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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岚京的天氣壞了好幾天,似乎是憋了一場大雨沒有下。

傅秉明取消了接下來的視頻會議,站在傅氏的樓底下望着滿天的烏雲,暴雨前粘膩的空氣粘在他的身上,撲進懷裏的風也是粘膩的。

被風撞了幾個滿懷後,小何将車子從停車場開到了他的面前,等着他上車。

他卻徑直走向了主駕駛的車門前:“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下班吧。”

“好的。”小何松下安全帶,迅速給他騰位置。

傅秉明的臉色依舊難看的緊,他實在是怕自己躺着也中槍,能有機會跑遠點他簡直是求之不得。

去往老城區的路上,大雨不出意外的降臨,期間不時響起幾陣雷鳴,擋風玻璃上落滿雨刮器掃不盡的雨珠。

傅秉明知道關星河自己的家在哪個位置,當初他派人調查過關星河的底細。

在醫院裏的楚亭山猜到了要下大雨,想起關山海精心打理的那幾盆花草還擺在陽臺外,便匆匆往老樓趕。

重症監護室裏的關山海依然沒有清醒的征兆,每天都閉着眼睛在呼吸機下久睡不醒,醫生說,再昏迷下去,清醒的可能性就會越來越小。

坐在地鐵上的楚亭山不敢再想下去,只盼着在下雨之前能到家。

只可惜從地鐵裏出來的時候,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

來不及等出租車,他直接從地鐵口跑回家。

沒有帶傘,雨珠一點一滴的落下,打濕了他的衣衫和頭發。

冷風一吹不禁叫他直打寒顫。

這樣的大雨,上次見還是他出車禍的那天。

現在的身體感受到的溫度和當時自己掉進岚京河裏的時候一樣低。

手腳都開始冷的發麻。

顧不上這些,他只想着那幾株花草會不會被淋壞。

他沿着小路一路狂奔,體力也随着越發沉重的腳步一起消失殆盡,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喘氣的時候,雨水便趁機滾進了自己的嘴裏。

眼睛也被不斷落下的雨水模糊了視線。

但他也還是在模糊的視線裏一眼便看到了停在居民樓下的邁巴赫。

這樣老舊的居民樓裏住的大多都是老年人,平常小轎車都不見幾輛更何況是邁巴赫。

而且還挂着這麽顯眼的車牌號。

楚亭山放緩了腳步,他知道這是傅秉明的車。

所以,傅秉明在這附近。

他有些許的慌神,步子都變得躊躇,有點不敢再往前走。

但無論他走得再慢,也還是到了居民樓底下。

和他預測的一樣,傅秉明的确在這。

男人似乎也是剛剛到這,背對着他撐着一把傘,站在樓底的臺階上仰着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也許是在确認地址。

沒過幾秒,男人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動靜,猛地轉過身來。

霎時間,四目相對。

不同于楚亭山猶如落湯雞般的狼狽,傅秉明的身上沒有沾上一點雨水。

男人神情淡漠,那雙杏眼裏滿是陰霾的望着他。

楚亭山不難猜出,他是特地來找自己的。

不斷打在自己身上的雨滴将他原本抽離的思緒猛地給扯了回來,他得先上去把盆栽搬進屋子。

于是,他便往臺階上走,一步一步的朝着傅秉明靠近。

而傅秉明看着滿身雨水的關星河,說不着急上火是假的,可自己現在怒氣未消,要讓自己去給他打傘,他也是做不到的。

于是只能緊緊握着傘柄,陷入糾結當中。

直到關星河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來,直到他走到了緊挨着自己的下一個石階上。

他便忍不住傾斜了傘的位置。

将傘微微偏向了連睫毛都被淋濕了的楚亭山。

下意識的動作,便連他自己都是後知後覺。

“我先上去一下。”說完,楚亭山便又默默邁開徑直往前走。

這無疑讓傅秉明再度失望了。

他原以為,關星河是朝他走來的。

男人握着傘柄的手因為太用力,整個手腕都在顫抖,情緒抵達到了崩潰的高壓線,近乎是低吼出聲:“關星河!”

