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啼山
不啼山
不啼山居于昆侖東南,四周高山環繞,叢林煙瘴密布,鮮與外界通人煙。
而後遇有人從中出,乃知其中有人,卻終不得從何而入。
居于其中之人,自稱夏,居此山中,已逾千年。
朝代更疊數次,直至雲氏統領崇阿,征戰四方,收複南部衆部落。
将軍雲翳七次征讨,方收入昆侖。
但其族人,大部戰死,而今夏族已非昔年之夏人也。
——《山川實錄·不啼山》
雲依川收到來信的時候,正在兵場閱兵,他将信折了好幾折,若無其事的收了起來。
彼時正是中午,太陽照的正盛,訓練新兵的教官因為雲依川的到來,而更加嚴苛了些。
雲依川揣着信件走來走去,讓在場之人都摸不着頭腦,以為自己哪裏做的不夠好。
而後他卻像突然想通了一樣,對教官說:“日頭有些大,讓孩子們休息一會兒吧!”
而後選了一匹馬,便出了王城。
他與從歡也許久不見了,來到若水堂的時候,雖然是中午,但是至此的人仍絡繹不絕,甚至門前還有仆人在替家主排隊。
想必都是為了那傳說中可以“重返年少”的神藥鲛人淚。
雲依川費了些勁兒才打聽到從歡已經不坐診了,也不在這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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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住址在一個雜院裏,雜院有三層,從歡住在最高層。
雲依川一進院子,從歡便瞧見了他。
從歡将他請上樓來,幾乎是走進從歡的屋子的瞬間,雲依川便感覺同外界大雜院的嘈雜隔離了起來。
這裏不算大,屋子裏僅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但被從歡收拾的很幹淨。桌子前有個窗口,透過窗口可以看到桑海田最繁華的街市。
“雲将軍怎麽會來?”從歡給他倒了杯茶。
雲依川并不掩飾自己打量這屋子的目光,“從歡姑娘可是這若水堂的紅人,又得王妃恩寵,難道工錢還不足以在若水堂附近租個宅子嗎?”
“我這間也不便宜的?這外面是亂了些,但是從這裏看出去,和那些大宅院的風景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反正我只一人,住一間房,晚上關了燈,看到的都是一片風景,一輪明月。”
“怎麽感覺從歡姑娘,消沉了許多,沒了鬥志。”雲依川目光回到了從歡身上,意識到從歡與往常似乎不大一樣。
“人要能活下去了誰還願意鬥呀。我在若水堂的工錢,加上嘉榮王子和王妃給我的賞錢,當然,還有雲将軍此前給我的錢。這些錢夠我換個小地方,買個院子,過幾年安穩日子了,鬥來鬥去沒意思!”
雲依川聽出了從歡話中的意思,“從歡姑娘也要離開?”
從歡聽出了話中的“也”字,大概猜出了雲依川到此的目的。
“是呀,再等個十天半個月吧,差不多将事情都善後,這房子也就到期了。雲将軍今日來的正好,我在這桑海田也沒什麽朋友,雲将軍算是半個吧,至少我這樣認為,今日就算同将軍告別了。”
她舉起自己的杯子,像喝酒一樣一飲而盡。
雲依川摸索着手中的茶杯,沉思了一下,問:“可是因為嘉榮?”
半個月後,便是枝楠公主和嘉榮的婚期了。
從歡也深思了一番,搖搖頭,“不完全是,就如我剛才所說,鬥不動了。我才到此一年,覺得像過了十幾年一般。當然錢也賺了十幾年的,雲将軍不也曾勸我不要回來嗎?當時真該聽你的,畢竟雲将軍給的錢也不少!”
雲依川笑笑,“那就恭喜從歡姑娘了,日後若有錢的問題,雲依川依然願意幫忙。”
雲依川也學着從歡的樣子,将手中的茶一飲而盡。
“那從歡先謝過了!”
雲依川的承諾是真,從歡的感謝是真,但是他們都知道,一旦離開了這裏,兩人便不會交集,更不會為了錢而有交集。
“雲将軍剛才說,也要離開,是誰也離開了嗎?”
終于是從歡先開了口。
雲依川思量一番才開口,“姜忘憂離開崇阿了!”
