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送你回家吧

我送你回家吧

“你在開玩笑嗎，奈奈？”許晨眯縫起眼睛，略帶輕蔑地朝她身旁一掃。

尹奈奈扭過頭，在持續不斷從頭頂澆落的水流中，認出被她拉過來救急的男生，竟然是剛剛還打過照面的秦沐！

見到是他，奈奈心裏瞬間升起的不是失望，而是愧疚。

秦沐一直沉默寡言，安靜地栖居于教室一隅，獨來獨往，沒有朋友，就像是個透明人。這樣的人往往都有一顆孤獨敏感的心，尹奈奈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傷害到他……

而且許晨臉上的譏笑，即便在昏暗的天色裏，也分外刺眼，他顯然認為秦沐是個登不得臺面的屌#絲。

站在他身側的陳夢瑤，也輕輕斜了一下嘴角，眼中閃過勝利者的得意，以及對尹奈奈慌不擇路的嘲諷。

同為女人，她肯定很清楚她的內心活動，想到這一點，尹奈奈感到了一種比憤怒更強烈的情緒。

那就是不甘。

她咬着唇，更加攬緊了秦沐的胳膊，昂起下巴直視他們：“我沒有開玩笑，許晨。雖然不知道你們是什麽時候搞在一起的，但我一點都不在乎了。祝福你們天長地久！”

她說得咬牙切齒，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婊子配狗，天長地久”，但她的聲音偏軟糯，并沒有充分傳達出內心的憤慨與潛臺詞。

秦沐也沒有打傘，一直十分配合地站在她身邊，沒有反抗也沒有掙紮，就像是被她挎在胳膊肘裏的一個擺件。

只是，他的嘴角正不易察覺地向上牽扯着，仿佛獲得了某種不為人知的莫大滿足——

“我……我們走吧。”

尹奈奈輕輕抽出手臂，蹲身撿起吸飽污水的挎包和教材，一邊胡亂裝着一邊心虛地對他說。

她的聲音細小，眼簾低垂，烏黑纖長的睫毛挂滿細碎的水珠，在夜風與冷雨中簌簌抖動，十分惹人憐愛。

秦沐的喉結猛地滑動了一下，有什麽東西在他身體表面快速竄動，将背後的衣服向外頂了頂。

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看上去就像是被大風吹的。

“嗯。”他的嘴唇沒有動，卻發出了清晰的聲音，而且聲音傳出的位置比頭部要低，低很多。

只是在這樣的情境下，沒人會注意，也沒人能注意得到。

尹奈奈擡起頭，祈求地、楚楚可憐地望了他一眼，然後像牽馬那樣拽起他的胳膊，踏着深及腳踝的雨水向大門口跋涉。

她的大腦仍是空白一片，只是想盡快逃離這裏，逃離他們的視線，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義無反顧。

秦沐老老實實地被她拽着，出了校門口。任憑狂風驟雨，他的劉海也铠甲似的巋然不動，擋住了所有表情。

留在遠處的許晨，遙望着他們越來越模糊，最後被雨水氤氲成朦胧色塊的背影，心裏忽然有種淡淡的失落感。

但并非是後悔分手，只是有些惋惜。

他确實喜歡過甜美溫順的尹奈奈，但相較于明星般耀眼的陳夢瑤，尹奈奈就顯得有些普通了，而且還不解風情，相戀這麽久，連拉個手都費勁，哪像陳夢瑤，一個眼神就能撩撥得他□□中燒。

當初他追尹奈奈，是看中她的清純與秀美，她身上有種特別治愈的氣息，跟她在一起十分舒服，十分自在，而且她的小迷糊蟲性格，也令他的大男子主義心理得到充分滿足，他享受為她安排一切，為她擺平事情，這讓他顯得無所不能。

只是白月光女神陳夢瑤的主動投懷送抱，令他活動了心思。

兩人背着尹奈奈偷偷交往了小半年，開過無數次房，陳夢瑤宛如紅薔薇的美貌和高超的技巧令他沉迷，并最終決定一畢業就和她結婚。

他也很享受跟陳夢瑤在一起時，其他男人投來的豔羨目光。她就像是一枚絕美的胸針，裝點着他并不寬厚的胸膛。

但這件事唯一的障礙，不是尹奈奈，而是他的父母。

許晨的父親是珠寶商人，賺錢如流水，而他的母親則是一位大學教授、院裏的學科帶頭人，兩人雖然職業大相徑庭，但對許晨未來的妻子的要求卻出奇一致。

出身良好，教養良好的女孩。

陳夢瑤雖然後天培養出了名媛般的舉手投足，但她其實家庭普通，父母都是小國企的科員，這在許家二老眼裏顯然是不上檔次的。

于是，許晨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計策，那就是拉尹奈奈做墊背，用她襯托出陳夢瑤的優秀。

因為尹奈奈的父母，是開早餐鋪子的下崗工人。果然見過她以後，許父許母堅決反對兒子和她交往，而許晨也假惺惺地做出難過的樣子，順從了父母的安排，同時還賺了一波同情。

有了這個前提，他再将長相、情商、出身都比尹奈奈高出一籌的陳夢瑤領回家，他的父母就不會再激烈反對了，反而會覺得這女孩還挺不錯的。

這個方案處處完美，唯一受傷的就是尹奈奈。但許晨只自責了一個晚上，就在陳夢瑤溫柔鄉的蠱惑下，徹底甩開了道德包袱。

“看什麽呢？後悔啦？”陳夢瑤俏皮地從背後摟住他，撒嬌地搖晃着他的身體。

“怎麽會。”他笑笑，他只是覺得剛才那個場景，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到底是哪裏呢？他一時半夥也想不起來。