已經走到樓門前的楚亭山驚得僵住了腳步,回過身去。

只見傅秉明正朝着自己怒氣沖沖的走過來。

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危險的氣息,氣場大的楚亭山頭一次覺得有點害怕他。

男人停在楚亭山跟前的時候,他本能的想要逃,往後退了一小步。

就在他往後退的同時,撐着傘的男人擡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随即丢掉了礙事的傘。

傘被風一吹便滾下了石階。

男人握的用力,仿佛要捏碎他的桡骨一般。

楚亭山睜着那雙無辜的桃花眼,望向傅秉明。

暴怒狀态下的傅秉明見着他這樣的眼神,也還是心軟的松下了一些手中的力道。

“為什麽要賣掉那塊玉佩,為什麽不肯回公寓,為什麽......”他就這麽可有可無。

最後一句話,他還是沒能問出口。

他的聲音喑啞,喉間像是被一塊形狀扭曲的石頭給死死梗住,似乎已經壓迫到了呼吸道,叫他覺得有點窒息。

他望着眼前的男人,眼神裏寫滿了渴望聽到他的解釋。

而楚亭山沒有料到自己賣玉佩的事會被發現。

至少沒有料到會這麽快就被發現。

他垂下眼,不敢直視傅秉明。

男人見自己不回答,再度追問,語氣裏仍然染着幾分怒意:“你說啊。”

可是眼尾處已經拖上了淡淡的紅色,眼眶也不由的變得酸澀。

“我......”楚亭山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男人咬着牙,那雙杏眼裏滿是失望,心中的那片苦海翻湧漲潮:“關星河,在你眼裏,我的東西......不對,是我這個人,就是這麽的不重要...無所謂是不是?”

說實話,楚亭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傅秉明。

從小到大都沒有見到過。

倘若是在以前,他或許會覺得很爽,能看到死對頭情緒崩潰。

可是,現在,他好像高興不起來,甚至有點愧疚。

他咽了口唾沫,那雙桃花眼裏流露出一點心疼之色:“不是的。”

“不是的......”傅秉明垂眼,重複着他的話語,語氣依然冰冷:“那你告訴我是為什麽。”

二人躲在屋檐下,而屋檐外的大雨依然在下。

落雨不停拍打在石階上。

楚亭山只覺渾身發冷,他用另一只沒有被傅秉明鉗制的手反客為主般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濕漉漉冷冰冰的手掌覆在傅秉明的手腕上,将他往樓房裏帶:“我現在必須得先回去,你先和我上樓。”

男人有些意外他的舉動,但也還是跟着上了樓。

而那只握着他的手掌,就像是一劑鎮靜劑打在了男人的身上。

楚亭山帶着他到了家門口,掏出了褲兜裏被雨水泡的生出了新鏽的鑰匙開門。

随後直奔陽臺。

而在他身後的傅秉明則站在門口停了好一會,才緩緩擡腿進了屋子。

這算是他進過最小的屋子了。

客廳只能擺下一套小沙發,想再添置些什麽都顯得擁擠勉強,屋子裏的陳設,家具看着都有了年頭,想必是很多年沒有換新的了。

楚亭山從陽臺進來,懷裏抱着種着綠植的盆栽,就這樣來回了好幾趟,才算是搬完了關山海的這些寶貝。

比起這些盆栽,渾身都在滴水的他好像更慘一點。

“你就是在急這幾盆草?”傅秉明剛剛下去點的怒火,又要被點着了。

楚亭山半蹲在地上,将每株盆栽都擺好了位置,還一個個檢查過去有沒有被雨水打壞:“這是我老頭種的......我能把這幾盆草搶救回來,就能把老頭搶救回來,對吧。”

他剛才在回來的路上就不停的在想,關山海這麽稀罕他種的那幾株小花小草,一定舍不得還沒看到花朵盛開就走了。

所以,他一定要把這些花草救回來。

想要以此來得到一點心理上的安慰,好像把這些花草保護好了,關山海就能醒過來一樣。

站在一旁的男人依然不是很能理解:“什麽?”

