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髒玩意
第34章 髒玩意
丘平必須盡早找到工作。
雷狗給他的兩萬,租房押金吃喝交通用了五六千,即使甘心活得像狗,這些錢也不夠他花半年的。嘎樂的學歷用不上,自己的履歷沒法用,只好先從最底層做起,在拿到補償金之前,活下來再說。
第二天他就找到工作,在買菜平臺的站點撿菜。這工作不用見人,每天半夜兩點,他披上沖鋒衣,帽兜蓋着傷疤,戴着口罩,騎着新買的電驢到站點。這形象跟午夜連環殺手差不多,幹的事兒也沒多大區別,把一大籃一大籃的菜肢解了,分門別類,讓各分店的人運走。幹完他總是一身泥,戴着手套也會割出許多傷口,他得把身上的痕跡清除幹淨,免得回去被室友抱怨。
每天清晨撿完菜,都會剩下一堆品相不好的淘汰品,這時菜販子就來挑揀便宜菜了,都是土頭土臉的外地人,中年男女,也可能比丘平大不了多少,只是生活困苦,臉帶風霜。有一回,丘平閑得慌,悄悄跟在一對夫妻後面。
他們去了菜市場,卻不進去,而是在門口停車場邊上擺了地攤。一捆菠菜1.5,兩捆2.5,品相好的包在外面,醜的在裏面。
丘平坐在馬路牙上,看了一個上午,直到太陽把臉曬出了汗。
丘平想,以後要給這對夫妻留點好的,可轉念一想,來挑剩菜的人處境都差不多,給了一個,其他菜販都得怨恨他。他們都不喜歡撿菜員,丘平常常聽見他們收菜時罵罵咧咧,各地方言荟萃,百花齊放,各擅勝場。即使聽不懂,也能看見空中火花四射。
丘平幾乎每天都會跟在這對夫妻後面。終于有一天,那家的男人把他堵在廁所門口。
丘平準備打一架,豈知這人小聲對丘平說:“我老婆漂亮不?”丘平還以為聽錯了,“你說什麽?”那人左右看了看:“我聽說這裏有空缺,撿菜員,我可以做,你推薦我中不中?”
丘平愣了好一會兒,才懂他的意思。他的老婆,很漂亮,丘平見色起意,天天尾随他們;那也沒啥,老婆可以貢獻出來,丘平給他搞份工作就行。
他的老婆站在不遠處,心神不寧地想擠出個笑,但看起來只是愁容滿面。丘平很生氣,又覺得太荒謬。他惡魔上身,突然掀開帽子和口罩露出爛臉道:“想跟我睡嗎?!誰想跟我睡?你老婆行,你也行,我不挑!”
夫妻倆吓得沒了魂,男人啐了一口:“晦氣!晦氣!啥髒玩意兒!”
丘平哈哈大笑:“來來,陪爺玩會兒。”兩人跑走了,此後見到丘平就繞道。
丘平過幾天就辭職了,這樣撿菜員的崗位又空出一個——雖然絕對落不到一個過了40歲的外地人頭上。丘平走之前,把電驢的鑰匙給了他老婆。女人沒看他,也沒來得及道謝。聞到他的味兒她還簌簌發抖。
他拿了實習的3280塊錢工資,以及收獲主管的一句箴言:年輕人真吃不得苦。現在不吃的苦,以後還得吃!
他潇灑地笑了笑,慢慢走回公寓。在公寓的停車場,他打算把奧迪開出來遛一遛,到了門口,大爺從保安室伸出腦袋:“喲,這車原來是你的啊,咋停了那麽久?29天7個小時,收你4000吧。”
丘平的眼睛瞪得老大:“這麽貴!租客沒有優惠嗎?”
“業主可以買長租車位啊,你這是時租,全天150封頂,我給你打折了!”
這個月丘平白幹了。不止白幹,還倒貼了1000多和一輛電驢。
丘平自然知道人生疾苦,他看過那麽多書和電影,什麽樣的悲苦都見過。知道歸知道,沒缺過糧食的人,不會真正理解餓死的恐怖感。這一個月比三年的大學還長,他不記得也不想記得期間的點點滴滴,只是某些東西留下深刻印跡,永久地改變了他。
就是在日複一日的單調勞動中,丘平決定把聖母院封禁起來。他全盤接受了現狀,不管生活環境多讓人沮喪,賺錢有多麽困難,他決定要做回樊丘平。
他在車裏找到了自己的駕照,暫且可以替代身份證使用。所幸嘎樂沒注銷樊丘平的手機號碼,經過一串的報失手續,用毀容躲過了人臉識別,他又拿回了自己的手機號。有了手機號,生活的各方面都接續上了,大到網銀和社交通信,小到星巴克的咖啡卷,至此樊丘平自我完成了60%。只有補辦身份證需要指紋,實在沒辦法。
他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在單調的底層工作上。他把汽車停在了不用收費的餐館前,寧願每日吃饅頭榨菜雞蛋來填肚子。他還想到離職手續沒辦完,嘎樂蠻可以搬回宿舍住,只是回到大學免不了面對“熟人”,這是個大難題。正猶豫不定時,他收到一個好消息,汽車賣出去了!
