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最後的人類

最後的人類

星元227年，初。玄淵戰場，巴瑤族與彼岸礁進入停戰談判期。碩野戰場，協盟與涼沙城聯盟陷入僵持。

而同時，古遺族自東海重回昆侖，前旱海王子墨辛，以“墨白先生”之名代古遺族谒見崇阿王，為古遺族謀求戰後立身之所。

——《山川實錄·戰争》

“藤逸？也好、不，藤逸很好！”

姜忘憂聽到這個消息，心情一波三折，先是驚訝，後是接受，最後才是後知後覺的欣慰。

姜忘憂早有耳聞，藤逸已經是白城王了。

那從歡便是白城王妃了，這裏人多口雜，自然是不好随意讨論。

從白石接着說：“是我逼她嫁的！”

姜忘憂隐約覺得這個事情，沒有從白石說的複雜，但是當下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只管以愛之名，逼迫你們做不喜歡的事，而或是喜歡攀附權勢？”

姜忘憂搖搖頭，“您自有您的道理！況且藤逸人很好。”

從白石笑了，他坐起身來，“我能有什麽道理，從歡那丫頭看着精明，感情的事一點主見也沒有，我看藤逸對她有情，便替她做了主，好在這麽幾年還算太平！過了今日，你便去找她吧！也好幫我看看她過成什麽樣了，白城沒有參戰，現下應該還算太平！”

姜忘憂倒真想去見見從歡了。

“從歡後來沒有回來過嗎？”

“沒有”從白石故作不在意，“倒是藤逸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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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逸總是有心的。”

姜忘憂真心為從歡開心。

從白石又開口了，“我知道，你雖然沒說，但是肯定也因為我讓你嫁入旱海而心存芥蒂。”

“沒有！”

姜忘憂很快否認。

如果當時是有那麽一點，但是經歷了這麽多，早已消散的無蹤影了。

從白石并沒有打算聽忘憂替自己辯解，他接着說，“你不用安慰我，我也不為自己辯解。我承認自己無能。但留在溪野，又是什麽好的歸宿嗎？你若是尋常人也就罷了，可是你不是啊！”

姜忘憂不置可否，從白石說的不錯，将她留在溪野又能如何呢？

現在的溪野，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桃花源”了。

從白石醞釀了一下，終于說道：“二十多年前，我和從歡的母親，就像今天這樣坐在院中聊天，那剛剛關上的門，卻又被人敲響了。那時候那扇木門還完好，不像是現在，坐在院子裏就能看見外面的人。我隔着大門問了一聲，門外的人回答是外地口音，說，是來瞧病的。外地到此瞧病的不少，但是深夜趕來的外地人，除非重傷，我一般不接待。

但是從歡母親心軟，讓他們進來，當時你母親身體不适，你父親卻拒絕我為她診脈，只說是傷寒，我知曉他們有事情不想說，便也不再追問，開了兩副湯藥，便各自睡下了。這一晚，不知道你父母有沒有睡好，反正我是沒睡好。第二天，一看，就剩個你了。”

姜忘憂會心一笑，将烹好的茶遞過去，“我父母肯定也睡好了。你沒在那湯藥裏面加點助眠的藥材？”

“那醫者不能做這個事情，不過對待你母親的病症，确實添了一點點助眠的藥。你父親可沒有！”

“可是你一定發現了我父親很疼愛我母親，他喂母親藥的時候，必然會先嘗一口。”

“那是自然，防人之人不可無！”

姜忘憂将煮好的茶遞給從白石，從白石向上坐了坐身子，接過了茶，思緒又飄到了很多年那天的晚上。

他不放心，一大早就去看那對夫妻，結果空蕩蕩的屋子，只剩下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兒，睡得正香。

