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大冒險08

大冒險08

2009年夏。

蒲煜均攥着榆南四中的錄取通知單，在漆江邊呆呆坐着。

夏天江邊的風燥熱，烈陽的光線烤得人煩躁。

蒲煜均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穿着短袖的手臂火辣辣的。

他兩只手放在膝蓋上，頹廢又落寞。

直到有人扔了顆石子在他身邊，蒲煜均擡頭看見蘇拂走過來。

她毫不客氣地坐下，“你真的要去榆南讀書？”

蒲煜均點頭，玩笑話般，“總不能複讀吧。”

話罷，沉默。

“真該死 ，”蘇拂突然罵了自己一句，“這個時候都還能認為漆江很美。”

蒲煜均垂下頭又擡起，江面被陽光暈染得波光粼粼。

“确實，很美。”

不知何時，眼角滑落一滴淚，蒲煜均瞥頭假裝撓癢抹掉。

“你會夢見笑笑嗎？”蘇拂問。

沒等蒲煜均回答，她嘆了口氣，“我不會，我想她了。真希望她也能來我的夢裏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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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蒲煜均這些天都會夢見蒲榆竹，只不過那個夢是纏繞他的噩夢。

夢裏一直在重複着蒲榆竹落水那天發生的事情，離得時間越久夢裏的場景也越真實。

時間越久，愧疚感和罪惡感日漸濃郁。

蒲煜均有時候會想，如果那天他不生蒲榆竹的氣，或者如果他能夠早一點回頭，是不是他就有機會在落水前拉住她了。

可是，人生是沒有如果的。

生活還是要向前走。

蒲煜均拒絕了父母的相送，他獨自一人來到榆南。

那天入學報到從酒店出發時，蒲煜均特地拿了一張新的創口貼貼在臉頰的傷疤處。

明明傷口已經痊愈，疤痕也要很仔細才能看見，但是蒲煜均卻還是沒有勇氣解開那層創口貼。

蒲煜均記得這天，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念逅，這個有些許聒噪的少女。

2009年冬。

蒲煜均套了件羽絨服，灰色的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幾圈。

他漫步在榆南的洄河邊，周末放假時他最愛的活動就是天将黑未黑時散步。

榆南城市很小，沒有太多街道，很多大街小巷都是通的。

怎麽走都不會迷路。

冬季的晚風瑟瑟，像刀子似得刮在人臉上。

蒲煜均将手深深揣進包裏，圍巾被白氣沾濕。

那天具體什麽日子，他也忘了。

只記得，他站在漆黑深巷的這頭，周圍的燈光昏暗。

而念逅在深巷的那頭，歡快地蹦跶着，手裏還攥着仙女棒。

冷色的煙火在她身邊綻放，在她身邊是班裏其他的同學。

夜市繁華的街燈仿佛就要将天都照亮。

念逅在那裏，笑得像個太陽。

蒲煜均愣了很久很久，久到深巷的燈也亮了起來。

他轉過身，慌不擇路地随便找了個方向回家。

2010年5月7日。

蒲煜均記得這天，陽光很好，從窗戶外灑進教室裏。

放假的愉快影響着班級裏的每一個人。

蒲煜均卻悶頭收拾着書包。

铛铛——

兩聲清脆的敲桌子聲響起，蒲煜均順着桌角旁這只手向上看。

念逅眉眼彎彎，宛若夏日的星辰。

陽光照在她的側臉，風輕撫過她的馬尾。

只聽她說：“蒲煜均，今晚要和我們一起去玩嗎？”

蒲煜均回過神，打算禮貌拒絕。

但念逅似乎看破了他的心事，“一起玩嘛！你不要總是一個人悶悶讀書，會讀成書呆子的。”

那晚是自從蒲榆竹走後，蒲煜均最開心的一天。

還記得回到家後，他搗鼓出了一個舊箱子。

箱子上積灰很重，蒲煜均捂着嘴拿着雞毛撣子撣走了。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那個箱子，裏面裝着一個嶄新的膠片相機。

蒲煜均拿出後，試着開機，沒想到竟然還有電量。

這是蒲榆竹送他的十四歲生日禮物，也是最後的禮物。

當時随禮物贈出的還有一句話：“希望老哥不要只會看書，也可以拿着這個相機記錄生活，最重要的是學會感受生活。”

也是這一天，蒲煜均站在浴室的鏡子前，親手撕掉了自己臉上的創口貼。

2012年夏。

高考結束後，蒲煜均被班上的同學抓去聚餐。

當時很流行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被選中的人拒絕參加必須要喝酒。

但蒲煜均不會喝酒。

蒲煜均被選中，他的大冒險是用備用號給通訊錄裏的人打電話表白，當時不能解釋是在玩游戲。

為了小命，在一衆起哄聲中，蒲煜均捏着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在接通的那一瞬間，蒲煜均的大腦空白了兩秒，若不是身旁的人推他，想必他的大冒險就要不了了之了。

