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停電

停電

“吃什麽呢？”楚知意問，他确實餓了不假，可吃什麽飯對他而言依舊是個很大的難題。

或許是生病的緣故，他想起什麽都沒有胃口。

“我做了飯，現在正溫着，要不要嘗一嘗？”

“嗯？”楚知意驚訝，“你做飯了？可我家裏什麽都沒有啊……”

“嗯，讓人買了送過來的，想着自己做會好一點。”盛野說，“我去盛出來，我們吃飯，好不好？”

“好。”楚知意差點再加一個耶字。

盛野會做飯吶……

真是好消息，好到楚知意減弱了本想讓盛野離開他家的念頭——畢竟長期睡沙發，也不太好。

飯端到桌上，是兩菜一湯。

清蒸魚，白灼娃娃菜，以及玉米菌菇湯。

很清淡。

标準的病號餐。

盛野盛了碗湯放到楚知意面前，“小心燙。”

楚知意用勺子慢慢喝了兩口，讓盛野走的念頭登時又弱了五分。

每道菜的油水都很淺，楚知意雖然不太有胃口，最後卻還是吃了不少，狀态也很是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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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天色不複清朗。

落地窗外陰雲密布，鉛色堆疊，陰沉幽暗。

要下雨了。

一場暴雨。

大概是喝酒加發燒帶來的後遺症猶存，楚知意的眼睛剛看見天暗，身體便很不給面子地困倦，連帶着心情也差了幾分。

他撐着精神，對準備收拾碗碟的盛野說：“我來幫你吧。”

“有洗碗機，不會太費事。”盛野用指腹虛虛撫過他的眼尾，很快，像是錯覺，“去睡覺吧，鵲鵲，你精神不太好。下一次再幫我，好嗎？”

“……好。”楚知意沒拒絕。

推辭争論不是他喜歡做的事情。

他也不覺得這種模式該出現在他和盛野之間，天然的直覺告訴他。

他如往常般回了卧室，鎖好房門，又看了很久窗外的烏雲。雨遲遲不下，他沒了耐心，走進浴室開始洗澡。

這次他洗得快速且小心，沒給自己着涼難受的機會。

洗過澡後，他吹幹頭發躺到床上，點開微博。有關盛野的熱搜已經被撤了下去，不再在榜單上。

楚知意找到盛野，給他點了個關注。

他的微博是完全的私人賬號，沒有認證過身份，也沒有透露過個人信息，可以随意在互聯網沖浪。

他最大的愛好是畫畫。

裏面多是些他随手畫的圖，有同人有原創，有車圖有純愛。發着發着，賬號裏竟也慢慢地積攢起粉絲來。

不過他發博的頻率很低，粉絲到底不多。

所以關注盛野也沒什麽人在意，只有一個粉絲給他發來了私信。

粉絲的名字很樸素，叫“有點喜歡阿野”。

【有點喜歡阿野：哇哇！看到老師關注盛野了！老師是也喜歡盛野嗎？】

明白了，這是位盛野的粉絲。

【鵲：他長得好看，很适合被畫】

【有點喜歡阿野：啊啊！老師回複我了！】

【有點喜歡阿野：盛野的身材更頂，老師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他剛拍的雜志圖，特別人體美學[鏈接]如果您願意畫一畫的話就更好了[流口水]