女孩兒旁邊還留着一封信，上面說明，女孩兒血脈特殊，非新人族，姜姓，名忘憂。

忘憂，這名字，很從歡很像，他自然對這小女孩多了幾分憐惜！

從白石一摸女孩兒的脈象，一縷脈搏快速的跳動着，在翻身看她後背，上面的蝴蝶印記，如同多年前，昆侖那位王妃一樣。

所以，這孩子是古遺民。

當時，三域的古遺民比當今要多一些，零散的分布在各個角落，躲避着其他種族的追殺。

因此偶然碰到并不稀奇。溪野人多為混族人，族中也有古遺民的混血，對古遺民談不上好惡，但是讓他養一個小遺民，還是比較為難的。

當時他還在想這對夫妻心狠，就這麽将孩子撇下，溪野種族混亂，什麽人都有，若是從白石存個壞心，将姜忘憂交給其他種族換賞錢，也不是不可。

直到後來從白石收到姜忘憂父母的來信後，才明白，這麽多年，這對夫妻一直在留意着他，要是他當時心狠真賣了姜忘憂，怕是自己怎麽死還不知道。

來信沒有什麽特意叮囑，大多是表達感謝。

日子就這麽過着，漸漸地，姜忘憂和從歡漸漸長大，與周邊其他混族的孩子并沒有什麽兩樣。

從白石發現自己很久沒有聽到過古遺民的消息，身邊也再也沒有古遺民的身影了。

而姜忘憂父母也再也沒有來信了。

這種平靜一直延續到了旱海王來溪野瞧病那一年，從白石再次收到了姜冰的來信，信中說，讓她嫁入旱海王室。

從白石收到信那天很不開心，心裏想着，我養大的女兒，你說嫁就嫁，那旱海王荒淫無度，他兒子也不一定是什麽好人。

于是從白石，假裝忽略了信中的信息。

接着他又收到了第二封信，信中說，旱海王子墨辛，為古遺民之後，是他們選中的首領。

從白石意識到，這件事情已經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內，終于決絕放手。

姜忘憂雖然這幾年與父母的相處中，她知道了七七八八，但還是第一次這樣從從白石的視角了解到。

而聽完從白石的講述之後，她只覺得心疼，更覺得從白石偉大。

“所以，義父一早就知道我是古遺民之後，還是養大了我。并且為我争取過，也為我留了後路，您做了一個父親該做的所有。您沒有錯，是我欠您一聲感謝！”

“你既叫我一聲義父，那為父，最後再囑咐你一句，”從白石身子向前靠了一下，鄭重對姜忘憂說：“不要卷入你那民族複興的大業了。”

“義父！”姜忘憂突然慌了神，

“三域這幾個王庭現在這麽忙，你們也沒閑着吧，崇阿王妃應該回昆侖了吧？如果嶼白不答應停戰，是否巴瑤族會和昆侖聯手反攻碩野？你這次回溪野，是為了救那位雲将軍吧，他若知道，他的母親和你都在算計着昆侖，以崇阿為最後的籌謀，會不會後悔當年救了姜姑娘！”

姜忘憂聽完從白石的話，直接朝他跪了下去，“義父，有些事情，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們，但是您一定要相信，我們只想在這三域存活下來，正大光明的存立于世，我、我們整個古遺族絕不會犧牲任何一族、一個王室去換取自己的太平，那與傷害我們族人的那些人又有和區別？”

從白石語氣弱下來：“你叫我一聲義父，所以我跟你說這麽多。我不知你這五年在哪，做了什麽，你父母又對你說了什麽，讓你甘心回來，做這麽偉大的事情。我只知道，我從白石養不出這樣能夠肩負整個民族大任的女兒，我養你十五載，從來不求你要報答我什麽養育，因為真正的父母是不會開口說這樣的話，但我今天開口了，只因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卷入這樣的是非。而我終究不能像對從歡那樣強制你不許你去做，所以我只能這樣講。我知我不該答應你父母，當年将你嫁入旱海，但是溪野這個地方，我當時是真想給你找條出路，但現在看來呆在溪野，也未嘗不好，我亦能保你衣食無憂、護你周全。”

“義父，養育之恩最是恩，你的擔憂指責都沒有錯。我也把您當成父親，我知您能真心想護我周全，但還有那麽多我的族人，無人護他們周全。五年之前，我也只将自己當個普通人，自己活下去都難，又何曾想過要以這微薄之力拯救誰呢？但是五年間，我見到了這世上活着的幾乎所有古遺民，他們不足千人，是這個世界上于我唯一血脈相連之人，他們與我的初衷一樣，都只是想做個普通人，但是無人護他們周全。所以我們只能相互依靠，相互成全，因為我們只能依靠這看得見的這些人，只有身邊的人活下去了，我們才能繼續活下去，所以每個人都要承擔不屬于自己又是必然屬于自己的責任。也請你相信，我及我的族人古遺民從始至終，只是想有立身之地，如果還有更高的追求，那就是打破這世界的種族分裂，求共存。這數百年來，古遺民一直在嘗試着與別的種族融合，但是卻被一一殺害，那幸運活下來的那些人，卻被當成了低等的混族人，我們溪野就是最好的例子，義父，我們的身上，本來也有相同的血脈。我們古人類，本就是存在于這個星球的人類，為什麽大家可以接受新人族，都不能接受古人族呢，而非要趕盡殺絕呢？”