似乎在從歡意料之中,“那雲将軍此次來是為了王妃的病、還是想了解一下忘憂的去向。”
“母妃的病已大有好轉,病情平穩并無大礙,日後若需要幫助,我定然會向從歡姑娘開口。至于姜姑娘、”
“忘憂,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雲依川還沒有說完,從歡便先回答。
接着她又道,“日後若知道了,恐怕也無法告知。至于王妃的病,一直用藥,一兩年後當會痊愈,若有反複,雲将軍可以去信至溪野,我想,我不管走多遠,總會回家的。即便我不回家,我父親也會有解決之法。”
雲依川明白從歡的意思,于是不再多問,喝完那杯已經有些涼的茶對從歡道:“多謝從歡姑娘,如此,雲某便先告辭了,後會有期!”
說着便要起身離開,從歡又道,“雲将軍,我會找到忘憂,我們會按我們期待的開一家小店,安樂無虞。你不要找她了。”
雲依川笑了一下,“多謝。”
說着,便轉身離開。
從歡盯着那扇窗望向那喧鬧的街市,念道,“忘憂,我們都會過上我們想要的生活。一定!”
姜忘憂乘着青鸾離開昆侖後,便一路漫游,青鸾倒是和她熟悉了許多,姜忘憂還不忘給她取了個名字,小姜。
但它似乎不太喜歡這個名字,在意識到這個名字屬于它後,它終于情願接受姜忘憂的哨聲召喚,只因不願意聽她喚這個名字。
她馭鸾的技術并不純熟,所幸她也不急,便走走停停,一邊行走,一邊記錄。她想走遍昆侖,再到碩野,最後走到溪野,将《山川實錄》的內容補充完整。
昆侖地貌奇特,有雪域、有高山,有草原還有湖泊,有很多未開化的地方,都是她想去的。
除卻崇阿王庭,小的部族,并不限制青鸾飛行,也不虛通行令,她行走起來倒也自由。
大概五六天後,她來到了一座名為不啼山的小鎮,這個地方是她在青鹿先生記載的《山川實錄》筆記中發現的。
筆記中記載,此地隐匿于不啼山中,鮮與外界來往,曾被蠻夷部族夏族所統治,而後被雲翳征服,才逐漸發展、與外界開始有來往,但是仍然保留了些夏族的民俗風情,于是外來到此者,多為觀光客,跋山涉水,只為想見識一下夏族風貌。
姜忘憂也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到了此地。
青鸾落地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與姜忘憂模糊的記憶中的景象重合了,這建築與她記憶裏家的房子有些相似。
不是昆侖的城堡,也不是碩野的帳篷,也不是玄淵的貝廳。
就是簡單的石牆,平整的房頂,像一個四方的盒子,規規矩矩。
但是她很清楚,她抹掉不知何時流出的眼淚,知道這裏不可能是她兒時的家,因為這房子是翻新的,最老的也不過十餘年。
部落中央的廣場立着雲翳的雕像,記錄着雲翳征戰七次征讨此地的功績。
姜忘憂看的心裏不是滋味,雲翳雖然打開了他們通往外界的通道,但從夏族的角度來看,雲翳代表的算是入侵者,而今卻要将他的雕像立于來招攬觀光者。
因為很多人到此觀光,有很多房子出租,飲食、住宿,交通都不難,雖在這蒼山之中,倒是比溪野還發達。
她想在這周邊了解一些夏族的文化,但是卻發現,這裏的人大都是外來者,真正的夏族人幾乎已找不到了。
此時,姜忘憂這才明白為何雲翳的雕像可以安然屹立于此,這裏早已不是夏族的地方了。
後來多番打聽,她才得知,在不啼山的後山,有一位“墨白”先生,他是一名寫書先生,也是夏族的後人,或許他會清楚。
姜忘憂乘坐青鸾到了半山腰,果真發現有座小院子,院子的風格也是那種平房,看上去,也是翻新過的,而且似乎才翻新不久。
小姜停在了離院子幾十米遠的地方,這讓姜忘憂不得其解,印象中小姜雖然本事不大,但是膽子卻不小,往往都是姜忘憂阻攔它不要去涉險,而今卻像是遇到了什麽可怕的對手。
将姜忘憂放在這幾十米外,自己便展翅高飛,像是遇見了什麽害怕的東西。
直到姜忘憂在那院子前,看到蹲在門前的一只白狐。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更近一些時,姜忘憂看清了白狐的樣子,突然發覺這只白狐有些熟悉,直到,他的主人走了出來。
“姑娘從何而來!”
姜忘憂擡頭,看到差點成為她夫君的那個人,昔年旱海王庭的王子。
“墨辛!”
她叫了出來。
那人似有詫異,也不知是真的沒有認出她來,還是不想讓她認出他來,他抱起那只狐貍道:“在下墨白!”
