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買劍(修)
買劍(修)
正值殘冬,京中臘梅齊放,鎮北王府也不例外。
雪夜襯得王府越發冷清,那點點猩紅成了府內唯一的豔色。
忽然響起一聲嬌喝:“沈清言!”
奴仆們暗自古怪,這府裏哪個女子敢直呼鎮北王的名諱。
卻只當沒聽見,主子的事,聽進去反而沒好事。
鎮北王将才沐浴完,身形修長,面如冠玉,身上只着一件亵褲,上半身露出精實的肌肉,教人看了臉紅心跳。
聽了那聲,他才扯過衣衫披上,看向那把劍:“公主今日來得挺早。”
女聲氣急敗壞:“你、你怎麽不穿衣服就出來!”
宋攸寧從未見過男子的身體,不免有些羞惱。
沈清言沉默半晌,才說:“我已将你裹得嚴實,”他又為難地看了她一眼,“可我實在不知你的雙目在哪。”
……
宋攸寧自己也不知道,這劍身奇怪得很,她怎麽都看得見。
“你無需管本公主雙目在哪,你、你以後洗完澡都必須穿好衣服!”
沈清言拿了一本冊子,似要翻看,應了聲“嗯”。
宋攸寧自己無趣,便要消遣沈清言。
嬌滴滴的聲音再次響起:“沈清言,本公主要換衣服。”
這被子她昨天便蓋上了,又醜又重,一點也不符合她公主的身份。
沈清言翻書的手一頓,聲音似山間泉水般清朗,“公主,你現在是把劍。”
言下之意,沒必要。
“可我也是公主。”
“你這被子才蓋了一天。”還是他找了許久才讓她勉強滿意的。
“本公主喜歡每天穿不一樣的衣服。”
沈清言皺眉,“公主可知每天大楚多少人餓死?又有多少人一件衣服縫縫補補穿多年?”
宋攸寧質疑,“如今是太平盛世,我父皇将大楚治理得國泰民安,怎會有人餓死?”
沈清言神情冷淡,“倘若真國泰民安,我又怎會因糧草問題被迫回京,罔顧我那七千兄弟性命。”
宋攸寧啞然,她知道鎮北王北伐出師未捷,卻不知其中有這些隐情。
沈清言自覺失言,不再與她講話。
半晌那女聲又響起,“那、那我不換衣服了,我要洗澡。”
沈清言微掀薄唇,手上翻閱典籍,漫不經心道:“公主想被熱水淋一遭?”
“你将我遞給一個女使嬷嬷,讓她幫我洗。”
沈清言只圖個清淨,依言做了。
沒多久那嬷嬷便洗完,将劍恭恭敬敬地遞給他後走了。
誰知嬷嬷一走,宋攸寧又哭哭啼啼地鬧騰:“那嬷嬷将我丢進冷水池子裏,冷的鑽心鑽肺,還用粗麻布胡亂一擦,簡直受罪。”
沈清言臉上難得有了笑意,像是冰水消融,暖日初升,他本就生得極好看,可平時冷冰冰一張臉,讓人覺少年老成,如今笑起來倒像個如玉公子,教宋攸寧看呆了。
他輕聲道:“我的錯,下次讓嬷嬷好好待你。”
宋攸寧笑起來,“就是你的錯。”
他将她放至她的小窩,用毯子厚厚壓着,輕聲哄她:“公主,睡吧。”
他聲音輕柔,像對待一個貪玩的孩子。
宋攸寧心裏浮現不知名的情愫,未加思索,便依言睡去。
——
第二日。
宋攸寧剛醒來,紅燭便焦急地說:“今日武樂公主及笄,皇後娘娘讓你快些過去。”
公主及笄,是皇宮內的大事,由皇後操持。
宋攸寧暗叫不好,匆忙讓紅燭為她收拾一番,風馳電掣跑去昭陽宮。
還是遲了。
殿內正要授上頭禮,她不便打斷,輕挪小步到一旁觀看。
幾個姐姐見了她,紛紛給她使眼神,全都是自求多福。
宋攸寧心如死灰。
四姐姐今日格外好看,頭發梳成飛天髻,眉心一株紅蓮,唇色緋紅,嬌媚動人。
她半蹲在地上,擡起頭,像一只驕傲的小孔雀,眉眼間盡是高興。
皇後鳳冠霞帔,從一旁婢女的端盤裏拿出簪子,為其戴上,輕聲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武樂公主恭敬道:“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之後又有其他夫人宣字,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至禮成。
一行女眷站得頗累,皇後體諒人,笑着讓衆人散去。
宋攸寧喜笑顏開,正打算離開時,就聽見那道極其溫柔的聲音說:“攸寧先別走。”
其他姐姐掩面偷笑,四姐姐則瞪她一眼,顯然知道她來遲了,向她表達不滿。
宋攸寧回過身,低頭挪步到皇後身前,輕聲喊:“母親。”
皇後看着她,聲音不似剛才柔和,斥道:“姊妹和睦,你四姐姐這樣大的事,你都不放在心上,姍姍來遲!”
