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莫不是個傻子

莫不是個傻子

京城的初春,天氣寒冷依舊,周邊的樹木上雖然已經有了幾分綠色的意味,但青色的石板上仍然布滿了厚實的霜露。

京郊處雖不如京城繁華,但寒意卻要更甚幾分,這種天氣,即便披着厚實的大髦,也不敢在外待得時間過長,可打眼望去,卻見一個只穿着單薄衣物的姑娘,拖着一大捆的木柴,慢慢的往山下走起。

那姑娘身材高挑,輪廓分明,雙眉修長,雖然瘦,但個子卻要比一般的姑娘高上許多,若不是穿着一身淡綠色的長裙,留着女子的發髻,只是瞧上一眼,倒真的讓人分不出性別。

她便是禮部尚書宋成賢家的女兒,名喚宋安安。

因不肯聽從嫡母的安排,嫁給已然年過六十的富商王大富為繼妻,這才被趕到了京郊的偏宅中,在這好生反省月餘。

同時,還派了三個嬷嬷過來,負責教導于她。

那三個嬷嬷力氣大,脾氣差。

于宋安安而言,挨凍挨餓已是常态,前些日子她外出砍柴時染了風寒,回來後便身子發虛,使不上力氣,導致做飯的時間比平常晚了半個時辰,當天晚上她便被拖到了柴房,不知道挨了多少道鞭子。

那三個嬷嬷飲了酒,下手忘了輕重,打完之後更是往宋安安身上潑了一整盆的髒水。

一晚上的時間,傷口化膿感染,再加上身體虛弱,寒意刺骨...宋安安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也沒爬出這間柴房。

深夜,那抹淡綠色的身影,徹底的被觸目驚心的緋紅侵蝕,妖冶稠豔,若是俯下身來細細瞧去,不難看出那道緋紅是由無數只紅色小蟲堆積而成,它們爬過宋安安身上的每一處傷口,啃噬着上面的腐爛,粘結着破爛的肌膚,直到将傷口全部愈合,才化成了紅色的細渣,随着風沙拂過,散落在了柴房的每一處角落。

第二天午時,柴房的門便被人用力踹開,三個老嬷嬷昨夜喝得大了,忘了自個的所作所為,這會酒清醒了,見桌上沒擺好飯菜,這才拿着木棍氣沖沖的找了過來。

一進門,見宋安安還在睡懶覺,柴房裏也被弄得亂七八糟的,三人瞬間上頭,拿着那比尋常女子胳膊都要粗上一圈的棍子,對着地上人便是一頓猛打。

那棍子上被纏上了厚實的棉布,外面又套了層特殊的料子,打在身上雖疼得要命,卻不會留下什麽疤痕,這還是宋府教的法子。

“都什麽時辰了!還不去砍些柴火,是想凍死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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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慣的你!才幾天沒抽了就忘了自個的身份!你以為自己還是什麽宋府的小姐不成?!惹得宋夫人心煩了,來這當牛做馬就是你該幹的!”

“還敢偷懶!”

段知南意識尚未完全恢複,只能趴在地上,任意棍棒抽打自己的身體,直至那三個嬷嬷氣出完了,手震得累了,才算罷休。

“死丫頭,動作快些!”

“做好飯後記得再上山劈點柴!看看你每次帶回來的那點東西,連一個晚上都撐不過去!”

那三個嬷嬷又抱怨了幾句,便将棍子砸在了宋安安身上,離開了柴房。

“小姐…丫頭...宋夫人?”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段知南眉頭緊皺,撐着身旁的柴火垛,咬牙坐了起來,他伸手向自己下半身摸去,待确定了那物件還在後,才松了口氣。

他先前同葉梓承鬧得僵,這家夥又是個看起來和善實則很記仇的主…好在他良心尚未完全泯滅。

只是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總覺得有幾分眼熟。

“想什麽呢。”段知南搖搖頭,将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丢到一旁。

季叔叔确有一女兒嫁與姓宋的一戶人家,兩人育有一女。

不過他曾見過那個同他歲數相差不大的孩子,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姑娘,而且季叔叔那般寵愛于她,想也不會讓她來此受苦。

段知南盤起腿,嘗試着調動身體的內力,只可惜這具身子太過虛弱,別說習武,怕是多走上幾步都要喘上半天。

吃了幾口柴房內放着的冷飯殘羹,待恢複了些體力,段知南便撐着一根木棍出了門,他圍着這宅院走了一圈,并未找到什麽能用的草藥,只尋到了些野果子,被他一股腦的全塞進了肚中。

他實在太餓了。

“你幹什麽去!還不做飯!”見段知南朝山上走去,一身形矮小發胖的嬷嬷追了過來,對着他的小腿便是一棍子。

她個子不高,又不肯擡頭看人,也便看不清青年眸中那滿是殺意的眼神。

“怎麽?!啞巴了!”

段知南垂下眼眸,輕聲道:“嬷嬷勿怪,我方才瞧見這附近有不少的山雞,又想着先前同家兄學過些抓山雞的法子,這才想着去給嬷嬷抓幾只回來,養養身子。”

“山雞?”

