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殺

二殺

嚴和将軟成一灘爛泥的連江楚扶上榻躺好,知他失憶後尤喜淨卻又從不教人伺候沐浴,便打了熱水來,絞幹巾帕好歹給他擦了手腳。

他微微側着頭,柔和的臉廓與舒展的頸線如世間最善雕工的巧手精心刻畫一般,因輕輕阖着雙眸,眉眼間漫不經心的銳利悄悄斂去,面頰上凝成的淡淡紅雲亦融合掉三分英氣,仿若那調了胭脂搽在兩頰的酒暈妝。

金盆裏熱氣熏蒸,嚴和頭腦微醺,他慣來克制恭謹的眸光,竟漸漸放肆起來。

那人醉态可鞠,他不由便伸出手去觸映入眼底的薄唇,想知他可否塗了甚麽口脂,倘若不然,怎地色澤如此鮮亮誘人……

卻見連江楚輕輕覆下的長睫微動,随即眼皮一掀,氤氲着薄薄水光的眸就這麽直直地凝視過來。

嚴和陡然一驚,觸電般倏地縮回手,心跳驟停。

連江楚眸光微移,動了動唇角,嗓子幹啞得厲害,聲音便如混了沙子般有顆粒感,“嚴和,我口渴了。”

“……我去倒水。”嚴和咽了口唾沫,垂眸起身。

他腳步微急,略佝着背,連江楚眸底的醉意散去,眼神清明。

方才想做什麽呢?吓得慣常自稱“奴才”的他也道了一聲“我”。

茶溫正好,嚴和扶着連江楚起身,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張雖不擅争辯卻巧話兒一籮筐的嘴微微抿着,是一眼看到底的心虛之态。

“嚴和啊”,連江楚輕輕開口,一手虛扶着額,“我頭暈得厲害,你說,我喝醉了麽?”

“桑落酒入口綿甜,後勁卻足,楚公公從來不勝酒力……約莫是醉了。”

連江楚唔了一聲,将茶碗遞到他手中,重又躺下了。

嚴和摸不準他的心思,不敢多言,捧了茶托便要退去外間守夜,卻被榻上的人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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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和啊,我同燕王糾纏這些時日,每每內心掙紮,你可知為何?”

他仰躺着,一只手臂壓在五蝠捧雲緞面兒上,眼神似有迷蒙地看着上方的錦帳。嚴和放下茶托,緩緩地跪在地磚上,斂眸道:“奴才不敢妄自揣測,但楚公公問起,奴才鬥膽一猜。似楚公公這般至情至性之人,不畏人言,不懼世俗眼光,唯心系之人,亂汝心,堕汝志,思之念之,憂之俱之……”

連江楚眨了眨眼,側過身來看着他,“我有何志向,我怎不知?”

嚴和微微掀起眼簾,低聲道:“奴才短見拙識,說不出一二來,但從前常聽楚公公講起督主他老人家如何憑赫赫戰功坐擁今時今日超然地位。從廢太子聯合奉國将軍發動政變,講到平定南疆之亂,從區區內常侍一路擢升,至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奴才記得楚公公講到賊寇被擒獲時慷慨激昂,眉飛色舞,想來……亦是胸懷抱負。”

“果真麽?”連江楚怔愣了片刻,方才喟嘆道,“我已全然忘了。”

“督主他老人家卻不容你忘啊!”嚴和眸光微深,“他對你寄以厚望,總有一日,你會明白。”

連江楚眉梢微動,“哦?我卻不知,我如今不過一介閹官,一來尚無品階,二來腹內草莽,義父卻對我予以何等厚望呢?”

嚴和斂着眉,沉聲道:“你畢竟不是真正的閹人,督主權傾天下,将來……”

側躺着的連江楚猛然起身,眸光陡然淩厲起來,“你幾時知曉?!”

他翻身下榻,赤着腳走向直直跪在地磚上的嚴和,未曾想起自己哪裏露出端倪……

嚴和微微仰起頭,“奴才是您的長随,從前,是您的親信之人,伺候您換藥更衣沐浴,從不假以人手,自然……一清二楚。”

督主待義子嚴苛,動辄鞭笞,被抽打到只剩一口氣乃是常事,近身侍候之人必然知曉,不過,唯他一人而已。

“那,還有……”

“沒有。”嚴和打斷他試探的話,“沒有旁人知曉。”

連江楚扶他起來,抿了抿唇道:“你如今仍是我唯一親信之人。”

嚴和擡眸望他,良久,輕輕嗯了一聲。

話至此處,以全然聊偏了,不過竟未想到嚴和早就知道他是假太監,更……心思大的很。

他怕是猜到幾分連寒山的意圖了吧?

待他退下,連江楚方才想起來,她提起“戀慕”燕王的初衷,本意是告誡嚴和……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瓣,算了,下次吧。

西隴一帶近年來災荒連連,朝廷撥去赈災的款項經過層層剝削,災民得不到救濟,地方官員敲骨吸髓,更兼軍紀敗壞,殺良冒功,被屠戮的無辜百姓徹底激化官民矛盾。

殺死知縣的年輕捕快張沖振臂一呼,高舉義旗,當地民怨已深,不多時便聚結叛軍四萬人。

朝廷派人招安,連江楚沒想到,自個兒早早被義父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過卻也是情理之中,老皇帝黃土埋了大半截,連寒山始終暗中籌謀,如今也是時候把他推出來“建功立業”了。

被圈禁宗人府的寧王懇請戴罪立功,同他舅父輔國将軍趙巍存前往西隴平叛,老皇帝應允。

祁連琮近來在朝堂上風頭無兩,頗得聖心,那些風言風語竟未能撼動他半分,連江楚是佩服的。

權謀是她這等人玩兒不轉的,但玩弄權術之人,也難保不會在旁的地方栽跟頭。

臨行前夜,那個狠下心腸未曾向她遞過一句話的人,眸光清冷地負手立于她床榻之前。

“燕王殿下怕不是作梁上君子成瘾了吧?”