看見尹奈奈拉過那樣的男生為自己挽尊，他簡直都要開始同情她了。他以一種上位者的心理，遺憾地搖搖頭，覺得被自己抛棄的她真是可憐。

走出校門口沒多遠，尹奈奈的淚水就崩潰了。

但在抱頭痛哭之前，她把渾身黑乎乎的秦沐拉進了一家24h自動銀行，皺着一張快要繃不住的臉，真誠地對着他的下巴颏表達了歉意，做完這些，她才抱着膝蓋蜷縮在角落，背對他號啕大哭起來。

凄慘得像個失足婦女。

好委屈，好惡心。

自己居然跟這樣一個頂級渣男戀愛了兩年，到底是他太會僞裝還是她太蠢？

可她有點搞不明白，明明就要和自己分手了，為什麽還要帶她去見他父母呢？難道是他父母不喜歡她，催着讓分手嗎？

應該不是，看他和陳夢瑤的親密程度，絕對勾搭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一想到這兒，她胃裏一陣波濤翻湧，很想吐出點什麽，卻又什麽也吐不出，堵挺得難受。

一只手試試探探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遞來兩張面巾紙。

她悲悲戚戚地轉過頭，看見秦沐正以一個略顯詭異的，仿佛野獸撲食的姿勢蹲伏在她身後，書包被撂在地上，下面汪了一小灘水。

“謝謝。”尹奈奈小聲說，用紙巾擦去臉上雨水與淚水的混合物，兩張不夠，秦沐又遞來一大沓，幾乎夠她把全身都擦個遍。

她于是又抹了抹濕冷的脖子和頸窩，一邊擦一邊又有新的眼淚汩了出來，讓她差點應接不暇。

所以，她并沒有注意到，被她用過的皺巴巴紙團都被秦沐悄無聲息地收回了書包裏，他的嘴角挂着狂喜。

“奈……尹奈奈同學，我送你回家吧。”他咽了咽口水，說道。

尹奈奈絕對是全班第一個聽見秦沐說出一句完整話的人，她短暫地驚訝了一下，因為他的聲音出奇好聽，堪比乙女游戲的聲優。

但她很快就被自己的悲傷壓倒了，她吸吸鼻子，搖搖頭：“把你扯進來就已經很抱歉了，怎麽還好意思讓你送我回家呢……”

因為着了涼，又蹲得久，她雙腿發麻，只好扶着牆壁，老太太一樣顫顫巍巍站起來，還打了兩個碩大的噴嚏。

明天不發燒才怪。她的免疫系統一向脆弱，只要班級裏有一個感冒的，她多半跑不了。

“沒……沒關系，我送你回去吧，我帶傘了。”秦沐堅持道，清冽磁沉的聲音與他的外形反差巨大。

尹奈奈慢慢轉過身，看見他的左手中竟真的握着一把大如華蓋的黑傘，傘尖抵在瓷磚上，微微泛着冷銳的光。

她在腦中迅速劃了個問號。他剛才……帶傘了嗎？

奈奈眨眨眼睛，發現他只有鞋子和褲腳是濕的，确實是打過傘的樣子，不像自己，跟落湯雞似的。

她猶豫了，最後點點頭。

“那就麻煩你了，秦沐同學。”

秦沐的左手在“傘柄”上猛地一收縮，随即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或許只有地上的螞蟻才能看到，那把“傘”的尾端，是從他手腕部位伸展出來的，傘骨也不是塑料質地，而是酷似蝙蝠翅膀那樣的薄膜狀。

只是，淚眼婆娑的尹奈奈，又怎麽能看得清呢。她摩挲着凍得快失去了知覺的雙臂，跟着秦沐離開自助銀行。

黑傘不僅巨大，而且厚重，張開來有種遮天蔽日之感，隔絕了大部分雨聲和喧嚣。

尹奈奈感受到了一種怪異的安全感，她縮起脖子，朝秦沐稍稍靠近了一點。

然而這個動作，卻讓揮手攔車的秦沐，興奮得五指指節誇張地彎折起來，仿佛在跳着某種邪祟的舞蹈。

但他仍小心地和她保持着一線距離，在出租車停靠過來時，弓身為她拉開後面的門。

接了兩只落湯雞，司機老大不滿意，嘀咕了些抱怨的話，并叮囑尹奈奈別把他的靠墊弄髒了，新買的，很貴的。

他的嘟囔在不經意瞥見後視鏡的瞬間，戛然而止。

鏡子裏，一雙憤怒的，幾乎可以說是可怖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仿佛在說——不想死，就閉嘴！

他被吓得半個魂魄都飛了出去，連忙一邊道着歉，一邊飛快發動車子，将桑塔納開成了波音747。

坐在後座的奈奈，仍沉浸在自己的心碎中，對一切都置若罔聞，一張小臉掩藏在滑下來的頭發裏，皺巴巴的，宛如一朵開敗了的車矢菊。

哭的樣子也好可愛——秦沐貪婪地瞄着後視鏡，從發縫中露出的雙眼乍看與常人無異，再一看去，卻不寒而栗。

豎立的細長瞳孔，猩紅的眸光，湧動着缤紛色彩的虹膜……

怎麽看，都不是人類。

司機大叔強裝着鎮定，安慰自己可能是沒吃降壓藥的緣故，導致眼睛有點花，但他也不敢再側過臉去确認了。

不過他倒有些心疼後座的那個小姑娘，經常會有壞人趁着女孩脆弱的時候趁虛而入，謀財謀色——

還可能謀命。

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不不不，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自家老伴還在等他回去吃擔擔面呢……

他暗自下了決心，目不斜視地在大雨裏劈開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