電話那頭的嗓音清爽，卻帶着疑惑和絲絲憤怒，“誰？”

蒲煜均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有着少年人一往無前的真誠，“我喜歡你。”

随後電話被身旁的人挂斷。

蒲煜均本想事後解釋的，但回撥電話時卻顯示被對方拉黑了。

幸好這個號碼不是蒲煜均常用的，念逅也根本沒存過。

後來，蒲煜均和念逅沒說再見地，也各奔東西了。

雖然念逅對蒲煜均的大冒險很介懷，但他還是在秋天剛到的時候送了他一封信。

蒲煜均本以為，他能對念逅說這句“秋天快樂”到時間的盡頭。

但卻在2016年戛然而止，猝不及防。

2016年秋。

蒲煜均忍着父親病情的悲痛，做了一個決定，他要退學去學心理學。

重來一年的努力，他終于上岸。

再次踏入禾川大學的那刻，蒲煜均有想過去找念逅，但理智戰勝了感性。

如今的他又有什麽資格，再出現在念逅的面前。

自己已經遍體鱗傷，為何還要将她也扯進地獄。

禾川大學校區并不大，但蒲煜均一次都沒遇到過念逅。

帶着遺憾和治愈父親的夢想，蒲煜均踏上了留學的路途。

2018年夏。

留學的生活緊湊，半路出家的蒲煜均絲毫不敢松懈。

他也在用這樣充實的學習麻痹自己，就像高中時那樣。

異國他鄉，想念也如初春枝桠抽條般瘋長。

蒲煜均也在這裏，一點點修補自己支離破碎的靈魂。

并不會喝酒的他，竟也學會了喝酒。

并不會為路邊的野花綻放駐足的他，竟也感受到了生命的意義。

也許拯救自己的人，除了他人，還有自己。

2019年——2022春。

蒲煜均每年回國，都要回一趟榆南，在禾川路上停留很久。

從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滿大地，到月亮冒出頭。

最後他都會将一枚紙星星，不舍地放在垃圾桶上方。

沒人知道，那些紙星星裏面寫了什麽。

他既期待有人能撿到，又希望無人知曉。

但最奢望的還是，念逅能有一天突然間就出現在禾川路的盡頭。

那時她不需要做什麽，只需要站在那裏，蒲煜均就會堅定地走向她。

2023年暮春。

蒲煜均像往常那樣将折好的紙星星裝進玻璃瓶子裏，又将玻璃瓶放進箱子裏打包封好。

望着住了五年的小屋，蒲煜均還有些感概，但他也不得不走。

因為國內還有他愛的人。

走時，蒲煜均像是意識到什麽，走到客廳那箱大箱子旁，用剪刀劃開膠帶。

從裏面掏出折紙星星的紙條，用筆寫下一段話，筆跡工整又灑脫。

[念逅，你知道嗎，藍花楹開了，]

他甩了甩筆，發現竟然沒有墨水了，只能硬着頭皮寫完了後半句。

蒲煜均本想回國後，重新描一遍的，但他這事忘得一幹二淨。

仿佛這後半句，全世界天知地知他知，但念逅不知道。

2024年初夏。

蒲煜均站在禾川路上，就好像曾經的每一次奢望般，念逅真的在這條路盡頭。

忽然，耳朵旁傳來含着笑意的聲音。

“蒲煜均。”

“诶。”

“恭喜你贏了，也謝謝你找到我。”

話罷，念逅挂斷電話，紅着眼眶。

倏然，她将手機塞進挎包裏，一枚紙星星竟從包裏掉出來。

她疑惑地撿起，紙星星是拆開的，有了很深的褶皺。

念逅用手攤平，一字一頓地念道：“念逅，你知道嗎，藍花楹開了，”

話顯然沒說完，仔細一瞧後面有些字跡的痕跡。

她拿着這張紙條望天空一放，陽光照下來，映照出紙星星的真相。

這時，蒲煜均穿過洶湧的人潮，來到自己跟前，急促的呼吸聲堅定。

他說：“念逅你說你不會回頭，可我想告訴你，你不用回頭，這一次我會自己來到你面前。”

念逅舉在半空的手垂下，對上少年赤忱的眼眸。

她仿佛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微風吹來，藍花楹悄然落下。

只見蒲煜均擡起頭，斑駁的陽光照在他的臉龐。

他彎彎唇角，“念逅，藍花楹又開了。”

念逅握紙星星的手指微微一顫。

她真的懂了蒲煜均說這話的意思是什麽。

那顆紙星星沒有墨水的後半句，就像是蒲煜均這漫長的七年時光。

而終于，蒲煜均等到了他的奢望親自拆開了他的想念。

藍花楹開了，其實我的意思是後半句。

而後半句是，我在等你。

每年藍花楹盛放的這一刻，蒲煜均又多愛了念逅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