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桃花泉

桃花泉

很多年前，古人類先民為躲避追殺，逃入一處山谷之中，經山腳一泉，誤入世外村寨，遂定居于此，與此地人通婚傳承。此村寨即古溪野，而通往村寨的泉水，被命名為桃花泉。

是以，溪野多古人類混血。

——《山川實錄·溪野》

來人正是雲依川，他待哈桑離去，便從窗口而入。

姜忘憂從悲傷中抽離出來，急忙關上了那扇破門。

雲依川很滿意她的反應，拖着身體坐在了那桌子上。

姜忘憂确定門外沒人，才回身看他，此時他倚在桌子上，身上沾滿了草屑，胸口被大片血跡浸濕，幾縷濕漉漉的碎發搭在額間，臉色蒼白，喘着粗氣。

姜忘憂摸摸他的頭，果然在發燒。

他的衣服已經被露水和汗水濕透了，若不換下來，這燒退不了。

她去床頭，翻出那個曾經給哈桑準備的衣服，抖了抖上面的土，拿到雲依川面前比了一下，“還好，你把衣服換了。”

“我不穿！”

雲依川撥弄開。

“我知道這衣服有點舊了，但現在沒有其他辦法了，你必須要換掉你那濕的衣服，我們又不能生火，還是你要穿我的衣服！”

她經常在山中行走，而此次進山找人，自然也是帶了換的衣服的。

雲依川努力擡眼上下掃了她一眼，“穿你的也不穿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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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姜忘憂一愣，随後反應過來，“你以為這是哈桑的衣服？”

雲依川不說話，姜忘憂直接上手，用衣服将他的臉擦幹，然後開始上手扒他的衣服。

“你這女人！”雲依川無力的扒開她的手。

“那你自己來，這衣服雖然是為他準備的，但是他根本沒穿過。算起來還是新的呢。還是你真的要穿我的。”

雲依川掃了一眼，一把拉過了衣服，然後，自己挪到床邊，背對着姜忘憂，開始脫衣服，但是受傷的右臂絲毫使不上力氣。

沒辦法背對着姜忘憂，将衣服遞給她，“姜忘憂，你來幫我吧！幫我拔箭！”

姜忘憂這才看清他背上，箭矢仍然插在傷口中。

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有別，不好意思，才趕緊上前去，小心為他脫掉衣服，不小心碰到他的身體皮膚，雖然被寒氣浸了一宿，但卻是燙的。

昨天他草草包紮的傷口，此時紗帶已經濕透了，“這是你自己包的，你昨晚來過！”

“嗯！”雲依川低聲應了一下，大概真的很難受。

“忍一下！我幫你拔了。”

話音剛落，姜忘憂已将箭拔了。

“啊！”

雲依川悶哼一聲，強忍着疼痛說：“姜姑娘下手倒是麻利！”

“對不起，很疼吧，我學藝不精，只得速戰速決，但還好傷口不深，不然我還不敢幫你拔，止了血就好了。”

姜忘憂一邊說着，一邊幫他上了止血的藥，幹淨的紗布繞了他的肩一圈，姜忘憂幹脆站到了他身前。

這一動，雲依川也猝不及防，他一擡頭，兩人四目相對，她知道這樣的地方，這樣的空間，這樣的情形之下，實在不該有這種悸動。

但是還是一下子臉紅了，急急地低下了頭。

雲依川看在眼裏，擠出了一絲微笑，低頭問，“姜姑娘，從醫這麽多年，竟然還會對這一具軀體臉紅心跳嗎？”

姜忘憂努力不去看他，輕輕的将紗布繞過肩膀，整個過程，極其小心，連呼吸都很輕微，生怕弄傷他。

雲依川一直看着她，一層層包好傷口，又一件件為自己穿好衣服。

“屋後不遠有處溫泉，我會想辦法，弄點熱水過來，我帶了水和幹糧，你先吃幾口。我想辦法給你退燒。”

