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飯桌上，蘇父留意到蘇晏禮不時看手機的小動作，沉聲提醒：“吃飯就好好吃飯，玩什麽手機，你還小麽？”

原本與蘇明禮分食一道甜羹的蘇母聞言，也朝蘇晏禮看過去，笑呵呵嗔怪：“是啊，都放春節假了，誰還在跟你談工作？總不至于是背着我們談了個女朋友吧？”

她這話多少有點試探之意。

蘇晏禮聽笑：“媽，您當我還上初中麽，動不動就說這種話詐我有沒有早戀。”

蘇母作痛心疾首狀：“早知道你三十幾還單身，我當初就不該管着你不讓你早戀。”

蘇晏禮笑說：“那我二十歲就給您抱個孫子回來，您就高興了？”

蘇父擰眉：“是說讓你什麽年紀辦什麽事，沒讓你早成那樣。”

眼看飯桌上又要因為蘇晏禮的婚戀問題彌漫起硝煙味，蘇明禮與丈夫對視一眼，偷偷挑了挑嘴角，作壁上觀。

陶晚婷自然也樂得看平日總高高在上的小舅舅被外公外婆教訓，心裏舒坦，但面上不顯山露水，只垂眸靜靜看着自己手邊的飲料。

張致遠第一次參加蘇家的團圓飯，這種場面讓他有些坐立難安，但也敏銳察覺端倪

——蘇父蘇母對蘇晏禮是不分你我的親厚，但對蘇明禮一家多少帶了點刻意為之的寵愛。

他皺了皺眉，餘光掃一眼身旁陶晚婷，也學着她的模樣，垂眸一聲不響。

坐在蘇晏禮右手邊的蘭姨這時笑着打圓場：“蘇董，太太，晏禮上高中就在跟着打理集團業務了。那會我就說哪個小孩像我們晏禮這樣，明明含着金湯匙出生，偏偏跟人家半工半讀似的。幸虧他上學和事業兩頭都沒耽誤。可人的精力有限，晏禮這麽忙，婚姻大事晚點也正常。”

蘇晏禮出生時，蘇父蘇母年紀都有些大了，加之蘇明禮實在扶不上牆，夫妻倆便下定決心培養蘇晏禮。

Advertisement

自身年歲的增長難免叫兩人心急，因此蘇晏禮的成長過程是被高強度壓縮的。

而今除了兒子婚事，一切如願，兩人閑時說起這些過往，也會覺得對不起兒子。

蘇明禮最見不得蘭姨護着弟弟的模樣，悠悠插嘴：“爸媽急也沒錯，畢竟連我們晚晚都定下來了，就晏禮還漂着。”

蘭姨抿了抿唇，适可而止，沒有反駁她。

蘇晏禮悠悠笑說：“說不定等晚晚結婚，沾沾晚晚的喜氣，我也能定下來了。”

蘇父蘇母只當他空口白話尋人開心。

蘇母乜他一眼，沒出聲。

蘇父則說了句“吃飯吃飯”，一桌人便又一派祥和地動起了筷子。

--

假期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已是初五。

這幾天，陸嘉總體很愉快，除了跟父母走親戚時，遭遇各種催婚修羅場。

今天陸嘉跟父母到姑姑家拜年，眼看中午吃過飯後，一桌人又要拿她做話題，陸嘉忙借口上廁所，躲進了衛生間。

托腮坐在馬桶蓋上，陸嘉思忖着幹脆等外面長輩們坐下打麻将了，她再出去。

也是這時，手機響了一聲，是陶晚婷給她發來微信：空嗎，一起逛街啊？

陸嘉猶豫：在親戚家呢。

陶晚婷說：外地啊？

陸嘉：沒，本地的。

陶晚婷回：那有什麽，跟親戚說一聲就出來呗！他們還管你跟不跟朋友玩？

陸嘉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複。

陶晚婷有時做派很像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很快又說：怎麽了，是不是我跟致遠在一起你不高興啦，覺得我跟他交往破壞了我們的鐵三角友情？我總覺得你這段時間怪怪的。