“是。”段知南應道:“炖得爛些,再配上些新鮮的佳釀,也好報答嬷嬷這段時間的教養之恩。”

“哼,知道便好。”那嬷嬷嘴饞,揮揮棍子便也讓段知南離開了。

山頭不算大,但卻是很有靈氣,生了不少珍貴的草藥,先前應也鮮少有人來,這才保存得還算完整。

段知南撐着棍子,一路爬一路吃,等到了半山腰位置時,神色好了許多,身上的痛意也消了大半,他将帶有毒性的果子放在布袋中,又給自己削了個順手的木刀和竹竿。

見天色已晚,段知南便慢悠悠的往回溜達着,餘光掃視着四周,瞧着野雞的蹤跡,只是它們都跑的太快,段知南扔了好幾個石子也沒砸暈一個。

“哦?”見面前不遠處的草叢處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段知南雙眸發亮,将竹竿緊緊握在手中,踮起腳尖朝着草叢處走過去,只是還沒待他确定方位狠狠砸下,便只覺右腿處傳來一陣刺痛,垂眸看去,竟是插進去了根銀針,掀開裙角,便見銀針附近黑了一片。

“就不能換條腿?!”段知南黑着臉,猛地将棍子朝草叢處扔。

礙事的雜草被掃到一旁,将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露了出來,段知南眸子微眯,細細打量了那人一番。

[以這厮身上的出血量,身上最起碼也得有十幾個口子,更別說他胸口還插着箭。]

“罷了。”

段知南也懶得再過去補幾刀,轉身便準備離開。

--嗖--嗖--嗖—

“呵。”

段知南側身閃過,看着離他眼睛不過幾毫米距離的銀針,氣笑了。

他将手搭在腰間的木刀上,瘸着腿,朝男子走了過去,男子見他過來,威脅道:“半個時辰,暴斃而亡。”

“亡你大爺!”段知南猛地将刀抽出,高高擡起,卻在對準了男子臉的那一刻愣在了原地。

“景…”

雲緞錦袍,容顏如畫,說不出的雍容雅致,只是他看向自己的那雙棕色眼眸中卻滿是清冽與戒備。

故人相見,段知南卻是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以前他是京城世家公子中的佼佼者,善武擅文,随心所欲,潇灑自由,可現在呢…他該以什麽身份面對景宸,段惜,段若渴,宋安安…還是要取他心頭血之人。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現在反而搞得他心虛。

段知南心下鄙夷自己,卻在對上男人雙眸的那一刻,下意識握住心口,向後退了退,看着身前已經長成了翩翩公子的景方澤,久久不知所措。

細細想來,兩人已有十年未見。

他長得...倒是秀氣了不少。

“你——”

見段知南一直沒動作,景方澤緊着眉頭,轉頭看向段知南,後者一驚,用刀柄重重地砸向男人,将他敲暈了過去。

“沒事,沒事。”段知南癱坐在地上,紅了眼眶。

他也不清楚自己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情緒,只得坐在那緩了緩,憑借着往日的操作,處理着慕辰身上的傷口。

“呃...”看着面前幾近光溜溜的身體,段知南側過頭,尴尬地将外衣重新給他披上。

做法醫做久了,順手慣了。

段知南去拔了些草藥,磨成粘稠的膏狀後,敷在他傷口處,血是止住了,只是這胸口的箭…沒有麻藥,怕是疼得厲害。

“拔便是。”慕方澤突然出聲,段知南這才發覺他已經醒來。

見慕方澤已經閉緊雙眼,偏過頭去,跟個蔫了氣的布老虎似的,段知南無奈笑了笑,心道:[這家夥,還同少年時一般,什麽都憋着,連叫都不會。]

箭頭上帶着倒刺,再加上藥物的刺激,在段知南将箭頭拔出的那一刻,慕方澤便疼暈了過去。

段知南熟練的處理着他身上的傷口,直到确保他性命無憂後,才松了口氣。

他體內蠱蟲尚存,要殺他之人的心頭血才能解蠱,只是整整一碗,哪還有旁的生還可能,他這具身子過弱,若想活下去,現在便是最好的時機。

只是段知南坐那許久,也未曾擡起手中的刀。

他對慕宸,真的談不上恨。

若他被逼至那番境地,或許也會是這般決定。

“今日救你一命,全當還了你我昔日情誼,若日後再見,便全當你我從未相識。”段知南将人推到了雜草中,待确定有人來将他帶走才算作罷。

也不知這近十年的時間發生了什麽…城郊地處偏僻,鮮有人煙,只是就算他以這具身體的身份回到京城,怕也是處處受限。

“罷了罷了!”

懶得多想,段知南勒着山雞的脖子,回了宅院。

現如今他在這京城中,一無朋友二無親人三修蠱術,是個實打實的黑戶,何必自找麻煩。

見段知南真逮了山雞回來,那三個嬷嬷的火氣也消了大半,只催促他動作快些,再去後院取些酒水過來。

段知南笑着應下,将山雞下鍋後,便将毒果子碾成碎渣,當作配藥丢到了鍋中,又取出了些新調制好的藥末,也往酒水中添了些。

當天晚上,一旁的屋子內滿是哀嚎、嘔吐的聲音,段知南聽得心煩,索性又配了些啞藥,強行給她們喂了下去,倒是清淨多了。

日子這般過了七日,段知南的身子也休養好了大半。

在得到明日便要回府的消息時,段知南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

他以一個虛無缥缈的靈魂身份,游蕩在這具身體主人的身旁。

當他見到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之時,心中最後一絲希冀徹底破碎。

這具身體,确是宋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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