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回頭草07

回頭草07

念逅睜開眼，光從斑駁的樹葉中落下，初夏的風沙沙作響。

不遠處的一棵巨大的藍花楹樹伫立，有種看了這世間一年又一年的蒼老故事感。

微風拂過，紫藍色的花瓣飄落下來。

念逅打開手機，按下了快門，将這樣的美景定格在照片裏。

她将照片發給杜佳佳，摁滅手機，目光所至就是那棵藍花楹。

念逅淺淺吸氣，“時間真快啊，夏天又到了。”

寧靜片刻後，蒲煜均瞥頭望向念逅的側臉，目光真摯，“我們去看四中的藍花楹吧？”

念逅轉頭對上他的瞳眸，很奇怪她從他深邃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念逅微怔，耳朵燒得緋紅。

停頓的時間有些久，蒲煜均也不惱，他仰起頭瞧着枝桠繁茂的梧桐。

斑駁的陽光就這樣，不偏不倚地，帶着些許偏愛地，落在了他的臉頰，清澈的眸子暈出光亮。

念逅低眉而笑，“明天吧，如果你有空的話。”

蒲煜均垂下眼皮，餘光瞄向念逅，不知覺笑笑，“我很閑。”

翌日清晨，念逅散着頭發，套着香芋紫的毛衣，一身很是休閑。

念逅家和學校只有三站路，走路十多分鐘就能到，但她今天很想坐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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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49路車，這趟車的終點站便是榆南四中。

念逅站在後車門，耳機裏播放着抒情歌。

車門打開的那刻，恰到好處地，車門正對着四中門前的林蔭大道。

林蔭大道的那兩排藍花楹随風搖曳，團團花簇在藍天白雲間盛放。

念逅走下車，漫步于這條街。

而這條路的盡頭，蒲煜均正安靜地伫立。

念逅看見他時，離他還有些距離。

她趕忙小跑着走上前，稍稍喘氣，“你怎麽到這麽早？”

“不早了，”蒲煜均輕牽唇角，“我等你很久了。”

很久？

念逅立馬擡手瞄了表，8：20。

蒲煜均這話說的，他們明明約的是八點半，她沒遲到，他卻說這種話。

念逅扁扁嘴，“是你到早了！”

“嗯。”蒲煜均點頭，“但我确實也等你很久了。”

念逅內心無言。

她轉身，将手背在身後，手腕扣住。

“走吧，去椅子那邊坐會兒。”

“念逅。”

蒲煜均叫了她一聲，忐忑地，顫抖地。

念逅疑惑轉身，“幹嘛？”

他就這樣走上前，念逅身子後傾并退了半步。

只見蒲煜均從兜裏拿出一包牛皮紙袋，很眼熟，正是蒲思喻口中所說的膠片。

他把那沓膠片遞到念逅手裏，溫和又認真，“你拆開看看。”

念逅垂眼，盯着手裏的膠片，上一次從包裏掏出來後，內心極度掙紮後她選擇了将它物歸原主。

這沓膠片又再一次躺在了熟悉的夾層裏，等蒲煜均前幾天收拾車時才得見天日。

念逅糾結的手頓在半空，與其說她不想拆，不如說她不敢拆。

這裏面裝着蒲煜均高中喜歡的人，是他的月光匣子，念逅害怕裏面的人不是自己。

“你不想拆？”

蒲煜均歪着頭，似乎想要看清念逅垂下的面龐。

“我，我……”念逅擡眼，大落落地對上蒲煜均的眼，她慌亂中拆開了牛皮紙袋。

幾十張膠片闖入念逅的眼簾。

她一張一張翻看，心中湧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眼眶不覺間濕潤了。

這些照片包括但不限于，在校門口注視藍花楹的念逅，在銀杏樹下拿着銀杏葉的念逅，在雪天打雪仗的念逅，在抽條柳樹旁安靜看書的念逅……甚至還有成人禮上和旁人談笑風生的念逅。

“這些你或許都不記得了，但我還記得。”

蒲煜均的話夾帶着少年人的赤忱和真誠。、

念逅擡眼，望進那雙缱绻的眼。

很奇怪，得知蒲煜均以前喜歡自己，合該高興才對，但念逅說不上哪裏，就是不開心。

她将那沓膠片重新裝進牛皮紙袋，并塞回蒲煜均手裏。

蒲煜均微蹙眉頭，看着懷中的自己的月光匣子。

他不解地往前邁了一步，“念逅，你還要拒絕我嗎？”

四中旁邊有條鐵路，火車路過的轟鳴聲蓋過了這句話，和念逅的心跳聲。

念逅瘋狂眨眼，眼眶浸濕了睫毛。

腦子裏瘋狂閃過那段追蒲煜均的日子。

2014年寒假。

禾川下了場大雪，念逅約蒲煜均出來，在夜晚賞雪。

這是畢業兩年後，念逅第一次見到蒲煜均。

少年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個嗓音溫和，目光真摯的人兒。

“蒲煜均，我們堆個雪人吧。”

“好。”