想的有些出神的楚亭山也漸漸意識到了自己說的實在是太沒頭沒尾:“我姥爺生病了,前兩天做了手術,還沒脫離危險期,已經三天了,也沒有要醒過來的征兆。”他開口解釋着,那雙桃花眼裏覆上一層無力感,“對不起啊,我這兩天沒回公寓。”

他從地上緩緩起來,冷的唇色發白:“還有玉佩......我拿不出醫藥費,只能出此下策,對不起。”

這次他發誓,自己的态度是真的很誠懇,不是裝的。

“你姥爺生病為什麽不告訴我?沒有錢了為什麽不和我要?”聽完關星河的話,傅秉明眉眼間的怒意便平息了,轉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心疼之色。

楚亭山冷的說話都有點顫抖:“我已經...欠你夠多的了。”

男人也看得出來他凍的不輕,淋成這樣再不去洗澡換衣服肯定是要發高燒的。

想到這,他便擰起了眉頭:“先去把身上的衣服換了,洗個熱水澡。”

楚亭山點點頭,一步三個噴嚏的往廁所去。

直到楚亭山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雨勢才有了漸小的意思。

他用毛巾擦着頭發,發現傅秉明在廚房裏,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麽。

彼時的傅秉明将鍋裏熱騰騰的姜湯倒進了白瓷碗裏。

他怕楚亭山發燒,便在廚房裏找了幾塊姜給他熬了一碗姜湯。

只見男人手裏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湯水從廚房裏走出來。

他将姜湯擲在了飯桌上:“喝了姜湯快去吹頭發。”

“好。”楚亭山很聽話的走上前去拿起白瓷碗一飲而盡,而後便默默又去吹頭發了。

傅秉明收拾了一下廚房,便坐在客廳那張小沙發上聽着衛生間裏傳來的吹風機的雜音。

客廳的電視機櫃上擺着好幾張小孩的照片,應該是關星河小時候拍的,其中還有幾張,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抱着他的照片。

應該就是關星河的姥爺。

他看的有些出神,眼裏的神情複雜。

楚亭山迅速的吹幹了頭發從衛生間裏出來,額前的碎發自然下垂遮住了一點他的那只右眼。他那張被雨水染成慘白色的臉漸漸有了一點血色,但還是咳嗽。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擡眸看他。

沙發太小,傅秉明的那雙長腿多少顯得有些無處安放。

“在哪個醫院?”

“啊?男人問的突然,楚亭山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你是問我姥爺在哪個醫院嗎?他在人民醫院。”

“哪方面得了病?”傅秉明接着問。

不知道為什麽,楚亭山感覺好像在被問診:“肺部惡性腫瘤,已經切除了,但是術後一直沒有清醒。”

“既然是腫瘤的問題,還是轉去蘇禾吧。”蘇禾是岚京乃至全國著名的腫瘤醫院,楚亭山當然也想過帶關山海去那治療,但蘇禾是中外合資的私人醫院,價格昂貴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床位緊缺,沒點權勢地位單純靠排號得排到明年去才能看上。

所以,楚亭山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傅秉明看着他那幅欲言又止的樣子,已經猜到了他在顧慮什麽:“我會安排,你不用擔心。”

說實話,楚亭山頭一次覺得自己臉皮薄,不好意思的撓着後腦勺,“謝謝”這兩個字在嘴裏蹦跶了大半天,就是蹦不出來。

最後還是咽了回去,死要面子的咬着唇:“住院的開銷和醫療費,到時候一起算到我欠你的賬裏吧。”

傅秉明聽着他的話,那張緊繃的臉瞬即緩和不少,低眉淺淺勾了勾唇:“關星河。”

他叫着他的名字,聲色低啞。

楚亭山的耳根一陣酥麻:“幹...嘛...”

