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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知為何,這樣教人措手不及的情意,讓陸象行不知該如何拒絕。

她的兄長固然可惡,與蒼梧國沆瀣一氣,大舉發動兵力進攻大宣南境,但平心而論,這個尾雲公主又何錯之有?

她是戰敗國的附屬,一個沒有自主權利的弱女子,被太後玉筆一揮,便讓秋尼忍痛割愛獻上的公主。

嬌滴滴的,沒有半點攻擊力。

她更像是一件精美的戰利品,被強行塞給了陸象行。

在這種境況下,她不該愛上他的。

并且他需要讓她知悉,他對她并沒有任何好感,雖然被親姊算計,與她錯誤地有了荒謬一夜,但那也并非是他所願。

講出這種話多少有點不負責任了,但陸象行怎麽能背叛阿蘭,一次又一次?

只是每每将絕情之語逼到齒間,瞥見婉娈而柔媚的倩影,如淩霄花般嬌豔滋長,攀附絞纏着自己,那仿佛不能自理的脆弱,讓他确實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蠻蠻再難見到陸象行,他似乎在刻意地避着自己,只有在蠻蠻有時出府的間隙裏,他才會回來,要麽便是到很晚,蠻蠻已經吹燈歇下了,他才鬼鬼祟祟地鑽回書房。

“這個男人。”

蠻蠻也氣恨,罵他不痛快。

她嘴上出着惡氣。

心裏仍舊盼望着陸象行這麽沒用的男人,最好在某些時候還有點用,讓她得償所願。

要是這一胎懷上了,她再也不要和他生第二個!

小蘋提議,不如向陸太後闡明實情,道出陸象行厭惡蠻蠻想要和離的實情。

蠻蠻握着象牙篦子一下沒一下地戳着菱花鏡中标致脫俗的鵝蛋臉,輕輕地哼了一聲。

“小蘋,你又忘了咱們的身份。”

小蘋噎住。

蠻蠻搖頭:“陸太後就是有一百種理由看不慣陸象行,也絕不可能因為我這個南蠻公主尋他不快。沒準兒陸太後聽了,覺着我這個尾雲公主人卑賤不說,還妄圖挑撥君臣關系,離間大将軍對國朝的忠誠。畢竟這婚事,可是太後和皇帝做主賜下的。”

就是要提和離,也得陸象行自己去提。

若蠻蠻提,那就是不守本分。

蠻蠻嫁過來長安之後,有過一次不守本分。

那就是陸象行新婚之夜撇下她去往肅州的一個月後,蠻蠻以遭将軍厭惡遺棄為名,入宮向陸太後請求與其和離。

那時候她還很是單純,唯一的想法不過是回家。

接着便遭到了敲打,陸太後殺人不見血,刺人不用刀,四兩撥千斤地駁回了她的請求,具體怎麽說的蠻蠻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當時她完全無法反駁。

之後,她便被陸太後以安養為由,困在将軍府,足足軟禁了一年。

筵席上陸太後說,她終日宅居家中,不常與人多走動,當然了。

她倒是也想出門呀,可身不由己。

在尾雲國,蠻蠻自由散漫,何嘗受過此等拘束?

小蘋知曉公主處境艱難,上頭有太後虎視眈眈,而陸将軍更是不與公主夫妻一條心,打心眼裏厭惡公主,就連一眼尊面都吝啬賜予。

“陸将軍在京郊大營幫着龐老将軍練兵呢!大宣兵強馬壯,捶遍四海無敵手,現在四境向着上國服服帖帖,連太後都說将來用不着他這個能征善戰的大将軍了,他這樣,分明就是躲着公主罷了!都說大将軍肩挑日月,馬踏山河,可是他卻連一個女人都對不住!”

隔牆有耳,蠻蠻趕緊捂嘴,教她不要說了。

棠棣是太後的耳目,尤其不能讓她聽見。

“不用操心,反正我這還不一定沒懷上呢!”

蠻蠻拍拍自己頰上的軟果似的臉肉,剛拍緊實了便又彈回去。

她深深呼吸,重新振作精神,元氣充盈地道:“再過不久,不就是榮國公府的擊鞠大會了麽,那可是太後讓他帶我去的,他總不會抗旨不遵。”

“可是……”

小蘋有些擔憂,公主馬術不精,擊鞠大會上露怯被人看不起倒不打緊,若是有心之人要給她下馬威,公主豈不是會受傷?

蠻蠻眸如星璨:“我猜他也是在等,等一個最終結果。若是事實最後證明了我沒有懷孕,他就會立刻和我重新提和離。不過,哼哼,這可由不得他了,我有信心,擊鞠大會的時候,他會和我圓房第二次。”

小蘋震驚,滿臉寫着難以相信:“真的麽?”

蠻蠻俨然勝券在握,拍拍胸脯:“而且,根本不需要鹿血。”

陸象行避着她,同時也是一個極強的信號——

他沒信心。

面對她的重重溫柔陷阱,他并不能如山寺老僧般定力十足。

連本人都不敢保證對她的求歡能視若無睹了,蠻蠻再加把柴火有何不可?