掌控了後宮十幾年的女人,說話自帶一股威嚴。
宋攸寧小手絞着帕子,不敢擡頭。
皇後冷聲道:“既是犯了錯,便要罰。你去大宗祠跪個三天,長長記性。”
宋攸寧驚訝擡頭,見皇後已不再看她,只能苦着一張臉答:“是。”
大楚盛行教會,皇宮內更建了一座宗祠,招納幾位道士,每次皇家大事,便會有這些道士的身影。
宗祠除去道士修禪之用,便被用來罰跪。
寒冬臘月,宗祠裏連個炭盆都沒有,宋攸寧凍得渾身發抖。
她已跪了三個時辰。
皇後娘娘時不時就派白嬷嬷來看一眼,發現不誠之舉就在窗子處輕咳幾聲,吓她幾次,不敢不跪。
眼前的青灰石板快被她盯出洞來,她靠後坐,墊着自己的腳窩,生平第一次感嘆自己太重,滿臉委屈。
她平白無故變成劍,什麽時候醒來也不受控制,并非有意錯過時辰,卻要受這樣的罰。
身後傳來開門的“吱呀”聲,她頭也不回,喪氣地說:“就放桌上吧。”
皇後罰她跪宗祠,連飯食也是讓丫鬟們送來。
沒人回答,她回頭看,竟然看見了沈清言。
他穿了件玄色錦袍,襯得他膚色極白,劍眉星目,薄唇微抿,清冷俊逸,恍若谪仙。
他顯然也意外在這裏見到她,推門便見她跪坐在軟墊上,兩只小手原本安分放在膝上,一見了他,眼睛立馬睜地圓圓的,然後回身低頭,用手遮臉,一氣呵成。
沈清言:“……”
他出聲喊:“昭慶公主。”
昭慶公主:……
太丢人了!她為什麽會在罰跪宗祠的時候看見沈清言!
她放下手,腿酸至極,錘了捶腿,可憐巴巴地喊他:“鎮北王。”
沈清言薄唇微彎,眉眼間含了笑意,他沒有說話,提步走過她身邊,衣訣翻飛,玉樹臨風。
這個宗祠兩面成門,通向後面道士的居所。
宋攸寧疑惑,仰頭問他:“你去找誰?”
小鹿一樣的眼睛,桃花般的臉,美麗動人。
沈清言挪開視線,輕聲道:“無塵大師。”
宋攸寧點頭,無塵大師是她母妃生前好友,少年富貴,游歷千山萬水後勘破紅塵,落發為僧。
如今他花甲之年,反倒返老回童,脾性像一個頑氣的孩子。
她喜歡去找他玩。
宋攸寧想起上次被無塵大師騙去的話本子,那本她找了許久,獨得一本,還未看完,便被他渾話騙去,至今未還。
她思忖片刻,在這裏跪着無趣,倒不如拿了話本子來解悶,“沈清言,你可否幫我去無塵大師處拿回我的話本子?”
沈清言腳步微頓,回:“可。”
宋攸寧頓時喜笑顏開,聲音都藏不住雀躍,“多謝!”
沈清言聽到來人的動靜,回過身,眉目溫潤,示意她向後面看。
宋攸寧不明覺厲,轉身一看,那窗口赫然站着白嬷嬷,冷面利眼,直勾勾盯着她,顯然看到了她在這與人聊天。
太吓人了!
宋攸寧一張笑臉頓時皺在一起,動作遲鈍,緩緩轉身,低下頭縮成一只鹌鹑。
沈清言唇角微勾,轉身離去。
待他回來,她已開始吃晚膳。
幾個素菜包子,完全不夠她吃的。皇後沒想餓着她,只是不了解她的食量。
她自小能吃,偏長不胖,母妃在時,常誇她能吃是福。
沈清言捏着話本子回來,見她吃得正歡,不受旁的任何打擾,只能走到她面前,“你的書。”
宋攸寧捏着包子眨巴眼,囫囵吞下口中食物,笑得眉眼彎彎,“無塵大師可有為難你?”
沈清言想起無塵大師緊緊攥着話本子,閉目沉思,說:“我想要你的《無刃》孤本很久了……”
《無刃》孤本,有市無價。
沈清言輕笑,回宋攸寧:“沒有。”
宋攸寧雙手接過書,笑說:“沒有就好。”
她随手翻閱,見話本子上主人公變成了商鋪裏一只花瓶,她驚異,連忙翻到後面,見主人公買回花瓶……
宋攸寧眼前一亮,想到自己若從沈清言那裏買劍,估計會方便許多。
沈清言給了書,正要離開,她連忙喊住他:“沈清言,等一下。”
沈清言停住,回身看她,清冷的眸子裏閃過疑惑。
宋攸寧滿含期待,剪水秋瞳笑成月牙狀,唇邊露出個小小梨渦,說:“不知王爺的那把劍可否交易?”
沈清言未加思索,“不可。”
宋攸寧笑容定住,直截了當,還真是他的作風。
“可否告知原因?”
沈清言斂下眉眼,解釋道:“家父所贈,不可更易。”
宋攸寧單手撐着腦袋,小臉上寫滿了沮喪。
若是別的理由,她還會去争上一争,偏是這個理由,她沒法再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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