連江楚輕輕掀起眼簾,望着頭頂那一方錦帳上的麒麟紋,沒有要起身的意思,更連餘光也未瞥過去半分。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沉不住氣。

窗外月光清幽,一室皎潔,深秋的寒風滲着絲絲入骨的涼意,拂動緊阖的厚重帷幔,隐隐約約露出些賬內的光景來。

祁連琮抿着唇角,隔着一層錦帳,風掀動一角方才看清他光裸的雙臂搭在綢被外,散在榻上的發濕漉漉的,發尾尚凝着水珠。

便是這般照顧自己的?

他眸色比月色深幽,低沉的嗓音微怒,“起來,把頭發擦幹再睡。”

連江楚啧了一聲,漫不經心道:“又不是女人,活這麽精細做什麽。”

“動辄昏迷的人是你吧?染了風寒高熱不退的人是你吧?”祁連琮沉着臉将大開的木窗關上。

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長,連江楚唇角微勾,透過帳子外的聲音仍淺淺淡淡的,“與你何幹?”

祁連琮眸光一壓,換作旁人,他何苦浪費唇舌,強子忍了忍,猶壓不住心頭那簇火,“你不要仗着……”

話已出口,卻未能說完,連江楚微微偏過頭,輕飄飄地反問:“仗着……我是你親弟弟?”

祁連琮呼吸一滞,“你非要如此跟我講話?”

非要……字字誅心。

錦帳內半晌沒有回音,祁連琮抿了抿唇,知他心裏負氣,也不能真同他計較。想着今日來此目的,緩了緩語氣,問他道:“你當真要随軍去西隴?”

他哪裏是能投軍之人?平素嬌弱得什麽似的,挨了兩鞭子且要躺着休養好一段時日,略扯着傷處便嗷嗷喊痛,怎能給扔進那屍橫遍野、殘肢斷臂的戰場裏。

連江楚側過身來,枕着一只手臂,“我即刻便要出征了,你還問我要不要去,早些日子做什麽去了?我聽聞嚴和在奉天殿偶遇燕王殿下,得知我燒得險些昏了頭,可是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今日卻巴巴地跑過來。莫不是怕我立下戰功,将來與你搶皇位……”

“住口!”

祁連琮怒極,猛地一把扯開錦帳,倒教連江楚吓得擁着被子往後撤了半個身子。

“怎麽,我這是一語中的,教你惱羞成怒了吧?”連江楚梗着脖子瞪視他,“似你這般冷心冷肺之人,除了皇位權勢,還有什麽能教你放在心上?所幸我早把你看個透徹,同你割袍斷義,再無……唔……”

祁連琮一把扣着他脖子帶到懷裏,一手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仔細地往下移了半寸,恐悶着他鼻息。

連江楚被反扣着,兩手去掰他的手臂,手下半點不客氣,瞬時抓了兩道血痕。祁連琮咝了一聲,松開他脖子,騰出手來摁住他,“你老實點,聽我說。”

“我知道随軍去西隴不是出自你的意願,本以為你會設法避開此行,不想你還真打算跟着去。”祁連琮緊蹙着眉,“你當打仗是多麽好玩的事,戰事波詭雲谲,什麽意外都随時可能發生。你是不是覺得連寒山既教你去,便一切已為你安排妥當?可那風險還是要你自行承擔!”

連江楚撥開捂住他嘴的手,冷冷道:“我命大,什麽後果都擔得起,不勞你費心。”

祁連琮眸中燃火,“連江楚,現在不是使性子的時候!”

“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你當我是三歲小孩,拿自己性命開玩笑麽?沒人在乎我,左右我自己要惜命的。”

她有些冷了,往錦被裏縮了縮,垂眸道:“寧王此行乃是戴罪立功,先前被關進宗人府,無非是老皇帝起了猜忌之心,若此役他凱旋而歸,自是了卻前事,在朝中勢力更穩一步,我猜你會教他有去無回吧。”

祁連琮給他掖了下被角,淡淡道:“你在,我如何下手?”

連江楚眨了眨眼,“如今你将我視作死敵吧?我義父的勢力是無論誰都會忌憚的存在,你既知我亦是皇子,便該猜到,他想擁立的新帝是誰。我身處這亂局中,身不由己,我說我不想做皇帝,我義父不由我,你也不會信我。你既已決心與我劃清界限,那就莫要反複了,你我終有一日同室操戈,早晚而已。”

她沉靜的聲音不急不緩,帶着某種特殊的韌性,三分柔七分銳利,心思通透卻又澄淨無暇。

祁連琮沉默了良久,輕聲問:“你非要去西隴?”

“嗯。”連江楚點了點頭,“成為你的敵人,我一無是處也挺汗顏的。祁連琮,能得你一句‘如何下手’,我便知足了。來日你我必有一戰,但無論生死,我都不會怪你。”

讀者“小程軟糖”,灌溉營養液 +1 2018-10-02 10:5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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