他拿到了三十來萬。這筆錢對以前的樊丘平來說,不過是大半年的收入,現在卻是不折不扣的投胎轉世基金。
他換了個一廳一室的小公寓,雖然地點稍微偏遠,但終于可以遠離羊肉孜然和室友。沒多久他養了一只黑貓,路上撿的,嘴角有一大塊白色斑紋,又醜又饞又兇又懶。生活輕松了很多。他沒找大雞吧男人,一是自己的模樣太吓人,二是每天跟貓鬥智鬥勇也挺有趣,何必去招惹心思叵測的人類?
偶爾還是會想雷狗。有天雷狗擅自打開他的家門,走了進來。丘平知道是夢,眼看着雷狗走到懶人椅上,摸了摸黑貓問:它叫什麽?
丘平沒給它取名,想了想道:它叫大福。
大福,雷狗柔聲對它說,明天給你帶魚幹。
醒來時,丘平的眼淚沾濕了枕頭。他從床上坐起來,縱容自己大哭一場,可是眼淚已經悄悄流完了,費了大勁都沒法讓自己傷心。他下意識檢查了門鎖,這麽做純屬多餘,除非是密碼鎖,否則根本擋不住雷狗。而更關鍵的是,雷狗根本不會來找他,以後不會,永遠也不會。
丘平想,該向前走了,把過去留在過去吧。
丘平有一個計劃,猶豫了很久。本來不想觸及那段爛事兒,但為了盡快找到新生計,這是眼前最快的捷徑。他換了身比較體面的衣服,戴着大墨鏡,去找傳媒系的師姐範淋。
範淋是他的同學當中混得最順利的。畢業後她進了大廠工作,就是收購二手交易網的那家互聯網公司,油麥網換了個名字,砸了許多錢做宣傳,現在已有千萬用戶。
上到她的辦公室,丘平吃了一驚,整層樓的員工四五十號人,範淋穿着T恤牛仔褲,神采奕奕,美麗得很。見到丘平,她冷淡地微笑道:“稀客啊。”
丘平現在是嘎樂了。校園裏嘎樂和範淋針鋒相對,吵過好幾次大架,但丘平知道一個隐情,範淋并不讨厭嘎樂。何止不讨厭,她曾托過丘平給嘎樂送一盒巧克力。結局自然特別尴尬,自此丘平跟她有了芥蒂,尤其因為網站的事鬧得一地雞毛,她跟朋友圈子幾乎一刀兩斷,跟嘎樂更是不再往來。
範淋多年沒見嘎樂,此時愛慕過的人再次站在她面前,消瘦、喪氣,再也不是當時迷人的理工校草。她有些難過,但更多是輕蔑,當時他多麽高傲,這時候知道來求她了?
丘平扮演嘎樂的角色,聲音要平靜,措辭要簡練,更要控制自己多餘的情緒。兩人喝着速溶咖啡,丘平道:“問你一事,那年大廠收購了油麥網,你還有股份,掙了不少錢吧?”
範淋怒道:“你這麽說是啥意思,來勒索我?!”
“談不上勒索,”丘平淡淡道:“網站賣的時候,你是知道的,我們拼死拼活賣東西、找用戶,你在後面坐收漁人之利,丘平差點被趕出學校。”
“你他媽閉嘴,”她顧念舊情才願意跟他見面,豈知這混蛋居然是來問責的!嘎樂從來沒對她有過好臉,也是自己賤,居然還惦念着他。
“我當然不知道,他們簽約前一小時才告訴我!你找我是為了說這個的話,現在可以滾蛋了。”
丘平是相信她的。她進了這家公司,大家背後沒少流言蜚語,但丘平始終相信這只是個務實的選擇,範淋性子剛烈,不至于出賣他。但嘎樂不會相信——而他現在是嘎樂。
“如果沒有我、丘平和雷狗給你開路,網站能吸引到大廠嗎?你一句不知道就完了。”
“嘎樂,你到底想怎樣?要錢?我以為你只是眼睛長額頭上,沒想到這麽沒臉沒皮。”
丘平嘆一口氣:“我這樣子,還要臉幹嘛?”他脫下墨鏡,駭人的傷疤暴露人前。範淋臉色刷地白了,但到底忍住了驚呼。她感到可憐又惡心,語氣便輕下來:“聽說你遇到了爆炸事故,傷得……那麽重。”
“嗯很重。我們別兜圈,我來是想要一份工作。你現在的基業有我的貢獻,我的能力你很清楚,不會讓你白養我。我的要求不過分吧?”
範淋為難地皺了皺眉:“你的臉……”
“我很快會去做疤痕消除手術,不會百分百還原,但絕對可以見人。”
“你為什麽不回大學?”
丘平早想好了托詞:“心理陰影,害怕。”
範淋為難地想了想,道:“行吧,你的臉做完手術,我給你安排一個位子。大科學家,醜話說前頭,我不确定你恢複得怎樣,你對職位工資不要期待太高。還有,這裏的環境跟校園完全不同,你得做好打硬戰的準備。”
丘平微微點頭。範淋心緒起伏,嘎樂終究是嘎樂,即使是乞讨工作,也沒一句軟話,甚至沒個笑臉。她滿可以不理他,但是……
“聽說丘平去了美國。”
“嗯,我們分手了。”
範淋有點意外,唏噓地嘆了一聲。
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再那麽緊張,她微微一笑道:“再要一杯咖啡嗎?”
“不了,”丘平戴上墨鏡,“謝謝你肯見我,見了我也沒把我當怪物。”
範淋:“你以為大學的時候你不是怪物?”
丘平想了想,笑了起來:“還真是。”
這一笑不像嘎樂,卻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範淋心裏又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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