此時，姜忘憂已經給他系好了腰帶，又幫他擦了擦額間的頭發，将水遞給他。

他接過水，避開姜忘憂的眼神，慢慢在床上坐下，“之前，姜姑娘也這樣照顧過涼沙王嗎？”

“怎樣？”

姜忘憂不知為何有種被捉奸的心虛，明明自己和他也沒什麽。

“處理傷口！”

“他當時可是救了我，不然我就命喪豹口了，那有點良心都不會見死不救吧！”

姜忘憂将雲依川換下的衣物收拾起來，不看雲依川的眼神。

“換衣服？系腰帶？”

雲依川問的漫不經心。

“他是翼族，傷的翅膀，手又沒事，幹嘛讓我換衣服，系腰帶。更不會像你一樣、”

雲依川擡眸，“我怎麽了？”

“像雲将軍一樣，用眼神盯着別人。”

雲依川聽到這句話，心裏才舒服些。

“你先休息吧，我去幫你找點熱水來。哈桑剛來過，他們應該不會這麽快再次來這裏。”

“熱水？要擦身體嗎？”

“你住口吧雲依川！這五年你都幹嘛了，之前也沒見你這麽無賴。”

“你想到哪兒了，我說自己擦！”

“保護好自己！”

姜忘憂将包裹丢給他，不再理他。

自己出門去。

而姜忘憂離開後，雲依川再也堅持不住，一頭倒在床上。

那座木屋後面不遠便是個溫泉，出水口在山腳的一塊大岩石下，一般人很難發現，當年哈桑便藏在了這個溫泉之下。

十多年之後，再次站在這裏，她自己也沒有想到是為了救另一個男子，而她甘之如饴。

果然，姜忘憂回來之後，雲依川又燒起來了。

他聽出是姜忘憂後，并沒有睜開眼，姜忘憂為他擦拭額頭降溫，雲依川并未睜眼，姜忘憂擦完額頭，發覺這樣太慢了，于是伸手去解他的上衣，想要幫他擦拭身體，這邊姜忘憂還未害羞。

那邊雲依川忍不了了，他還是第一次被女人這樣寬衣解帶，特別是現下他這番樣子，突然生出些任人擺弄的羞恥。

伸手握住了姜忘憂正在解衣服的手。

“疼嗎？我輕點！”

姜忘憂完全不知道自己說的這話，多麽誘惑力，還在繼續他的動作。

雲依川無奈睜開眼，握住她的手調戲他說：“看來不是我想多了，姜姑娘剛剛讓我保護自己是這個意思嗎？”

姜忘憂反應過來，一下子被眼前的病人盯的有些窘迫，但很快反客為主，“而今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不好意思雲将軍，你不會害羞吧！”

說着又去解他的衣服，卻終究沒有了剛剛的适從，一下子兩個人都有些窘迫，姜忘憂簡單擦拭後，連衣服都沒給他系，匆匆給他蓋上被子，起身着急離開這尴尬的氛圍，卻被那閉着眼的病人拽住衣角，那人用微弱的語氣說：“別折騰了，陪我休息一下。一會兒我們又得走了。”

姜忘憂依言坐下，将手中的布巾疊了一下放在他的頭上，給他揶好被子。

“這五年你在哪兒？”

“這五年太長了，這會兒可說不完。”

“那我換個問題，你怎麽會在這裏，是來找我的？”雲依川半閉着眼睛玩笑的問。

“是！”姜忘憂沒有否認，很認真的回答。

雲依川睜開眼，看到了姜忘憂肯定的眼神。

兩個人笑了，撕破了僞裝，雲依川伸手沒有傷的右手，示意她靠過來。

姜忘憂依言趴到在他的臂彎。

“我失蹤的消息，肯定傳遍了三域，這麽多人都在這裏找我，你怎麽進來的。”

“我知道有條小路，直通溪野，但是我們不能從那裏離開了，因為哈桑認識那條路。”