從白石情緒緩了下來，“你先起來。”

他示意姜忘憂坐下，而後緩緩開口，“你該知道，當今的翼族也好，鲛族也好，不管再尊貴，血脈再純粹，其實都是有人族的血脈的。而這兩族能發達至今正是拜古人類所賜。與其說，他們不能接受古人類，更不如說，他們是害怕，這種害怕是刻在基因裏，世代相傳的血脈壓制。一群會咬人的蚊子與一只不知會不會咬人的老虎，你會選擇和哪個共存一室呢？”

姜忘憂不語，她知曉，那只不知會不會咬人的老虎正是對當今古遺民的描述，現在的翼族和鲛珠，是很久之前還是古人類統治地星時期時，古人類用自己的血脈基因和其他物種基因混雜而來，最初他們只是作為古人類的奴隸任人驅使。

慢慢人類為了滿足更多私欲，讓他們變得更加趨近于人類，最終擁有了和人類同樣的智力，又因遠勝于人類的身體優勢，最終戰勝人類，而僥幸活下來的那些人便成了今天的古遺民。

“我知道很難，但是義父你能想象有一天，這個世上只剩下一個溪野人嗎，當你的身旁都是有翅膀的翼族，或者是有尾翼的鲛族，更或是只有一種心跳的新人族，那麽即便那僅剩的一個人被當成稀有者保護起來，被奉為神明，那他仍然是異族。真正的異族！”

“你說的共存就是血脈融合嗎？你們想要将古人類與當今不同族類結合，結果呢？凡是帶有古人類血脈的人，被認為是最下等的混族人，也就是我們溪野人。這樣共存下來又有什麽意義呢？”

“血脈的不同不會有高下之分，所以每個種族都是平等的。但是文明進程卻有快慢之別，古人類曾是高等文明的締造者，但是随着古人類的消逝，古地球文明很快沒落，我們要讓古地球文明複興。”

“文明複興？所以你們選擇了新人族？未來該是你們人類的世界了吧！”

從白石忍不住有些悲哀，他知曉新人族與古人族也好，翼族和鲛族也好，不管誰最終掌控這個世界，他們始終是被歧視的混族人。

“相信我，義父，”姜忘憂握主了從白石的手，“以後會變好的，再也沒有種族的歧視，每個民族都會有自己的文明傳承，種族或有不同，但不會有貴賤之分，我們要做的不是複制古人類文明，而是延續再創造，種族交融，尋求地星各種族的和諧生存之法。”

到此時，從白石态度終于有些松動，但忍不住又擔憂起來。

“你做這些昆侖那世子知道嗎？”

“他，不知道。”

“那你覺得他會接受你所謂的文明延續的信仰嗎？當年的夏族是已知的最後的古遺民部落，被他的父親雲翳所滅；而五年前，不啼山的夏族遺存的百餘民，又是因這位雲将軍而亡！”

“五年前，他是為了救我，才誤入夏族招來隐患，但他也因此獲罪五年；而他的父親，也保全了王妃不是嗎？”

“雲翳保全王妃，不過是因為對王妃的私心，至于雲依川，我聽說，他當時也是因要救一名夏族女子而獲得罪。也許他會願意保全你，可是真要面臨選擇那一天，他是否會堅定站在你這邊，或者你們必須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乃至于生命，你又當如何？”

此時，從白石僅僅是發覺姜忘憂對雲依川有情，便已經給她列出了這麽多難題。

若他知曉，她二人已經在一起，怕是覺得姜忘憂不可救藥了。

從白石說的都沒錯，只是這些姜忘憂還來不及考慮，但總不能因為各種不确定的以後，而将現在擱置。

從白石見姜忘憂不語，終究是心軟下來，“我說這些，不是讓你一定要做出選擇放棄什麽，而是我活了太久，見過太多事與願違！總之，記住，為父希望你有追逐光明燦爛前途的勇氣，也有面對晦暗無光現實的能力！”

“忘憂明白，我會努力。讓這一切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