【有點喜歡阿野：如果不想的話也沒關系，打擾老師了[鞠躬]】

【鵲：沒事的】

【有點喜歡阿野：嗯吶！老師晚安！】

簡短對話就此結束，楚知意倒沒對畫畫的請求進行正面回複。

他點進鏈接，一個僅5秒的視頻映入眼簾。

視頻裏是盛野完美的腹肌。

他默默看過三遍，又默默關掉視頻，打開游戲——盛野的肉-體當真讓他産生了畫畫的欲-望，可他現在累了，不想畫，所以只好用游戲來緩解心裏抓撓般的感受。

狂風暴雨悄然降臨。

游戲音效與其融為一體，将雨聲掩蓋得不甚分明。

楚知意沒有察覺到雨的到來，直到一道驚天動地的雷聲響徹，所有燈光驟然熄滅。

楚知意頓住，殘血的對手将他反殺，鮮紅的“GAME OVER”張牙舞爪跳了出來，渲染出往日沒有的恐怖感。

楚知意關掉游戲，在屏蔽的業主群裏找到了停電原因。

【@所有人 今日暴雨，樹木倒塌，為保證電路安全，小區內暫時斷電，待專業人員整修後會自行通電，請各位業主不必驚慌。】

【幾點來電啊？】有業主在問。

【請各位業主不要着急，我們咨詢後給大家回複。】

屏幕倏地暗了，跳出電量不足的提示，然後很不給面子地關了機。

楚知意沒能看到幾點來電。

他将手機扔到一邊，閉上眼睛将頭蒙進被中，試圖進入睡眠。

奈何薄薄的被子不能抵擋風雨的喧嚣聲，楚知意的手指不可控制地顫了起來。

雷聲轟隆，楚知意的身體也開始發抖。

該死！

怎麽辦？

對……房子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發微信給盛野……不行……手機沒電了，而且……他沒有盛野的微信……

楚知意猛地掀開被子，甩着手下了床。他借助閃電落下時的光亮，順順利利走出卧室，又重重将門合上。

卧室外是寧寂的黑暗世界。

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除了雨和雷的聲響其餘什麽都聽不見。

盛野把窗簾拉得太嚴實了，楚知意皺眉扶牆，摸索着向客廳走。

盛野呢？睡着了麽？他剛才發出那麽大的聲音，都沒有把盛野吵醒麽？

睡眠質量這麽好？真羨慕。

楚知意在牆拐角處停下，很小地喊了聲：“……盛野。”

沒有應答。

“盛野。”聲音不由自主加大。

依舊沒有應答。

恐慌遽然在楚知意心中漫開，他回憶着家裏的布局，謹慎地往沙發那邊走。

這謹慎很快在楚知意不知不覺間變成了跌跌撞撞。

“盛野，你睡着了嗎？”楚知意問着沒有回答的問題，在差點将自己憑空絆倒後，再次摸到了一堵牆。

恐慌加劇，他轉身就想順着原路返回。

盛野怎麽一直不理他……

他不要找盛野了……

……就在這時，他猝不及防與溫熱的胸膛相撞。

“怎麽出來了？”盛野的聲音在同一時間響起，“小心一點，不要撞到。”

“盛野！”楚知意如同受到驚吓的動物幼崽，絨毛一下炸了起來。

“鵲鵲，我在這。”盛野托起他的手掌，動作禮貌客氣，“要回房間嗎？”

楚知意反握住他的手腕，握得很緊很緊。

盛野在黑暗裏勾出一道無聲的笑。

“……不回房間。”楚知意勉強鎮定，“房間裏……太悶了，我和你在外面坐一會兒，等着電來。”

“好。”盛野感受着手腕上的溫度，心情愉悅，“那我們先去沙發邊坐一下。”

“嗯。”

盛野帶着楚知意來到沙發邊，楚知意摸到沙發一角，心中很快得了些安全感，便立刻松開了盛野的手腕。

盛野坐到了沙發上，楚知意想坐到他身邊，于是依着他的呼吸聲靠近。

忽然間，一只有力的手掌覆上了他的小腿。

“這裏是茶幾，撞到會很痛，鵲鵲。”在他又一次出聲驚叫前，盛野做出解釋。

盛野沒有動，楚知意也沒有動。故而盛野的掌心仍緊密貼着楚知意的小腿，以起到不再需要的保護作用。

甚至在一瞬間重重撫過楚知意的腿肚。

一個很具有掌控性的動作，仿佛盛野可以捏着楚知意的小腿肆意把玩。

可是，盛野撫摸的動作太短太短，短到楚知意沒法确定那是不是假象。

于是他做出的反應只是下意識後退，像被燙到一般。

動作太過突然未經思考，以致于直直跌進了沙發裏。

跌進了正坐在沙發上的……盛野懷裏……

溫熱吐息掠過楚知意的耳垂，帶給他一陣不可名狀的酥麻顫栗。

盛野将手收了回來，順勢覆在他臉頰上，無形間變成了一個環抱的姿勢。

“臉好燙，是不是又難受了啊？”楚知意聽到盛野說，“都站不穩了。”