陸嘉喉頭一梗，忙說：哪有，我跟長輩們說一聲，你地址發我。

另一邊，陶晚婷扭頭就在微信上跟張致遠說了要和陸嘉一起逛街的事。

張致遠今天陪自己父母走親戚去了，陶晚婷懶得去認識他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就沒跟他一起。

張致遠很快回複：晚晚，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要去打擾陸嘉嗎？

陶晚婷嗤聲打字：你心疼啊？

張致遠發來一串省略號。

陶晚婷氣勢洶洶：元旦就跟你說了，趕緊讓陸嘉離開你公司，你怎麽答應我的？結果呢，眼看春節都過完了，她又要回去開工了！

張致遠無奈且蒼白：我也跟你說過，我的事業暫時還離不開她幫忙……

陶晚婷傲然道：她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她給不了你的，我也能給你。

張致遠沒再說話。

--

陸嘉沒想到陶晚婷會拉她來試婚紗。

原本陶晚婷發來的地址是市中心一家咖啡店，結果買完咖啡，陶晚婷就拉着陸嘉坐上自己的粉色轎跑，直奔一個頂奢商場的地下車庫。

婚紗店在頂樓，是業內出了名的高端私人訂制。店內裝潢得像一個小型藝術館，各式婚紗陳列其間，襯在輕柔的音樂裏，裙擺翩跹。

兩個女孩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漫步過一件件高貴華麗的白紗。

陶晚婷邊看，邊漫不經心道：“他爸媽挺心急的，希望我們早點把婚禮辦了。”

陸嘉心跳驟亂，不知該說什麽，只道：“早說你要挑婚紗我就不來了，你應該讓張致遠和你一起的。”

陶晚婷輕笑，不鹹不淡看向她說：“他一個直男有什麽審美，這種事當然要找好姐妹啊！”

陸嘉抿唇笑了笑，沒說話。

陶晚婷又說：“不然你把伴娘服一起挑了吧。”

陸嘉聽出她的意思，有點為難：“你讓我做伴娘嗎？要不還是找你圈子裏那些小姐妹吧。”

陶晚婷不動聲色地盯着她的微表情，笑了下：“那都是塑料姐妹花，哪像你，是我真心真意的朋友。”

陸嘉只覺心髒被鈍刀一下一下地剌着，一會為自己對張致遠的單戀深深羞愧，一會又對陶晚婷感到抱歉。

最終，陶晚婷選中一件樣衣進了試衣間。

陸嘉在休息區坐下，品嘗工作人員送來的茶水糕點。

也不知等了多久，陶晚婷從試衣間出來了。

“嘉嘉，怎麽樣？”

陸嘉聞聲擡頭，怔了一下，被陶晚婷美到失語。

不得不說，陶晚婷長相身材卓絕，加之從小在富貴中長大，更有種高于常人的氣質，美得很有侵略性。

陸嘉也很漂亮，但是一種與她相反的，收斂含蓄的漂亮。有時候，陸嘉甚至覺得，跟陶晚婷走在一起，自己很像小孩子給大孩子做跟班。

“超美。”陸嘉站起來，實話實說。

陶晚婷走到全身鏡前，對着鏡子拍了幾張照片，笑道：“我也覺得超美，不過再看看吧，先發條朋友圈紀念一下。”

她一邊編輯朋友圈內容，一邊頭也不擡地指揮身旁工作人員：“帶我朋友去看看伴娘服。”

陸嘉正要婉拒，忽然又聽陶晚婷對她說：“嘉嘉，你現在怎麽都不點贊我朋友圈了？”

陸嘉一陣心虛，忙找了個理由：“年底忙得要命，哪有時間刷朋友圈。”