“你不是說欠我欠的已經夠多了,所以,就這樣欠着吧。”男人說着,從沙發上緩緩起身,“我順路,送你回醫院。”

站在電視旁的楚亭山有些愣神的點點頭。

坐在車上的時候,開着車的傅秉明戴着藍牙耳機打了幾個電話,就輕松安排好了轉院的相關事宜。

楚亭山偏眸看着男人那張精致的側臉,覺得有些恍惚。

他那短暫的三十年壽命裏,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和傅秉明鬥法,傅秉明的存在是他燦爛人生上的絆腳石。

可是現在的傅秉明,卻是作為關星河的楚亭山,晦暗人生裏難得一見的燦爛陽光。

這實在是太過割裂。

割裂的,讓楚亭山都不知道應該怎麽面對傅秉明了。

對于死對頭的成見,他一時半會的确是消不完,可要是談有多恨傅秉明,那也的确是不至于。

甚至今天,他還有點愧疚。

男人紅着眼睛質問自己為什麽的時候,楚亭山的的确确是慌了神的。

他都怕這瘟神又在自己面前掉眼淚。

每次傅秉明一掉眼淚,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臉上有東西嗎?”轉着方向盤的男人用餘光瞥見楚亭山一直盯着自己看。

“沒有。”楚亭山聞言才将自己游走的思緒給重新抓了回來,“沒有東西。”

“那你盯着我看什麽?”傅秉明微微挑眉。

“我在想,傅氏和醫院完全兩個方向,你怎麽順路的?”楚亭山是懂怎麽反客為主的。

“誰說我是要回傅氏了,我在醫院那邊辦點事。”男人說着,聲調都高了些許,似乎這樣才能顯得自己更有氣勢。

殊不知是顯得更加心虛了。

楚亭山忍不住勾唇笑了笑了,轉眸看向窗外。

大雨已經停歇,蓋在頭上好幾天的烏雲也散開了,大道上的水泥地依然是濕潤的,而道路兩旁的綠植也挂滿了水珠。

不過,天色已經漸漸有了放晴的架勢,原本粘膩的空氣在大雨後變得尤為清新幹爽。

他将窗門按下,帶着清新氣味的涼風便輕輕撫上他的臉頰,飄散在車裏的每一個角落。

車子停在了人民醫院的住院部門前,楚亭山解掉了綁在身上的安全帶,默默開了車門:“那我先進去了,你......路上小心。”

男人側過臉來點了點頭,握着方向盤的手松了又緊。

他看着關星河下了車,看着他漸漸遠去直到消失的背影。

想起剛剛自己問關星河,自己是不是就那麽的不重要的時候,

關星河說不是的。

他說不是的。

想到這裏,傅秉明心裏的那片苦海終于不再翻湧流動,止向了平靜。

重新回到重症監護室外的楚亭山穿好了無菌衣進了監護室。

醫生說關山海今天身體的各項指标都有在變好的趨勢,已經可以不住在監護室裏了,只是能不能醒來還得看造化。

不過,不用再待在重症監護室裏,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他坐在床沿,對着仍舊閉着眼的關山海說話:“今天下了好大一場雨,我把您種的那些花草都給挪進屋子裏,還有啊,您種的那盆貼梗海棠已經開始長花苞了......”

說到這裏,他的喉間便變得酸澀不已:“您真的......不想起來看看嗎?”