盛野的詢問很是平常。

楚知意勉強維持的冷靜卻噼裏啪啦炸開，身體一掙，險些滾到地面上去。

盛野及時攬住了這只受驚的小鵲，并主動起身，将沙發讓給了楚知意。

楚知意得了一大片寬敞的位置，趕忙遠離了“危險”的沙發邊緣，将身體縮進沙發最裏，才将将緩過勁來。

盛野恍若未覺。

他彎下腰來，準确探上了楚知意的額頭，動作熟稔，像是做過千百遍。

一觸即分。

這一次，盛野沒給楚知意躲避的機會，楚知意也沒有抵抗或躲避。

楚知意遲鈍地多了很多窘意，為他剛才所造成的一切意外，窘到連害怕無措，羞澀慌亂的心情都少了很多。

“有點燙，是不是複燒了？腦袋疼不疼？”盛野問。

沒有生病，腦袋也不疼，楚知意在心裏默默回答他。

但楚知意沒有出聲。

或許黑暗放大了很多情緒，譬如敏感。這讓楚知意能清楚地感知到盛野那哄小孩一般的愛憐，很深很深。

是他自作多情麽……

盛野的溫度依舊殘留在他臉頰額頭腰際，細細密密地燒着，讓他有點發熱又有點喘不過氣。

“鵲鵲，怎麽不說話？”盛野的氣息變近，手掌也貼上了他的頭發，大概是想揉揉他的腦袋。

楚知意忽然打開了他的手背。

“不要碰我腦袋。”楚知意終于回答，帶着命令的意味。

“……對不起。”盛野向他道歉，語氣中暗藏了楚知意意識不到的詭異平靜。

“……沒關系。”楚知意軟和了些，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麽那樣過激，和被按在猛獸爪下的鳥一樣。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腦袋，你以後不要碰。”他解釋，“我應該沒有再發燒，我沒感覺到……可能有點吧，沒關系。”

楚知意說完就又變得懊悔。

他是真的又病了嗎？不然為什麽說話颠三倒四，模棱兩可的。

“這次是我不好，你別生氣。”盛野拿過一側的薄被蓋到楚知意身上，“生病不是小事情，我去給你拿溫度計量一量。”

盛野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去電視旁的櫃子中找小藥箱。他拿出溫度計，用酒精擦過後，走回楚知意身邊，說：“給，夾到胳膊下面就好。”

楚知意伸出手，将溫度計松松地放在胳膊下面。

“要放好，鵲鵲。”盛野帶了點笑，好像對剛才的事完全不介意了，“不然量的就不準了。”

楚知意的臉又開始變熱，他不太明白他的小動作是怎麽被發現的。難道是盛野的手機燈照着他，讓他無所遁形了麽？

“五分鐘就好了，很快，不會太難受。”盛野安慰他。

“嗯。”

楚知意将半張臉埋進薄被間，被子下的手調整了下溫度計的位置。

“……好了。”楚知意說，“你把手機燈關掉吧，太亮了，我眼睛不舒服。”

“好。”

五分鐘一閃而過，盛野拿過溫度計，再次打開手機燈。想到光會對楚知意的眼睛産生刺激，他特地背過身去看溫度計上的數字。

“37.3。”盛野關了燈，将溫度計放進黑暗中，“低燒，不知道會不會加重，要先吃個藥嗎？”

楚知意沒想到自己當真在發熱。

“不想吃。”他奇怪地松了口氣，磕絆着說，“我的……胃……現在不太舒服，吃了可能會吐……我不想吃，我想先休息會。”

他強調了遍拒絕的意願。

“好。”盛野将他露在外面的腳蓋好，“有什麽不舒服的，要和我說。”

楚知意很輕地嗯了聲。

他閉上眼睛，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剛才發生過的事不斷在他腦子裏回放，他沒法控制的那種回放，讓他的意識更加清醒。