那晚雪色與月色就在眼前，卻不及一個他。

就是這天，蒲煜均主動加上了自己的微信。

念逅高興得失眠到了後半夜。

也是從那時，念逅開啓了長達2年的漫長追求，從暗搓搓到明目張膽，生怕他不知道。

也是那時，念逅無論多晚，只要睡覺時都會給他道一句晚安，從未間斷。

2014年夏。

念逅迷上了游戲，她哄着并不熟練的蒲煜均陪着她打游戲。

游戲的語音頻道見證了他們，從瑣碎小事聊到人生理想。

好像也是這年，蒲煜均開始了兼職導游。

2014年秋。

外省求學的日子，因為家庭的關系，念逅只在寒假時才回一趟禾川。

她很想念自己的家鄉，榆南。

蒲煜均不知從哪裏聽來的，在這個榆南銀杏會變黃的日子裏，給她寄來了一片黃銀杏。

當然，還有那封從不遲到的信：念逅，秋天快樂。

2014年冬。

這年冬天榆南的第一場雪，是雨夾雪。

她求着蒲煜均去榆南，為自己拍了一張雨夾雪的照片。

蒲煜均一頭霧水，念逅只說是喜歡這個天氣。

2015年寒假。

念逅回到禾川的第一件事，就是邀請蒲煜均出來玩。

她帶着他去禾川最繁華的街口，看煙花表演。

夜空的煙花絢爛，地上的少年也熾熱。

那晚蒲煜均主動地跟自己說了那聲，晚安。

2015年夏。

念逅暗戳戳追了蒲煜均一年多，但是她好像感受不到蒲煜均是否真的那麽喜歡自己，她害怕蒲煜均對她只停留在普通朋友的喜歡。

她把這個煩惱講給了杜佳佳。

杜佳佳：“念念，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蒲煜均就是喜歡你。如果你也喜歡他，幹嘛還要糾結呢？”

也是這一刻，念逅開始了明目張膽的追求，俗話說女追男隔成紗，她深以為然。

2015年秋。

念逅學着蒲煜均，給他也寄了一封信。

祝他也秋天快樂。

雖然她一直不清楚這句話，到底什麽意思。

2015年冬。

外省的冬天比起禾川冷，念逅總愛站在寒風裏醒覺，手拿着一本書旁若無人地看書，準備考研。

她已經準備了一年，這一年裏蒲煜均給自己整理了生物化學的筆記，筆記很詳盡，看得出蒲煜均用了心的。

這時的念逅很确信，蒲煜均是喜歡自己的。

她打算考研上岸後，成為他的校友之後，再跟他表白。

2016年寒假。

實習的寒假時間很短，念逅在禾川匆匆來去。

她本想邀請蒲煜均去看星星的，明明他們也有一年沒見了，但他還是拒絕了。

也是從這時，蒲煜均開始疏遠自己。

念逅忙着準備考研複試，她也沒多少精力弄懂為什麽。

總覺得，只要拿到禾川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蒲煜均就會來找自己主動說話。

2016年初夏。

念逅以考研初試複試雙第一的成績，被禾川大學拟錄取。

一年的努力終于塵埃落定，熬過的那些長夜也終于變成了燦爛的光。

時隔五年，念逅成為了蒲煜均的同學。

她在微信裏一遍一遍與蒲煜均分享自己的喜悅，但他只是敷衍地回複兩句。

但念逅沉浸在上岸的喜悅裏，根本沒有注意到蒲煜均的疏離。

2016年夏。

念逅邀蒲煜均回到榆南四中，捧着自己在實驗室做了一個月才得出的心形晶簇。

懷着忐忑的心情，念逅這個膽小鬼鼓起了十足的勇氣，跟年少的歡喜說出了自己的愛意。

但拒絕的話，猶如一盆涼水，打濕了念逅的心田。

“蒲煜均，你要是現在走了，我就不要你了。”

“都可以。”

這是蒲煜均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淡漠又疏離，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

2016年秋。

念逅沒有收到蒲煜均從未遲到的信，她破碎的心竟被這樣的小事傷得面目全非。

一扇一直不肯開的門，再敲下去就不禮貌了。

或許這長達兩年的追求，蒲煜均都不做回應，就是答案了。

她早該想到的，至少這樣她也不會去表白，至少這樣他們還能做朋友。

念逅删掉了蒲煜均所有的聯系方式，以此來忘記他。

但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地忘掉，他可是念逅的青春。

念逅逼自己忙學業，期望不要再想起他。

但她還是會有意無意地做夢，夢到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她也不知道用了多久，只知道很久她才縫補好自己的傷疤。

總算是能夠在旁人提起蒲煜均時，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念逅？”

火車飛馳而過，汽笛聲穿透了心髒，念逅從回憶裏驚醒。

蒲煜均還站在自己面前，眼神藏着些許期待，他情不自禁地再次向前探了一步。

慌亂中，念逅節節後退。

蒲煜均步步緊逼。

不争氣的眼淚奪眶而出，念逅後退的步伐越來越快，一個沒站穩。

蒲煜均拉住她的手臂，念逅定了定，又立馬掙脫開他的手。

手懸空的那刻，蒲煜均再次抓起，他着急地，“你到底在怕什麽？”

念逅紅着眼，顆顆淚珠劃過臉頰，她聲線顫抖着，“我不是怕！”

片刻的沉默後，蒲煜均像是得到了答案般，将念逅擁入懷中。

男人的臂彎将她圈在自己的領地，念逅被他緊緊箍住，頭埋進他的胸膛。

他強有力的心跳聲，就這樣傳入了她的耳畔。

這一刻，念逅喘不上氣。

她用盡全身氣力，推開蒲煜均，哭腔卻保持着語氣清晰，“蒲煜均，我不是一個會回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