雲依川好像累極了，聲音很微弱：“你不問我，這五年在幹什麽？為什麽不找你！”

姜忘憂也閉上了眼睛，“你的事情不用刻意打聽，很容易知道。我也沒有期待過，你會找我！”

雲依川苦笑，“也對。對我真沒有期待嗎？”

姜忘憂動了動，睜開眼看着前方：“沒有期待你會找我，但是有期待和你相遇，像今天這樣！”

“是啊，沒想到，還能遇見！”

“你想我們會怎麽遇見！”

“反正不是這樣！”

“我想到了最先找到我的可能是哈桑，但心底裏希望是崇阿的人先找到我，就是沒想到會是你！”

“是我不好嗎？”

雲依川笑了，“是你很好！”

那邊哈桑的翼族大軍快要将整個上善谷翻遍了，卻仍未找到。

哈桑盯着地圖，目光鎖定邊界的那個山腳，那是早上他去過的草廬位置所在。

最終還是印證了他的猜想。

“邊界那邊有再去看過嗎？”

他的副将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那是早上哈桑去過的地方，因為哈桑早上從那裏回來，并且特意叮囑，不能縱火燒山，所以他們忽略了。

我這就帶人過去！”

還是被她找到了嗎。

哈桑苦笑。

涼沙城的軍隊到達草廬的時候，只發現了有人來過的痕跡，并未見到人。

于是沿着草廬展開搜索，在山腳的溫泉之中，看到了絲絲滲出的紅色血跡。

雲依川和姜忘憂泡在水中，幾乎能聽見外面來往的人聲。

他們順着那溫泉，游進了山中，姜忘憂在前，艱難的拉着雲依川前進。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那邊的人聲越來越小，雲依川感覺空間開闊了一些，甚至有光線照了進來，能讓他看清對方的臉。

他才發覺，這山底是中空的，內部空間很大，但剛好兩個出口，很窄，所以很難有人發現。

“這就是你說的小路？”

“是的。這泉叫桃花泉，據說很久之前，溪野的第一個人，便是從這裏逃入了溪野，發現了溪野的存在。在我們古人類的文化中，那些未經過開花的隐秘之所，便叫桃花源。所以這泉水便被叫做桃花泉。

而上善谷的另一個出口打開後，這條路因為太過狹窄就被廢棄了，很少有人來。

兩邊的出口只能通過一人，所以他們就算發現我們不敢貿然追進來的。那邊的光源你看見了嗎？順着那個光源便能找到出口，只是哈桑知道這裏，我不知道，那邊是否已經有他們的人在等着我們。”

兩人就困在這一方空間裏，進退兩難。

“你的傷沒進水吧！”

借着微弱的光源，她湊近看雲依川的傷口，雖然她裹了不沾水的鲛绡，但是在這水裏泡着，還是有水滲了進去，有血已經滲出。

“沒事！”

兩人挨的很近，姜忘憂的衣服已經被濕透，隐約可以看見胸口的疤痕。

“這是當年我傷的？”

“不知道，可能是吧，當年中了好幾箭，都忘記，那一刀是你傷的。”

姜忘憂發覺自己的裏衣透光，于是轉過身去。卻又恰恰讓雲依川看到了她右臂上，那個箭傷，同樣出自他手，是他們抓腓腓時所傷。

“我以後再也不會傷你！”他将人攬住。

姜忘憂任他攬着，“以後？雲将軍，我們會有以後嗎？”

“會的，你信我，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雲依川将人攬得更緊了些。

“我是說，出去以後，我們會有以後嗎？”

雲依川反應過來，低頭去看姜忘憂的表情，她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姜姑娘覺得我在利用你？”

“我倒不怕被雲将軍利用，畢竟你也救過我。只是雲将軍也不用因為我來救你，而非要允諾什麽？”

雲依川低頭在懷中人的額頭上輕輕的吻了一下。“忘憂，為什麽不可以是我喜歡你呢？”