又扭頭對工作人員說了句“麻煩帶我看禮服吧”，就逃命似的走了。

在陳列的禮服間逛了一會，陸嘉手機跳出未讀微信。

她點開來看，竟是蘇晏禮給她發來信息：在陪晚晚試婚紗？

陸嘉瞠目驚奇，快速打字：你怎麽知道？

蘇晏禮發了張圖片過來，陸嘉兩指放大，是陶晚婷穿着婚紗的對鏡自拍照，鏡中右下角有陸嘉被鏡頭拉變形的半張臉入鏡。

這照片一看就是陶晚婷發在朋友圈的。

陸嘉驚訝蘇晏禮的觀察力，縮小圖片，回複：你戴眼鏡是真近視還是裝字母？

蘇晏禮：……

他多半被她問得無語，說：兩百多度。

原來是真近視。

陸嘉笑了下，回：那你還能看到角落裏那個我，眼力還挺好的啊。

蘇晏禮似乎懶得跟她聊這些帶有寒暄意味的話，片刻，單刀直入地問她：開心嗎？

陸嘉胸口一悶，臉上的笑容頓時維持不住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猶豫的幾秒鐘裏，蘇晏禮又發了三個字過來：不開心。

這次結尾的是句號，不是問號，語氣已然篤定。

陸嘉遣開旁邊跟着的工作人員，顧自走至角落，慢吞吞打字：我跟她是好朋友，她也拿我當她最真心的朋友。

聊天框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可陸嘉等了好一會，都不見蘇晏禮發什麽新內容過來。

正心中詫異他究竟有多少話要說時，聊天框裏總算彈出了新的氣泡。

蘇晏禮言簡意赅：等着。

陸嘉也不知他讓她等什麽，發了個問號過去，但沒得到回應。

片刻，倒是聽見外間陶晚婷手機鈴響，然後是陶晚婷壓低但明顯恭敬的話語聲。

陸嘉皺了皺眉。

等聽不到陶晚婷接電話的聲音了，聊天框裏才又跳出蘇晏禮的消息：地址發我。

與此同時，陶晚婷走了過來，嘟嘟囔囔地抱怨：“我得回去了，剛才我小舅舅來電話，說讓我這會陪外婆去國清寺拜拜。”

陸嘉心下一轉，瞬間了然。

送走陶晚婷，陸嘉在附近咖啡店等了會，便等來了蘇晏禮的語音電話。

男人低醇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更帶磁性：“到你說的那個停車場了。”

陸嘉忙起身說：“好，我這就過來。”

停車場離咖啡店不遠，但找蘇晏禮說的那個車位費了好一會功夫。

等陸嘉坐上蘇晏禮副駕，已經是十五分鐘之後。

蘇晏禮側頭瞧她，呵笑：“既然不開心，你不會拒絕她麽？”

陸嘉聽出他在說什麽，扣好安全帶，扭頭解釋：“出來時她說是逛街，試婚紗是臨時起意，我怎麽拒絕啊……”

蘇晏禮說：“直接掉頭走，讓她找別人，很難麽？”

陸嘉眨了眨眼，忽然問：“你不喜歡晚晚嗎，她是你外甥女诶。”

蘇晏禮一默，有點意外她的敏銳。

他無意當下就同她透露自己家中是是非非，更不屑做那種長舌搬弄瑣事的人。

所以，他只說了句“怎麽會”，便淡淡轉移話題：“想去哪？”

陸嘉也不知道要去哪，但又不想回家面對長輩們的“關心”。

想來想去，她反問蘇晏禮：“你想去哪？”

又略帶詫異地說，“你也沒事幹嗎？”

蘇晏禮聽笑：“在你想象中，我現在該幹什麽？”

陸嘉還真想象起來，片刻，笑着回：“瘋狂簽合同，到處跟人談投資合作，分分鐘賺一個億。”

蘇晏禮笑得肩膀都在輕顫，過了會，才看着她道：“剛從朋友牌桌上過來的。”