不想電視劇裏播的那樣,病床上的患者會睜開眼睛握住主角的手,然後皆大歡喜。

關山海仍舊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連手指也沒有動一下。

病室裏安靜的只有檢測儀器工作的聲音。

楚亭山的哀哀的嘆了口氣,默默出了監護室。

夜裏,他又是在醫院睡的。

早上八點多的時候,他就被傅秉明的電話給打醒了。

“蘇禾已經派了救護車過來接病人,你準備一下。”

睡眼惺忪的楚亭山揉着眼:“這麽快,好,那我現在就去準備。”

但其實他壓根就不需要準備什麽,只需要準備和關山海一起去蘇禾就好了,因為傅秉明甚至派了助理過來搞定相關的轉院手續。

到了蘇禾,關山海被直接推入了私人VIP病房,病室外站着好幾個等候多時的專家以及傅秉明。

男人今天沒有穿西裝,穿着一件博柏利的肯辛頓版型的蜂蜜色風衣,在一衆白大褂之間尤為亮眼。

“這些都是全國有名的腫瘤專家,他們會對姥爺的病情做一個詳細的會診和分析。”傅秉明和他介紹着。

楚亭山點點頭,握過每個醫生的手:“麻煩你們了。”

這待遇,搞得他都不好意思起來。

醫生們簡單的和他寒暄完,便進了病房去看關山海。

走廊外只剩下他們二人。

“這幾個醫生我在百度上都見到過,你怎麽弄來的。”難怪楚亭山一直覺得他們面熟,才想起來是自己之前在百度上查腫瘤醫生的時候,見過這幾個專家的照片。

“蘇禾有着國內最優質的腫瘤醫療團隊,能有這幾個醫生坐鎮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傅秉明轉過身來,和他面對着面,“吃過早飯了嗎?”

“嗯,剛才你的助理給我帶了。”楚亭山點點頭。

“好。”男人說着,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顯得有些局促的掏出了那塊和田白玉佩。

楚亭山一眼就認出了是那塊被自己含淚賣掉的小玉佩:“你......又把它買回來了。”

“是,我把它重新買回來了。”他将玉佩緩緩遞給了關星河,“我把它重新送給你,希望這次,你不會把它再弄丢。”

玉佩在走廊的燈下,泛出一層油亮的光則,浮雕更是栩栩如生。

楚亭山卻并沒有即刻伸手去接,他擡眸望向男人,那雙桃花眼濕漉漉的:“傅秉明。”

他很少這樣不帶怒意也不帶諷意的喚“傅秉明”這三個字。

上次似乎還是在學生時代,語文老師讓大家介紹一下自己名字的寓意。

向來沉默寡言的傅秉明被抽上了臺。

男孩一身幹淨的校服,而那雙天生猶如杏花般的眼,更為幹淨清澈。

他站在臺上,緩緩的回答道:“傅是我的姓氏,秉字有通‘握’,‘持’的意思,至于明,就是光明,非要說有什麽寓意的話,應該就是希望我能握住光明吧。”

握住光明。

那是臺下的楚亭山第一次認識“傅秉明”這三個字,也是第一次沒有帶着壞情緒的喃喃念了他的名字:“傅秉明。”

現在,是第二次。

“怎麽了?”站在對面的男人問着,有些不解關星河為什麽不伸手收下玉佩。

“你做到這份上,都是因為我長的像那個人嗎?”鬼使神差之下,楚亭山便問出了這句話。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想知道。

想知道傅秉明在望着自己的時候,在對自己好的時候,究竟是在對着他這個人,還是在透過自己對向他心裏的那個人。

這個問題,的确是難住了傅秉明。

他也不清楚,他對關星河,到底還是不是純粹将他當作楚亭山的替身。

從前他可以很确定自己對于關星河,是毫無情感可言的,願意将他當作花瓶一樣觀賞,全然是因為他那張與楚亭山相像的眉眼。

可是,現在,他不确定。

男人拿着玉佩的手僵在半空中,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

“那我換一個問法吧。”楚亭山看得出男人很是為難,“如果我關星河不長這個樣子,你還會做這些嗎?”

換一個問法,也還是把傅秉明給難住了。

會嗎?