姜忘憂感覺自己額頭上溫熱的觸感，不敢相信的想要擡頭，卻被後人摟得更緊，不能輕易轉動，只聽他口中念着，“好險呀，就差一點，就中心口。”

姜忘憂反手，摸他的臉安慰他，“不會的，你很仁慈，你本來可以射中心口的，但是你沒有，因為你的仁慈，救了我。”

“小姑娘真會安慰人呀！”

雲依川被說的很開心，用下巴蹭她的頭。

“我們要不出去吧，”姜忘憂做了什麽決定，“你的傷不能這樣泡着了，而且他們若發現我們在這裏，雖然不能進來，但是要是放什麽毒煙進來，我們還是逃不掉。”

雲依川要搖搖頭，“放心，他們不會輕舉妄動的，至少不能讓我死在這裏！再等一下！他們找到了我，那桑海田或者崇阿也就快找到我了。”

“你是借涼沙軍，向外傳遞你的位置！”

姜忘憂恍然，且不論涼沙軍裏有沒有協盟的內應，就算沒有，現在三域都在找他，也在時刻關注着對手的動态，找一個人難，找一個軍可不難。

這麽大個山谷，很快消息就傳出去了。

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救援。

雲依川不置可否，然後反應過來什麽，轉移話題，“我怎麽記得當年你說，這上善谷是你們溪野女子沐浴的地方，所以哈桑遇見你的時候，你正在沐浴？”

姜忘憂也不解釋，只是思考一下說，“我記得，當年曲姝爾是從上善谷将你帶出去的。這上善谷說是女子浣紗的地方，但是那個季節，不少女子都在沐浴、”

“別說了姜忘憂、”

“你見到姝爾的時候，不知人家她在做什麽？”

“別說了！”

雲依川眼神中帶着警告了。

但是姜忘憂不知道，仍在不知死活的說着，身體還在不斷的試圖脫離他的掌控，“曲姝爾可是溪野乃至三域都出名的美女，雲将軍當時肯定對人家、”

話沒說完，剛剛脫離雲依川的她整個人被雲依川拉了過來，然後炙熱的吻來襲，她的嘴整個被包裹住，對方懲罰似的，在她的下唇輕輕咬了一下。

“我對人家怎麽了？”

“一、一見鐘情！”

姜忘憂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呆住了。

而後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要向旁邊游去，又被雲依川一把抓進了懷裏，“我知道對于我們來講從前的事情很難過去！但是，忘憂，愛人沒有錯，我也不想重蹈覆轍，錯失所愛！”

随後，雲依川，再次低頭吻上了她的唇，這次是試探的，輕柔的，纏綿的，姜忘憂反手勾上了他的脖子，溫柔的回應着，表示默許。

他們在山中的暗河泡了約半個時辰，姜忘憂擔心雲依川撐不住，下定決心要出去。

雲依川看着光線視角的變化，估算着時間差不多了于是沒有再強撐，“要出去，但我不從溪野出去。”

“你要自己走？”姜忘憂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讓她自己走。

“我，我來是找你的，雲依川，你前面跟我說喜歡我，後面讓我走嗎？”

姜忘憂不想這麽做，但她知曉，這個決定已經無法被更改。

“忘憂，你聽我說。就當我不想你看到我無能的樣子！我一定會活着去見你！”

“好！”

姜忘憂答應了，因為她确實沒見過雲依川示弱的樣子，而現在他已經開始示弱了。

“一定要去找我！”

這邊守在溫泉邊上的士兵，已經失去了耐心，人再不出來，他們便不再管什麽武德，真的要放毒煙了。

就在這時，守在那洞口的士兵喊道：“有人出來了。”

随着這聲驚呼，雲依川的頭躍出水面，随後姜忘憂也游了出來，很快被雲依川護在身後。

雲依川先露出水面，涼沙軍的長矛便指向了他，“雲将軍，果然兵不厭詐。竟真的原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