墨白将姜忘憂請到屋內,姜忘憂道明了來意,在得知她正在撰寫《山川實錄》時,表現出很大的興趣。
“姑娘是想了解夏族?”
“正是,我到達此地後鮮少能遇到夏族人,聽聞墨、墨白先生是夏族後人,所以特來拜訪。”
墨辛笑了,“你找不到夏族人,是因為夏族名為招降,但實則是滅族了。你看到的現在在這裏生活的,都是打着夏族幌子在此謀生的新人族,或混族人罷了。我的祖母是夏族人,但是她在很小的時候便離開了這裏,後來便再沒回來過,我雖是夏族後人,到此也不過一兩年。因此對此了解也不多。”
旱海覆滅已經近兩年,與他到此的時間剛好重合,只不過眼前之人倒是像脫胎換骨,與當日所見的墨辛大不一樣了。
姜忘憂繼續問道,“那您可知夏族是如何被滅族?雲将軍又是如何攻入此地。”
姜忘憂想到雲翳避世浮游峰,或許與此有關。
他既是夏族後人,對此的歷史多少該有了解,又生于王室,曾于昆侖軍事學院就讀,或許該知道內情。
姜忘憂原本以為墨辛不會輕易透露,不料他很快開口道:
“姑娘應該有看到而今在部落中央廣場矗立的雕像,那就是雲将軍。
夏族在此地已經存在千年之久,但是一直未能被招降。直至雲氏統領昆侖,雲翳将軍開始征讨南方的部族。
夏族自然也包括在內。
但即便是雲翳将軍,也是征戰七次之後,才将它征服,或者說,剿滅。
而之所以能夠将其征服,關鍵還在一名溪野女子,她便是雲翳後來的王妃,青霄。”
墨辛看了一眼姜忘憂,姜忘憂似乎并不意外,他繼續說道,“王妃是雲将軍第六次征讨夏族時帶回昆侖的。據說那次征讨夏族,雲将軍在叢林中迷路失蹤,是王妃青霄帶她走出了叢林。
青霄稱自己是誤入夏族的溪野人,夏族在聽聞雲氏大軍逼近的時候逃走,只将她留了下來。
她救了雲翳,雲翳将她帶回了崇阿。
在衆人皆以為翳王不過是出于感激和同情,最多留該女子在身邊當個婢女時,雲翳卻宣告,他要娶此女子。
此舉遭到當時的崇阿王雲渺極力反對,雲翳将軍遂自行廢除王子之位。
然而成婚後不到一年,青霄便誕下一子。
新人族的從懷孕到生産需要15個月的時間,而溪野人需要12個月。因此即便他們成婚青霄便有孕,這孩子最少也要12才能出生,但是這個孩子從懷孕到生産僅用了10個月,所以便有了傳聞,說這個小世子不是雲翳的孩子。
雲翳将軍盛怒,将所有說此傳言的人都殺了,是以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提這件事。”
溪野人懷孕到生産需要12個月,但是古遺民卻只需要10個月,所以雲依川必然是雲翳的孩子,但是王妃不是溪野人,是古遺民。
難道是因為翳王的誤會,王妃才會患了郁症?
姜忘憂正在想着,墨辛又開口了:“但小世子出生不久,雲翳将軍便再次離家征讨南部,也就是第七次出征,這一次,他沿着青霄帶他出來的路線,進入不啼山,很快将夏族剿滅。
雲渺大喜,決定複立他的儲君之位,并準他休妻再娶。但是雲翳将軍功成歸來之後,便搬離了淩霄苑,不問政事,避世浮游峰。
雲翳避世期間,崇阿在三域的位置一落千丈,其他部落也有崛起之勢。
十年後,崇阿王雲渺過世,膝下僅有雲翳與雲翀兩子,彼時雲翀六歲。
那時翳王的孩子十六歲,在昆侖軍事學院學習,成績斐然,大有翳王當年的風采,人們對他身份的懷疑也少了一些,在衆人紛紛猜測,避世的翳王會登王座之時,他不顧衆人反對,将雲翀推上王位。
并為拉攏桑海田,将自己的孩子送至桑海田為質子。
自己輔佐雲翀,到雲翀十歲,崇阿政權逐漸穩固,他才再度回到浮游峰。
而雲翳的孩子,在碩野深受洛嘉喜愛,并破例讓他在碩野軍中任職。
雖然沒有實權,但因其風采卓然,英武不凡,在碩野頗有名氣。
此人便是雲依川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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