陸嘉這才松了口氣，自己沒耽誤他正事。

思忖片刻，她提議：“不然我請你吃東西吧，正好算請客了！”

蘇晏禮自然沒意見。

陸嘉調好導航，蘇晏禮看了眼目的地顯示的“沙灘廣場”，踩下油門，随口道：“在博侖港那邊？”

陸嘉驚喜：“你知道？”

蘇晏禮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輕笑：“做出口跟海運的，哪個不知道博侖港。”

“也是哦。”

陸嘉點點頭。

博侖港是國內吞吐量最大的港口之一，周邊彙聚了無數大大小小的貨代車隊以及船司辦事處。遠洋集團作為船運龍頭企業，自然也在那有辦公樓。

加之那邊毗鄰外海，漁業旅游業也應運而生，人氣很旺。

沙灘廣場離這不算太遠，約莫二十幾分鐘就到了。

找地方停好車後，陸嘉就帶着蘇晏禮直奔一個燒烤攤。

燒烤攤只有一對中年夫妻在做，嗷嗷待哺的食客倒是把搭起來的那六張簡易餐桌都占滿了。

陸嘉把人帶到了這裏，才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你別看攤子簡陋，但東西很好吃的。他們家的炭好，各種串也是新鮮的真材實料，平時這附近加班工作的打工人都要點他們家宵夜，群都好幾個了。”

兩人擠不進去，這會站在廣場的石墩子邊。

午後陽光昳麗，天氣雖冷，但勝在無風，混着空氣中淡淡的海水腥鹹味，總有種懶洋洋的暖意。

蘇晏禮看出了陸嘉的局促，失笑：“不是跟你說過我也是個普通人。”

陸嘉摸摸鼻尖，噢一聲。

陽光照在眼皮上，蘇晏禮眯眼朝攤子點了點下巴：“圍着這麽多人，我們怎麽點單？”

陸嘉似被提醒，一拍腦門：“我嘴上跟你說着有群，怎麽自己倒是忘了。”

她從包中掏出手機，一邊操作，一邊跟蘇晏禮解釋，“我們這種熟客，可以在群裏點，老板娘會記下的。”

蘇晏禮笑了笑，被她勾起興致：“能拉我進群麽？”

陸嘉迅速點好單，側頭看他，滿臉難以置信。

蘇晏禮解釋：“有時會來這邊辦公室處理工作。”

陸嘉了然，很快将他拉進了群裏。

蘇晏禮一看群名

——李記燒烤四群（325）

他勾唇笑了下。

陸嘉還怕他手機上消息太多，剛加的群就找不到了，貼心地在群裏發了個貓貓打招呼說hi的表情包。

“看到我了嗎？”她擡頭問蘇晏禮。

蘇晏禮嗯了聲，原想将這個與陸嘉同在的群設置置頂。

誰知手一抖，連續點了兩下陸嘉頭像。

于是，屏幕中央緊跟着跳出一行灰色小字：

【“SYL”拍了拍“我愛麥當當”的可愛小腦袋說：你很快就會暴富的。】

陸嘉腦袋烘地一熱。

這是她設置來跟朋友玩的，畢竟除了私交，那些工作場合的人誰會沒事來拍一拍她。

但她忘了還有蘇晏禮這種無法界定的類型。

是的，她忽然又不知該如何界定與蘇晏禮的關系了——是熟人，但好像還不算朋友；是同學的長輩，但在她面前，他好像從來沒以長輩自居。

陸嘉正要說些什麽，來揭過這條拍一拍提示的尴尬。

蘇晏禮卻在這時對她說了句：“陸嘉，你很快就會暴富的。”

他語氣誠懇，笑意朗朗，琥珀色的雙眼在陽光下好似閃着粼粼波光的湖面。

目光自濃密睫毛間穿過，落到她臉上，就像晨起的熙熙光束穿越了密林。

陸嘉頃刻失語。

一瞬間，好像真的被他溫柔的大手輕輕拍了拍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