下雨而造成的煩躁驚悸早就煙消雲散，只剩下散不去的悶熱。

雨把天地都籠罩住，于是熱氣縮進了雨籠裏，怎麽也逸散不出去。

每次下大雨都讓他感到心煩。

盡管這次還摻雜了些他說不出的情緒。

“盛野。”楚知意悄悄把腳伸出被子。

“嗯。”

“可以幫我拿一下我的北極熊玩偶嗎？”他想抱抱它，捏捏它，不然手心總是莫名其妙地癢。

可他不知道盛野把他的北極熊放哪了。

明天他得把北極熊拿回自己房間才行。

“可以。”盛野傾身，從楚知意腦袋頂上拿起北極熊，交給出楚知意。

楚知意沒想到這只大玩偶離自己這樣近，就在一伸手的地方。

他記得北極熊被他放在沙發那頭的，盛野也想在睡覺的時候擁抱它嗎？

不對。

盛野應該已經抱過它了。

它身上有一股很淡很特別的檀香味，和被子上的味道一樣，讓他想起寂靜的烈陽。

是不屬于他的陌生氣味。

盛野的氣味。

不難聞。

他偷偷聞了聞，心情不覺間暢快很多。

北極熊在楚知意懷裏，使楚知意身體前後都變得有依靠，一下子倍感安心。

他真的想睡覺了。

但這是盛野的地方……

“盛野。”楚知意的聲音變得黏糊，“你關客廳燈了嗎？”

“沒有。”

沒有關，那等來電後，燈亮起來，他會察覺到的。

“要不要先睡一會兒？”盛野适時地遞上枕頭，“等來電了，我會叫你，好不好？這種停電，一般都不會很久。”

楚知意很累，可奇異的，他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事，所以一直挂念着，不太能睡着。

是什麽呢？

和盛野有關吧。

對了……

“我們還沒有加微信。”楚知意說，“你明天記得提醒我，我們加一下。”

“好，還有別的事嗎？”

“……我明天想給你畫幅畫，你配合我一下好不好？”楚知意到底沒壓下心裏的欲-望。

“好。”盛野多了點含糊的笑意。

“應該就這些事了。”楚知意開始眼皮半合，“等下來電了，你不要忘記叫我。”

“不會。”

“嗯。”

于是楚知意再也撐不住困意，安心地睡着了。

縮成小小的一團，連沙發的一半都沒有占到。

北極熊像是一道鮮明的分界線，将沙發隔出了一個獨屬于楚知意的空間。

-

盛野走到開關旁，将所有燈都按到閉合的一側，手上慢而有力地甩着剛被用過的溫度計。

水銀自36.3的刻度緩緩下降，直至達到原始位置。

36.3，不是發燒該有的溫度。

盛野安靜地為溫度計消毒，将它放回小藥箱，又安靜地回到楚知意身邊。

楚知意額頭上出了點汗，是熱到了。所以腿和胳膊都難以忍受地伸出了薄被，連眉頭都蹙着。

饒是如此，也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一點防備心都沒有的樣子。

盛野找了張畫紙對折起來，不快不慢地給楚知意扇風，楚知意的表情慢慢舒展開來。

“轟——”驚雷忽至。

楚知意劇烈抖了下，手指緊緊抓上北極熊的絨毛，是要醒來的征兆。

盛野面色不變，手掌撫上楚知意的脊背，一下一下輕拍,“沒事，沒事。”

聲音輕柔極了。

楚知意醒來的進程因這安撫而中斷。

他徹底地睡熟了。

有電器無聲冒出代表通電的光點來，盛野打開空調，調整好溫度風速，在室內漸涼時，重新為楚知意蓋好被子。

楚知意大概是被盛野的動作打擾到，睡夢中還不安分地蹬了蹬腿，想要把被子給踹下去。

盛野伸出手，握住了楚知意的腳踝。

他的力氣太大，楚知意掙不開，索性放棄了，放棄前還不忘将北極熊一把推開，以展現出自己的不高興來。

“壞習慣。”盛野摩挲了下楚知意嫩白的腳心，面無表情地作出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