他還是不能确定。

他默默的垂下了眼,像是自嘲般搖着頭笑:“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做,像我這樣遲鈍的人,什麽事情,什麽感覺,都是後知後覺。”

譬如對于楚亭山,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是什麽是時候喜歡上的別人,喜歡上了也不願意承認,直到現在,他連告訴他的機會都沒有了。

而面前的楚亭山看到男人這副黯然神傷的樣子,忽然就不忍心再問下去了。

誰讓他是這麽菩薩心腸的人呢。

他緩緩伸出手接過了男人手上那塊姣好的玉佩。

手指輕輕拂過他的掌心。

有些意外他會接過玉佩的傅秉明,只覺掌心的癢遞到了心間。

“算了,不要白不要。”楚亭山聳聳肩,将玉佩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不管怎麽樣,還是要謝謝傅總,替老頭子安排了這麽好的醫療條件。”

話雖然說的沒什麽錯,但其實二人都能聽得出來,這其中疏遠的意味。

楚亭山是有動搖的,所以喚着傅秉明的名字問他是不是只是把他當作替身。

畢竟,傅秉明讓他原本焦頭爛額的生活忽然就變得明朗了許多。

他也不是那麽不識好歹的人,有點動搖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剛才男人沒能回答上來他的問題。

依照楚亭山的性子,他當然不會去對一個把自己當作替身一樣的人交心,傻子才這麽幹。

所以,不如還是把傅秉明當作傅總,一個財大氣粗的金主來的開心。

至于交不交心,真不真心的,就随便吧。

他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是神色之間到底還是難掩失落之色。

而傅秉明也是有些勉強的勾了勾唇:“傅氏在這有投資,舉手之勞而已。”

話畢,二人在廊外便陷入了沉默。

空氣也開始凝結。

“我十點有個例會要開,先回公司了。”男人說着便邁開長腿準備離開。

“好。”楚亭山點點頭,也沒再多說什麽。

夜裏,關山海在蘇禾被照顧的很周到,他便打算回公寓一趟,自己從滿城回來後的行李還沒有收拾,衣服在行李箱裏這麽多天,想必都要臭了。

回到公寓,楚亭山站在玄關處換鞋,便見到了裝着好多甜食的袋子。

忽然想起那天和傅秉明通話。

男人說要給他帶瑞士那家甜品店的蛋糕。

原來他真的帶了。

他将袋子裏的甜品拿出來,可惜的是無論是慕斯還是甜甜圈,是吐司還是牛角包都已經過了期,沒法吃了。

楚亭山坐在沙發上,客廳裏只開了一盞落地燈,彼時的窗外也是燈火闌珊。

他将口袋裏的那塊玉佩拿出來,揣在了手心裏。

煩死了,他好像做不到只把傅秉明當成一棵搖錢樹了。

之後的日子裏,楚亭山還是常常去醫院看望關山海,即使是蘇禾也沒有什麽辦法能夠讓他醒過來,因為老頭的身體情況已經不适合再用任何有風險的治療手段了,只能夠這樣保守治療下去。

這期間,他每天都有去上老山給自己報的表演課,偶爾在一些影視劇裏混個臉熟,還會騰出點時間去夢河看看新酒的釀造進度。

只是很少再見到傅秉明。

男人似乎也在刻意避開他一般。

生活就這樣有條不紊的往前行進,他把自己去拍戲的片酬零零散散的加起來,先還給了還欠楚盡閑的那一部分錢。

這天老山又讓自己去陪酒,他原先是不樂意去的,但是老山說拿下這幾個制片人,他就能有機會争取到一個比較熱的ip的男三號。

這些都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這次的片酬是真的能有五百萬。

有了這五百萬,他就能還清欠傅秉明和楚盡閑的所有錢。

他就能做個自由人了。

所以,他還是出現在了酒局上。

反正最近剛好煩心事多,喝點酒消遣消遣。

連着喝了幾輪下來,楚亭山就覺得肚子都快炸了,五髒六腑都被擠在了一塊。

中場休息的時候,他便搖搖晃晃的跑去洗手間一陣嘔吐,将水龍頭裏湧出的冷水撲在自己被酒精燒燙的臉上。

算了,下次還是換個惜命點的消遣法。

彼時,褲兜裏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起。

來電顯示瘟神。

楚亭山混沌的大腦被猛的刺了一下,但也還是不太能清醒過來。

他吸了口氣,嗓子因為剛剛的嘔吐而變得沙啞:“喂,怎麽了。”

