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巡邏

巡邏

動物展區十分寬敞，幾乎相當于一個中學操場，裏面用玻璃窗和水泥牆分割成一個一個格子，每個格子裏栖居着不同的動物，有美洲獅、金錢豹、豺狼、狍子……甚至一處水域裏還有鱷魚。

展區裏空氣糟糕，大多數動物都病怏怏的，蔫蔫地趴在地上，任憑那些交了30元門票的參觀者怎麽敲玻璃，都不予回應，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被閹#割了的野性，一眼望得到頭的生命，它們早已如行屍走肉。

尹奈奈看得于心不忍，鼻子發酸。她其實不是很想進來，以前她就聽過不少動物園虐待動物，給新生的小獅子小老虎打生長抑制劑的傳聞，她本來就心軟，還特別喜歡帶軟毛的動物，身處其中簡直猶如受刑。

但她需要一個合适的地方，緩解她和秦沐之間慢慢微妙起來的氣氛，動物園恰好很合适。

剛剛他吻了她。

雖然沒有吻在唇上，但也算是質的飛躍，更別提她還被他吻出了感覺……

那一定是他釋放了某種擁有催#情能力的神經素，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否則沒法解釋她的身體反應……

一定是這樣的。她握了握拳，試圖堅定這個想法。

她一面懷着矛盾，一面懷着憐憫，繞着玻璃櫥窗走馬觀花了一圈，最後回到原點。

而秦沐，自始至終一直在原點處默默站着，面無表情地注視着裏面的生物。

那是一條美洲巨蟒，粗大的身體幾乎盤踞了整個空間，給人極大的壓迫感。它的花紋很好看，可惜尹奈奈天生不喜歡冷血動物，只瞥了一眼就去繞圈了。

只是她沒想到秦沐會一直盯着看那麽久。是在cos哈利波特，看能不能把玻璃變消失嗎？

她這樣想着，忍不住噗嗤笑了。

“有那麽好看嗎？”她湊過來，眨着眼睛向裏望。

然後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繞圈之前，那蛇是懶洋洋地趴着的，可她轉回來之後，它卻已經直直地豎立起來，頭部與秦沐的視線平齊，黃豆粒樣的眼睛，充滿智慧似的與他對視着，仿佛在無聲交流什麽。

這副場景說不出的怪誕，尹奈奈緊張地咽了下口水，覺得那蛇的眼神很有靈性，而且充滿——

崇拜？

她不确信這是不是一個合适的詞語，但也想不出更加符合的了。

“你……該不會是蛇佬腔吧？”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秦沐緩緩側過臉，看向她時，目光頓時活了過來，且泛着一種越來越熟練的柔情。

“蛇佬腔？”

看來他的知識儲備裏不包含《哈利波特》。

“你喜歡蛇嗎？”她換了個問題。

“不喜歡。”回答得很幹脆。

“那你幹嘛盯着它看呀，裏面還有很多毛絨絨的動物呢，去看看它們呀。”她慫恿道，主要是因為那蛇的眼神讓她相當不舒服。

“你很喜歡毛絨絨的東西嗎，奈奈？”他忽然認真了起來。

奈奈點頭，忽然腦中一顫，連忙擺手道：“你、你可千萬別改造你的那些觸手，我好不容易才适應一點點……”

他聽見這話後雙眼一亮的神情告訴尹奈奈，他确實短暫地動了這個念頭。

“那你不喜歡蛇，為啥一直看它呢？”

“沒什麽，奈奈。”他笑笑，“時候不早了，逛這麽久一定累了吧？我送你回家。”

尹奈奈想起自己還有很多功課沒有複習，而下周就是考試周了，雖然平時學得蠻認真，但都抵不過最後幾天的沖刺。

大學就是這麽個原理，和細水長流的中學完全不同。

“那天我落在路邊的書和複印資料，是你收走了嗎？”她試探地問。

“嗯，那些東西在我這兒，一張也不少。晚上我給你送過去吧。”他一板一眼地答，嘴角又試驗性地咧開另一種笑容。

笑得有點像某個韓國男明星……話說，他方才的那一連串行為，也電視劇感十足，她隐隐懷疑，他是不是一口氣消化了很多俗套的都市情感劇後，才來和她約會的……

尹奈奈拼命搖手：“不不不，明天上課給我就行——”

“那好。”他點頭。

忽然她湧起一陣好奇：他住在哪裏？家又會是什麽樣的呢？

腦海中浮現出一些長着苔藓的巢穴，和各種各樣适合怪物居住的地方。

無一不陰暗、潮濕，且散發着想象中的腐臭。

“你自己一個人住嗎？”或許是剛剛的吻，讓她變得莫名大膽了起來，幾個小時前，這種問題打死她都不敢問。

“差不多吧。”他眼睛動了一下，回答道。

“有……其他親人嗎？”

他忽然低頭看了她一眼，足足幾秒鐘都沒有開口。就在奈奈以為自己犯蠢，戳到了他的不快之處時，他緩緩開了口：

“如果按照你們人類的說法，那我有一個雙胞胎兄弟。”

