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怨種是我
第18章 怨種是我
歲隽的傷雖然還沒有痊愈,但來不周山接受師尊的訓斥,卻是勉強能行的。
他一想到祈音用回溯咒看過他與子書湛的過往,臉色就一陣紅一陣白,紅是因為他與子書湛的記憶裏總少不了那等巫山雲雨的事,白的是祈音肯定也知道他曾經把子書湛當做他的替身,按照祈音的脾性,不可能不動怒。
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若不是他擅自看祈音在凡下的事,他就不會在祈音渡劫歸來時怕得出逃九重天,他不出逃九重天,就不會遇到子書湛,不遇到子書湛就沒有祈音為了尋他,用回溯咒看到他與子書湛的愛恨情仇,也不會看到他被子書湛羞恥地這樣那樣。
真的,再也沒有比這更丢臉更讓人想死的時刻了。歲隽深嘆,覺得他這輩子就到頭了。
祈音來到正殿,就看見歲隽跪在殿下正中間,緊抿着唇,垂眸斂目,十分乖順可憐的樣子。
九方陶陶因小輩這副瑟瑟發抖的樣子動容,正欲說幾句話,祈音就先開口把她打發出去了。
原本九方陶陶聞到了大八卦的氣味,誓死不想走的,奈何不周山是祈音的地盤,他想趕人,總有辦法。
九方陶陶可不想被拎着後頸子,毫無還手之力地丢出去,這忒丢她上神尊臉了。
祈音處理完九方陶陶後,坐到正殿上的雲椅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歲隽,道:“你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歲隽咽了咽口水,磕頭道:“師尊,徒兒知錯!”
“你有何錯?”祈音冷冷道。
歲隽又磕了一個頭,視死如歸道:“徒兒一錯在對師尊産生了不倫妄念,二錯在私自看師尊凡下渡劫之事。”
“徒兒罪孽深重,請師尊責罰!”
祈音懵了半息,道:“為師何時下凡渡劫過?”
歲隽擡起頭,茫然地看着他,遲疑道:“您一百年前下凡渡劫,是徒兒給您寫的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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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人間動蕩大亂,怨念橫生,邪神臧胥邪力大漲,封印開始松動,您将臧胥邪神重新封印後,神元不穩,為了平人間動蕩,亦為了穩住您的神元,您就命我給您安排下凡渡劫。”
劫數命簿蘊含着天道之力,若是神仙渡劫成功,神仙就能獲得其中的一些天道之力來修煉,進而得以精進修為。故而,有些神仙為了提升修為,或者需要突破境界之時,就會向司命殿申請下凡渡劫。
“您忘了嗎?”歲隽懵然道。
祈音蹙起眉,道:“接着說。”
歲隽心裏忐忑,又望了一眼祈音,祈音滿臉冷肅地看着他,頓時歇了撒謊隐瞞的心思,哪怕被師尊惱羞成怒殺人滅口,他也得老老實實繼續說。
“徒兒原本安排的是您生為凡人鐘離嬰,天生将才,一路輔佐明主統一天下,開啓盛世江山,可卻出現了一個意外……您遇見了凡人桑忻。”
祈音怔愣,眉毛擰得更緊,覺得十分不妙。
歲隽低着腦袋,不敢看他,道:“我在紅塵鏡裏看到了,之後您的命軌大體方向還是與我寫的命錄一致,可您應該也知道了,其中某些地方脫軌了。”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鐘離嬰,那個對北昊情根深種,又被北昊和其他人坑死在戰場的冤大頭?”祈音深覺荒謬,難以置信問道。
“确實如此,徒兒萬不敢撒謊。當時徒兒全程看到了您情難自拔,又被傷得遍體鱗傷,徒兒憤恨非常,于是就把北昊神尊薄情冷漠的事跡寫到了太極通神陣中,想讓……衆神仙批判他。”
“你說的是這個?”祈音怒極,把話本《魂牽相思骨》重重扔在歲隽面前,吓得歲隽心裏一跳,冷汗直流。
歲隽瞥了一眼拿話本,怔了一瞬,忙道:“不是這個,我怕您殺我滅口,早就将那帖子删了,這是什麽東西。”
他忙把那個話本拿過來看了幾眼,氣道:“這人抄襲我!豈有此理!我可是着重點出神尊冷清冷心,無情無義的!”
歲隽寫的帖子是以鐘離嬰的角度寫的,一看就能讓人感受到北昊是個負心薄情冷血之人,而那個話本反倒把周承和北昊寫成纏綿悱恻的有情人,把鐘離嬰寫成一個求而不得,一廂情願的炮灰角色,真的氣死他了!
“這本書裏寫的,與你寫的、能看見的,相異在哪?”祈音壓着怒氣道。
歲隽又匆匆過了一遍這個話本,艱澀道:“只是角度不同,與我看見的大差不差。”
祈音深呼吸一口氣,他一想到自己在凡下竟然會對北昊愛而不得,北昊還敢那般對他,既是匪夷所思,又是惱羞成怒,也怪不得他一渡劫回來就喝了三大壺忘塵酒。
當時的他,應當也與現在的自己,不,那時候他沒喝忘塵酒,對北昊的情感應當更為複雜。
歲隽猜測祈音應當是沒有了凡下的記憶,于是小心翼翼道:“紅塵鏡可重現您在凡下的經歷,您、您要看嗎?”