電話那頭的傅秉明此時剛剛結束了一場招标項目,在辦公室裏放空的時候,忍不住給關星河打了電話。

他那沙啞疲倦的聲音一傳進傅秉明的耳朵,原本随意靠在椅子上的傅秉明猛地便挺起了脊背:“你在哪?不舒服嗎?”

楚亭山的腦袋暈暈乎乎,一說話就覺得惡心,只好高度概括成了自己在和春飯店陪酒。

等自己說完,他才反應過來這表述多多少少有點問題。

“關星河,你在那給我等着,哪也別去。”傅秉明即刻從辦公椅上起身往飯店趕。

楚亭山現在已經快失去思考的能力了,保持清醒都有件難事,也就顧不得傅秉明誤會不誤會的了。

他扶着飯店過道的牆,勉強走回了包廂,發現老山和那幾個油膩的制片人已經走到了飯店的前廳門前,似乎是在門口進行離開前的寒暄。

楚亭山強撐起被酒精麻醉的身體,挂上虛僞的笑走過去準備演完這場戲。

“星河回來啦,快來和張總他們道個別。”老山朝他招手,笑得同樣虛僞。

他走上前,腳步略顯搖晃。

此時門前忽然駛來一輛閃着燈的邁巴赫,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又是那連着8和0的車牌號。

楚亭山一看就知道是傅秉明的車,忽然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邁巴赫後座的車門被推開,傅秉明從車上下來。

他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在夜色中徐徐朝關星河走來。

無論是這輛邁巴赫還是傅秉明,在岚京都是出名的,所以經紀人和那幾個老變态也都認得他。

老變态們随即便收起剛才那副高高在上裝腔作勢的嘴臉,谄媚的迎着傅秉明:“傅總,好巧啊,你也來吃飯?”

傅秉明壓根沒理他,眸光直直落在在他們身後的關星河身上,皺着他那雙好看的劍眉:“過來。”

楚亭山只覺得有種莫名的壓迫感,不由自主的便聽話走到了他身邊。

經紀人和那幾個老變态都微微睜大了眼睛,一副驚詫的模樣。

傅秉明的那雙杏眼裏顯出寒意來,将眸光落在對面那幾個老變态身上,冷冷的開口,滿是警告的意味:“不巧,是專門來看看是誰要我的人陪着喝酒的。”

此話一出,只見對面幾個老男人都汗如雨下的讪笑着:“啊這…傅總誤會…我們……我們不知道……”

老山眉心一跳。

這小兔崽子可真的沒和他說過自己抱着這麽一條大腿啊。

“所以,錢山老師是覺得星河跟着我沒前途嗎?還是覺得,我的人也得去陪酒?”兩個反問句,冷冰冰的語氣裏找不出憤怒兩個字,可就是讓人不寒而栗。

“傅總誤會了…這…這真的是,星河也沒告訴我……”老山汗顏,自己的名字都被傅秉明記住了,想必是要完蛋。

不過他這次是真的冤,自己要是知道關星河有這麽大本事,他還在這拉攏這幾個老變态做什麽。

楚亭山喝的太多,暈乎乎的已經快站不住了,傅秉明也看得出來他很難受,于是懶得再和他們說下去,扶着他一邊往車裏走一邊緩緩留下一句話:“下不為例。”

仍然談不上威脅,但就是讓在場的其他人都不禁打了寒顫。

挂着顯眼車牌號的邁巴赫揚長而去,只剩下幾個老男人還有怨種老山在風中淩亂。

也沒什麽,就是怕傅秉明一個不高興就把他們努力了半輩子的事業都給挫成灰。

在車上的楚亭山缺少了冷風的刺激,酒精和暖氣混合在一起,上了頭。

他紅着臉對着傅秉明耍酒瘋:“傅總......你最近是很忙嗎?”

