快就到了。”

“祝您用餐愉快！”

熟悉的聲音響起，念逅接過外賣袋子擡頭，臉上的笑僵住又迅速融化。

她驚嘆：“岳星明！你怎麽送外賣了？”

穿着外賣服的岳星明，像換了個人，眼窩深陷如同被生活吸了精氣。

他笑起來，看上去和憔悴的臉格格不入，“念醫生，真的是你！”

岳星明的視線向下，看到念逅手中的外賣，摳着後腦勺，“我送外賣補貼家用。”

念逅點頭，正當她還想在寒暄幾句時，岳星明的催單電話響起。

他匆匆跑走，帶走了一陣風。

杜佳佳端着保溫杯喝水，看出念逅的奇怪，“怎麽了？誰呀？”

念逅回神，“我之前病人的家屬。”

本以為岳星明家有錢，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周戀病危時毫不猶豫拿出一大筆錢，不然他也不可能給周戀買那麽貴的墓地。

可她才知道她從頭到尾就想錯了。

原來岳星明是咬緊牙關才湊齊那些錢的。

“那還挺巧，”杜佳佳拿過自己手中的外賣，興奮地拆開，迅速拉開啤酒罐的拉環，氣泡嗞嗞冒出來，她抿了口咂嘴，“快快快，念念喝酒！”

念逅不免被她這副着急忙慌的樣子逗笑，“佳佳，你好歹也是個女明星，偶像包袱不要了？”

“偶像包袱是什麽？”杜佳佳眨巴着大眼睛，“不能吃提它幹嘛？”

念逅盤腿坐下，拉開面前啤酒的拉環，灌了一口。

微信提示音響起。

yujun：[圖片]

yujun：拍到了永夜的煙火，送給你。

yujun：除夕快樂。

她點開查看，是遠在格陵蘭島的蒲煜均發來的消息。

圖片放大，緩沖進度條到底。

一張雪地的煙花照引入眼簾，橙色的冷焰火就這樣鋪滿照片的邊緣，好像極夜裏永不落幕的星河。

念逅瞧得入了迷，不知覺間竟沾濕了眼眶。

心血來潮，她回複：新年快樂。

杜佳佳在身旁嘬着薯條，投影播放着她還沒看完的狗血劇。

念逅退出聊天界面，翻到朋友圈。

裏面有條蒲思喻的動态，念逅的指尖停住，久久不肯落下。

這條朋友圈只有三張配圖，和蒲煜均發給自己的永夜煙火如出一轍。

配文不長不短：齊願，我終于見到了極夜的煙花，還記得那天我問你煙花的尾聲是什麽，你告訴我是落寞、是沉寂、是消亡。但我好像找到了不一樣的答案，煙花的尾聲——是絢爛、是希冀、是新生。

杜佳佳拿起酒抿了口，想和念逅碰杯，卻發現她望着手機發神，故而問道：“看啥呢？”

念逅看向她，暗滅手機，忽地笑道：“永夜的煙火。”

“又是蒲煜均發給你的？”杜佳佳斜着嘴，捎帶輕蔑，“他都出國了，怎麽還跟你發消息。”

“我們不聊他，”杜佳佳輕彎眉眼，拿着啤酒罐與念逅碰了一杯，“你的記錄短片啥時候上來着？我可坐等着支持你呢！”

“2月13日。”念逅拿上啤酒罐，也碰了一杯。

2月13日。

念逅的科普紀錄短片第一集上線的日子，主要講的是焦慮症的成因，一上線便擠進了熱搜前十。

評論區清一色的好評。

大白天奶糖：第一次知道焦慮症，以前只聽過抑郁症。

有心柿了：原來焦慮是這個樣子的。

毛毛雨：我偶爾也會焦慮，還擔心自己是不是有什麽怪病，看了紀錄片才知道自己根本達不到診斷标準。

匿名用戶：很棒的科普片。

羅裏吧嗦：聽說主創團隊只有幾個人，太厲害辣！

杜佳佳發來慶祝的消息：念念，你火啦，要我再給你添一把火不？

她瘋狂的愛意又來了，念逅頭疼。

念逅還在想怎麽回複，才能讓佳佳大小姐不會覺得自己在疏遠她。

門鈴突然響起，念逅側頭看向大門的方向。

沒點外賣呀，哪這大半夜會是誰呢？

念逅脫掉鞋，蹑手蹑腳地踱步到門邊，往貓眼探了只眼睛。

“念逅，是我。”

蒲煜均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念逅吓了一跳。

“哦，來了！”

念逅小跑着穿上拖鞋，又噠噠地走到門邊。

門開的那剎，蒲煜均倚靠在門框上，穿着藏藍色真絲睡衣的他，很是惬意。

念逅視線向下，發覺他領口的扣子沒有系好，鎖骨漏在外面，若隐若現。

他彎彎眉眼，從身後拿出一瓶氣泡酒，手拿着酒瓶晃了晃。

眼裏帶着點期盼，慵懶地，“要喝酒嗎？”

念逅沒多想，便朝裏走。

蒲煜均走進來，關門的聲音很輕。

突然她意識到哪裏不對，猛然轉身。

蒲煜均愣在原地，認真地瞧着她。

念逅挑眉，“你現在不應該，還是不會喝酒嗎？”

蒲煜均輕彎唇角，徑直走過念逅，仿佛他才是這間房子的主人。

他将酒瓶放下，走進廚房打開櫥櫃，“酒杯在哪？”

“那兒。”

念逅用手指了指，随即愣神，怎麽就這麽自然地給他指酒杯呢？

他甚至都還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蒲煜均拿出酒杯，倒了小半杯放在開放式廚房的吧臺上，推到念逅面前。

然後又将面前的酒杯斟滿，灌了一口下肚。

他雙手撐在吧臺上，目光認真地注視着念逅。

念逅瞧着他，竟有些不認識他了。

“我其實，”蒲煜均頓了頓，淺淺吸了一口氣，“早會喝酒了。”

？！

念逅微瞪雙眼，手握着的酒杯略略顫抖。

他會喝酒？那他上次在榆南四中又怎麽會喝醉？

難道是……

“沒錯，”蒲煜均仿佛能聽懂自己的心聲般，回答道：“那晚我是裝的。”

只見他端起酒杯繞過吧臺，目的地極為明确，就是自己。

他來到念逅跟前，就這樣侵略進自己的半徑範圍，雙眸認真而纏綿，“今晚。”

而後他一飲而盡，嘴靠近她耳畔，潮熱的呼吸聲萦繞進念逅心畔。

蒲煜均悄聲耳語道：“我不想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