祈音強令自己冷靜下來,咬牙道:“本座倒要看看,本座在凡下能蠢到何種地步。”
歲隽将紅塵境召出,恭恭敬敬地給祈音呈上。
祈音一招手,紅塵境就落入他的手中,指尖劃出一滴血,滴入紅塵境中,清晰明亮的鏡面如水波般波蕩開來,片刻後,鏡中緩緩出現了一個畫面,是一座蒼翠雄渾的高山。
天上下着朦朦細雨,迷離的山色裏,一個穿着麻布素衣的少年在泥濘裏腳步踉跄着,他時而仰起頭向天,張開幹裂的唇瓣接着雨絲解渴,時而抹開淋濕的額發。他的目光帶着迷茫,似乎茫茫天地不知該向哪裏去。
忽地,鐘離嬰恍惚的視線裏出現了幾座茅草屋,他的眸光微凝,沾濕的手掌在衣服上抹了抹,腳步略快地朝那裏而去。
屋裏似乎沒有人,鐘離嬰尋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外面的天色越發陰沉,雨越下越大,鐘離嬰縮在角落裏,聽着雨聲,不知不覺間便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他聽見風将窗戶吹開後哐哐的聲音,聽到了雨絲打在茅草上沙沙的聲音,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緩緩睜開了眼睛,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他忽的驚醒,睜大眼睛惶然地擡頭看去,看見面前的少年後一怔。
少年着一身白衣,手執一盞青銅油燈,燈光映在他的臉上,俊美得恍如天上神仙,他的眉眼清冷,正冷淡地望着他。
“你是誰?”白衣少年問道。
鐘離嬰連忙站起來,微垂着腦袋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擅闖你的屋子,我不是小偷……外面下雨了,我只是想進來躲雨。”
白衣少年沒說話,似是在打量着他。
風雨悶悶地撲打着茅草屋頂,鐘離嬰忐忑地抿了抿唇瓣,他很久沒喝水了,現在說一句話都讓他不自覺咽口水。
屋裏仍是一片安靜,鐘離嬰見少年遲遲沒說話,手指縮了縮,帶着歉意道:“打擾了,我現在就走。”
“等雨停吧。”白衣少年淡淡出聲。
鐘離嬰的腳步停下,明亮的雙眸望向他。
白衣少年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鐘離嬰在原地踟蹰了一會兒,覺得還是跟着主人走比較好。
屋子雖然是茅草屋,但勝在幹淨整潔,看起來主人應該經常打理家裏。
鐘離嬰跟着白衣少年走到一個類似廳屋的地方,緊張地問出第一句話:“敢問閣下尊稱?”
他以前去學堂偷聽過,那些先生總是這般文绉绉地對話,聽起來很有文化。
“桑忻。”少年的聲音的聲音很好聽,清冷悅耳,猶如山間冰冷清泉擊敲金玉石。
“桑忻你好。我叫鐘離嬰。”鐘離嬰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看起來甚是傻氣。
“嗯。”
鐘離嬰偷偷觑他一眼,心想這位小先生性情還挺冷淡,不過是個好人。
桑忻忽地停下腳步,還好鐘離嬰沒跟太近,不至于撞上去。
鐘離嬰瞧過去,只見桑忻把燈放在矮平的茶幾上,然後拿起水壺倒了碗水,遞給他。
桑忻瞧見他一臉茫然,問:“不喝?”
“喝、喝,謝謝你!”鐘離嬰連忙接過來,咕咚咕咚快速喝完了一碗水,他舔了舔唇,目光游移到水壺上。
“自己倒。”桑忻在茶幾旁坐了下來,姿态文雅。
鐘離嬰又喝了一碗水,由于喝得太着急,不小心嗆了水,他咳得滿臉通紅,一是嗆的,二是太丢人,羞的。
他知道桑忻一直在看着他。
終于緩了下來後,鐘離嬰舔了舔唇,又喝了一碗,才真正解了渴。
他垂着眼眸,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茶幾上,沒好意思去看桑忻。
“坐吧。”
“唔。”鐘離嬰學着桑忻的樣子盤腿坐了下來,垂眉低眼的。
桑忻默了默,拿起旁邊的書,借着燈光看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鐘離嬰用餘光觀察到桑忻沉浸于書裏,才敢将更多的視線放到他的臉上。
方才驚鴻一瞥,如今燈下細看,桑忻的模樣更是令人驚豔。他的眉眼長得尤為好看,劍眉星目,濃長的睫微垂,在鼻側投下拉長的陰影,像是展翅欲飛的蝶翅。
鐘離嬰看得入迷,卻不防桑忻驀地擡起眼眸,望向他。
他倒也不驚慌,反而露齒一笑,眉眼彎彎,眸亮如星。
桑忻似是怔了一下,道:“你看我做什麽?”
“那我不知道看哪裏。”鐘離嬰有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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