一日榮國公府命部從送來了一封請柬,邀請鎮國将軍夫婦前往西郊球場赴宴擊鞠。

擊鞠是時下大宣貴族尤為喜愛的一項馬背上的運動。

長安勳貴在馬背上手持月仗,呼嘯倥偬,一逞英姿,似乎比打仗還痛快。

仿佛不能從戰場上的得到的傲足和快感,在這項富貴氣息濃郁的運動中能得到補償。

蠻蠻收到請柬之後,托向棠棣:“這是榮國公送來的請柬,蠻蠻不敢造次僭越,請女使轉交将軍,由他定奪。”

棠棣知将軍正在京郊大營,與龐老将軍在一處,便命送秋驅車前去。

暮雨潇然,蠻蠻在滴水成冰的屋檐下,開了一扇窗坐着,身後是金絲八角檀香熏籠。

煙氣彌漫,在雨聲潺潺的室內,被一縷無形之手徐而揉散。

時隔多日蠻蠻終于再一次見到了陸象行。

他冒雨前來,手中握着那封請柬。

蠻蠻眼睛放亮,忐忑而臉熱地迎上去,柔軟如柳的臂膀環住他的腰身,便要替他将蹀躞解落,好放陸象行去沐浴。

“夫君?”

她環繞上去時,陸象行并未如以往推開。

他審視地垂下眸光,望着蠻蠻。

“你想去?”

蠻蠻被他一看,登時心如鳴鼓。

不敢說自己想去,連忙搬出救兵來,細聲細氣嗫嚅:“是……是太後讓我跟着夫君去的。”

還沒說完,陸象行的眉已經朝上豎了起來,那股不悅幾乎立馬挂在了眉骨上,蠻蠻又不疊去找補:“夫君馬背上的功夫天下無雙,蠻蠻……蠻蠻确實也想看。”

陸象行認真地看着這個主動撞上胸懷來,只要見了,便恨不得一日十二個時辰挂在他的身上的女子,她如此愛慕于他,情深難抑,那雙水靈的明眸,像極了他在鳳凰山所曾見的月亮。

他再也下不了狠心去粗暴地拒絕她。

陸象行将她的藕臂捉住,緩慢放落,垂在蠻蠻身側。

“好。”

蠻蠻聽到一個滞悶的從喉部滾出來的聲音。

起初只是被那聲音天然的威煞所懾服,稍過一會,才從那一個字中咂摸過意味來,不禁又吃一驚。

他說,好。

他說,要帶他去參加宴會。

自入長安,蠻蠻從未參與過這等大型宴會。

陸象行瞥着她臉頰上因為欣喜而迸濺出的光芒,心頭一時緊,一時松,不知是對是錯。

陸象行在京郊大營,與舊時玩伴第五安世在一道練兵,曾不經意聽第五安世提起蠻蠻在長安的境遇。

他告訴陸象行:“嫂夫人這一年在長安不是很好,先前頂撞了太後,後來便在将軍府中形同禁足,好不容易解禁之後,長安諸貴卻以為她先遭陸兄所厭,又被皇室所遺,對她總是有幾分不屑為伍的,自入長安以來,嫂夫人并未曾真正做過一天的陸夫人,所遇皆為冷遇,所受都為白眼。陸兄,我若是你,即便心有所屬,也該對她補償一二。”

阿蘭的事,在長安知道的人不多,第五安世是其中之一。

陸象行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

第五安世拍了拍他的肩,笑着擦肩而過:“陸兄,你還想讓嫂夫人成為第二個阿蘭麽?”

第二個阿蘭……

陸象行手指頭蜷緊,薄唇抿成線。

怎麽會。

她怎麽可能,成為第二個阿蘭。

他陸象行,又怎麽可能,會對如今這個讨厭的尾雲公主動心。

然而第五安世還是有一句戳到了陸象行的心上。

他不顧一切地丢下她,如今回來,又不顧一切地想要和離。

她從未做過一天真正的陸夫人,從以前到現在一心愛慕着他,這片深情卻成了他刺向她的利刃。

他是何等自私。

和離之志不改,但他的确應該對她好一些,至少與她婉言相商。

蠻蠻很高興,但她卻不敢繼續上前,解陸象行的蹀躞,忍了忍,擡起嫣紅如果的臉頰,長眉連娟,輕掃而過。

“夫君,我好高興呀。”

那鼓鼓的臉頰,是真個高興,才會漲起來的,似枝頭已經成熟、吹彈可破的軟柿。

她的眼眸明麗,眼睫似兩把灑金的小扇,一開一合都是韻致。

無端勾人同喜。

“請柬收着,明日與我出發。”

陸象行別開視線,不再與她對視。

從那夜淩亂而暧昧的榻上醒來之後,陸象行便一直無法正視蠻蠻,應該是羞愧所致。

蠻蠻敏銳地從大将軍棗紅色的俊臉上,讀到了一種大将軍級別的欲語還休。盡管那種羞澀,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

他察覺到了她的打量,不再耽擱片刻,踏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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