“為什麽這麽問?”傅秉明輕輕蹙起眉。

癱在座椅上像灘爛泥般的楚亭山猛地像他貼近,伸出一只手來将他皺起的眉心給舒展開:“不要皺眉,不好看了。”

楚亭山渾身發燙,貼在傅秉明身上的時候,灼熱的溫度便燒到了他身上。

喝了酒的楚亭山,一改強硬蠻橫的性子,竟變得軟乎乎起來。

這是傅秉明沒有料到的。

楚亭山的下巴抵在男人的胸上,手指撫在他的眉間,醉眼朦胧的趴在他的身上。

像一只小貓。

傅秉明僵着身子不敢動,那雙眼一直盯着關星河看,喉結滾動:“我要這麽好看幹嘛?”

楚亭山舉着手舉累了,松下手來,咂了咂嘴:“傅秉明,你有沒有覺得......”

他忽而又換了個話題。

“覺得什麽?”傅秉明很配合的問着,忍不住伸手将他額前的碎發理了理,動作溫柔,語氣則像是在和小孩說話一般。

“其實你更适合做小白臉。”

“……”

他歪着腦袋,對着傅秉明傻樂。

前排的司機小何聽着他的話,說實話,很難忍住不笑。

傅秉明的臉黑了黑,但也沒惱,只默默将後座的隔板升起。

“那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他微微垂下腦袋,貼近他的臉蛋。

“什麽?”楚亭山眯着眼。

“應該有職業操守,你現在做着我的小白臉呢,去和別人喝什麽酒?”傅秉明直勾勾望着他,忍不住掐了一下他那紅撲撲的臉蛋。

楚亭山吃痛:“嘶,不好意思啊,頭一次做,沒經驗。”

他的回答又認真又好笑。

傅秉明搖着頭笑出了聲:“關星河啊......”真拿你沒辦法。

“傅秉明......”楚亭山将臉埋進了男人的懷裏,一股熟悉的木質香萦繞在自己的鼻間。

“你到底喜歡誰啊?”似乎只有喝醉了酒,他才能有勇氣問出這句話來,但也因為喝醉了酒,說話已經沒有大腦把關了:“你到底是喜歡我呢?還是喜歡關星河......還是喜歡誰啊。”

“你不就是關星河嗎?”傅秉明聽的有些疑惑。

“我不是他。”他仍舊将腦袋埋在男人的懷裏。

男人的眼底閃過幾絲異樣:“那你是誰?”

他在男人的懷裏蹭了蹭,似乎是在找一個舒适的睡姿:“我誰也不是......”

說完,楚亭山便閉上了眼,在男人溫暖的懷裏沉沉的睡了過去。

傅秉明小聲喚了幾聲,确認他是睡着後,便也沒有再強行問下去。

這些天來,他一直克制着自己沒有去找關星河,他一直都想讓自己弄清楚,自己對他是什麽樣的情感。

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給關星河一個答案。

這些天,他忍得很辛苦。

他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關星河,輕輕環住了男人的柔軟的腰肢,眸色漸深。

楚亭山睡得有點悶,胡亂的扭動着身子,轉過了趴在男人懷裏的臉,露出半張側臉來。

眼角的那滴淚痣也随之映入傅秉明的眼簾。

他無意識的亂蹭,無異于是在傅秉明的身上點火。

傅秉明依舊垂眸看着他,将他的腰肢圈的更緊了。

他想吻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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