尹奈奈吓了一跳，這個答案是始料未及的。

她腦補出另一個和他一模一樣、觸手狂舞的形象，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他笑笑：

“我們長得并不像，甚至可以說毫無關系。”他用一種怪異的幽默腔調說，言語之間感受不到任何親情的流露，完全就像是在讨論陌生人，“都說了，只是按照人類的習慣，對于我們而言，血緣毫無用處，也可以說并不存在。”

尹奈奈抿着嘴巴低下了頭。這樣看來，他似乎不是胎生、卵生或者其他自然生産方式誕生的生物，那他到底是什麽呢？

這大大超出了她頻乏的認知。

她自然不可以再問下去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第一次在秦沐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不耐煩。

于是，她乖乖地讓他送回了家，他也很紳士地沒有做過多停留，大部分時間都柱子般杵在一角，緊繃着身體，就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麽。

只是臨分手時，他的眼睛萬分遺憾似的，盯着她嫣紅的嘴唇，看了許久。

夜裏，奈奈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一條粗大、光滑的蟒蛇纏住，蛇頭從她的腳底，一點一點攀上她的雙腿，最後停留在大腿內側，不斷地摩挲、繞纏……

與此同時，白天他們逛過的那家大型商場裏，三個值夜的男人正聚集在一樓維修室吃宵夜，豬肉芹菜餡的馄炖搭配幾碟小鹹菜，吃得有滋有味。

一個小時前，商場關門，他們鎖好各個入口，拉下大部分電閘後，就回到這間小小的維修室吃宵夜。

宵夜過後才是重頭戲——全商場的大巡邏，這至少得持續一個多鐘頭，主要任務是檢查消防安全。

老李和老陳都是機車廠退休工人，六十歲左右，身體結實，又有三班倒的經驗，在家閑不住出來賺點外快，但另一個值夜人卻只有二十多歲，姓林，一副文鄒鄒的大學生模樣，三天前上崗的。

他之前的那個值夜人，幾天前出了車禍，現在正在醫院躺着呢。

老李老陳都摸不清這個孩子年紀輕輕的，為啥非要來幹這個活兒，不僅什麽也學不到，每個月還只有兩千多的工資，塞牙縫都不夠。

從他來第一天起，兩個老工人就苦口婆心勸他換個工作，哪怕去修理廠做學徒都比幹這個強，至少是一門手藝，以後餓不死。

小林對于他們的規勸，報以耐心聽取堅決不改的态度，只是笑呵呵地說現在大學生就業不好，能賺2000多也算是自力更生了，活兒哪分貴賤，有錢掙就行。

“也是，我侄子在澳大利亞讀研究生回來，結果還沒找到工作咧，高不成低不就，給他爸媽急壞了，讓考公務員還不考，嫌俗氣，你說氣死人不。”老陳嚼着辣白菜說，噴出一口老年人牙齒潰爛的氣味。

“現在就業環境太差了，也不怪小崽子們心氣浮躁。”老李也附和道，“咱們那時候吃大鍋飯，分配公平，都有幹勁兒。”

小林溫和地聽他們說着，不反駁也不插言，趁他們不留意，從自己的通勤包裏取出一只長條皮箱，放進一個裝垃圾的紙箱裏。

宵夜過後，三人熟練地分配了巡邏任務，老陳經驗多負責頭三層，小林新人負責中間三層，老李則是最上面的兩層。

巡邏開始，一切順利，一人手裏抓着一只對講機，開始兩個老人都沒拿，值過這麽多次夜，沒一次用上的，早就不願意拿了，但小林說自己經驗不足，怕遇到事情不知道如何解決，他們想想也是，就把對講機給配備上了。

巡邏頭三層的老陳，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漫不經心地查看，他對這項工作早已輕車熟路，比逛自家小區還熟練。

剛剛馄炖吃得有點多了，困勁兒止不住，他張大了嘴巴，打出一個碩大持久的哈欠，嘴巴向下合攏的時候，忽然感到手中的對講機一震，接着是“嘶啦嘶拉”的噪聲。

他莫名感到一陣不安。

果然，半秒鐘後，對講機裏傳來老李撕心裂肺，卻又努力壓抑音量的驚呼聲。

“怪物！樓上他媽的有怪物！老陳，小林，快、快來救救我！”

他的聲音在對講機中有些失真，但卻也因此被襯托得越發恐怖、靈異——

老陳握着對講機的手開始發抖，他一時間沒有完全明白目前的狀況，直到小林冷靜的聲音插了進來：

“李叔，不要那麽大聲，告訴我是什麽樣的怪物。”

“蛇！是蛇——三、三個頭的大蟒蛇，有、有、有十幾米高，跟個小山堆似的，太吓人了，天啊，我一定是在做夢吧……”

六十多歲的老頭，最後竟一抽一抽地嗚嗚哭了起來，聲音裏有種因理智被摧毀而自暴自棄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