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三殺

三殺

女帝要立攝政王殿下為帝君!!!

朝會之上,女帝毫無征兆地抛出這一重磅消息,偌大的奉天殿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滿朝文武震驚得合不攏下巴,個個兒眼珠子瞪得烏眼雞似的,久久不能回過神兒來。

昨日禮部尚書還暗搓搓登門拜訪攝政王,私底下面授機宜,懇請攝政王以江山社稷為重,肩負起輔佐帝王向賢正道之任,盡規勸之責,辟異端邪說,扭轉國之亂象。

未曾想,攝政王殿下竟做出如此大的犧牲!!!

需知,女帝素來不待見把持朝政的攝政王殿下,縱使政績再顯著,仍被女帝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明嘲暗諷俱是常事,一言不合半分顏面不留地駁斥亦不納罕,更有政見不合兩人針尖對麥芒,寸步不讓的先例。

如此這般,兩個人若是湊到一塊兒,宮闱豈非雞飛狗跳?攝政王殿下豈非身陷水深火熱?

然而,為了将鬼迷心竅的女帝拉回正途,攝政王殿下卻甘冒大險,願舍身入深深宮闱,這是何等高義啊!

噤若寒蟬的大殿上,禮部尚書倏然梗着脖子渾身顫栗,涕泗橫流,高呼攝政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朝臣面面相觑,遲緩地跟着附和,然而彼此都在旁人眼中看見了自個兒一臉迷茫。

身處輿論中央卻心情大好的攝政王殿下舉笏躬身,“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繼續面面相觑,繼續呆滞地附和,仍舊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早朝在一陣莫名其妙的恭賀聲,以及僵峙無言的空白中,低效結束。散朝。

素來冷峻寡言的攝政王殿下眉眼含笑地走在前面。

幾位同他交好的官員道喜,祁連琮微微欠身拱手答謝,冷硬的面部線條都柔和了下來,明眼人只能看出來攝政王大人得立帝君,愉悅之情是何等飛揚難抑。

自然都是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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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簇擁着本就權勢滔天,此後與女帝大婚,更是貴不可言的未來帝君,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但到底不敢問上一嘴。

從前攝政王同女帝謎一樣的相處模式,那些一言不合似乎能打起來的場景,就自動自發被理解為打情罵俏。

可料想,将來女帝與帝君的曲折情史可以寫一部恢弘巨著。

在這般歡喜又懵逼的氛圍中,唯一愁容滿面的便是禮部尚書了。

同僚得見,少不得詢問一句,“女帝同攝政王殿下結百年之好,乃是西梁頭等大喜事,如此攝政王殿下往後輔佐女帝必定愈加盡心盡力,尚書大人因何愁眉不展呢?”

禮部尚書下巴連同胡子一起抖了起來,末了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長嘆一聲甩袖離去。

同僚不明就裏,待攝政王走遠了,又同左右官員歡快地讨論起女帝同帝君的隐秘情史來。

人群中,清傲的右相大人快走幾步,将攝政王攔在僻靜處。

“你該不會以為,她是真心想立你為帝君吧?”

嚴和眉眼細長,溫然淺笑時柔和儒雅,愠怒之色一起,飛斜的眼尾便露出鋒利之刃來,氣勢淩然,卻不同于另一個人陰戾的冷狠。

這個人是高傲的,骨子裏的矜貴使得他很容易同另一個人區別開。沒經歷過從底層磨砺出來,一路摸爬滾打,流着高貴的血卻不得不卑躬屈膝,那份艱難的隐忍與平和表象下的猙獰,是模仿不出來的。

故而,連他都未曾受半分迷惑,遑論與那個人朝夕相對的連江楚了。

祁連琮唇邊噙着的笑意一斂,微壓的眉峰将眸底的暗色擠壓地更濃稠起來,他冷冷啓唇,“不必你提醒我,我心中自有衡量。”

“呵。”嚴和聞言冷嗤一聲,“我瞧你是全然樂得找不着北了,焉能分辨虛情假意?”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四目相對,兩道同樣淩厲的視線分毫不讓,威壓讓周遭空氣都冷凝了幾分。

短暫的冷寂後,祁連琮拂袖負手而立。

天高雲淡,他狹長的眸映着暖融卻不刺眼的秋日,“就算虛情假意又有什麽關系,左右我是她唯一的夫,來日方長,我且等着她深情厚意的那一天。”

言罷徑自離去。

“若你等不到那一日呢?”

祁連琮頭也不回道:“那我便陪她一輩子虛與委蛇。”

女帝攝政王大婚的那一日,是秋日裏最美的時節。

秋陽杲杲,疊翠流金,楓林盡染。不溫不冷的宜人天氣,又值秋收之喜,西梁澇災在女帝登基後大刀闊斧地整治,這一年莊稼大豐收,百姓無不喜氣洋洋。

因女帝和攝政王不喜鋪張,并未聲勢浩大地策劃大婚典禮,不行勞民傷財之事,但到底是西梁臣民普天同慶的大喜日子,遂百姓不約而同地在各家門前以及官道兩旁的樹上系滿紅綢帶。遠遠觀之,整個盛京如籠罩在一片祥瑞的紅雲之中。

大婚自少不了祭祀大典,但因前段時日女帝種種荒唐言行,禮部同奉常寺上下一顆心吊在嗓子眼兒上,生怕女帝又在衆目睽睽之下整什麽幺蛾子。

為此,禮部尚書不免又厚着一張老臉往攝政王府上遞拜帖。

祁連琮自知曉他來意,也并未因諸事煩擾而露出半分不耐之色,好脾性地一一應着。

這回尚書大人倒是察覺了,攝政王殿下似乎是真得心情大好。

倒也不是愚鈍之人,心下略略思量,便逐漸品出味兒來,不由暗暗咋舌。

想來女帝同攝政王一路磕磕絆絆,現下終于決定攜手共度一生,定是一樁佳話了!

盛京街頭巷尾,茶館驿站,無處不熱議。

有人翻起舊賬來。

“先前女帝為了一青樓小倌遣散後宮,怎地鬧了這麽大陣仗,最後那小倌了無音訊,反是攝政王殿下被立為帝君了呢?”

自有深谙男女情感糾葛之人為他解惑。

“這明顯是女帝使了一招激将法啊!先前兩人感情不明朗,更因右相歸朝一事,二人政見不合鬧紅了臉,女帝雖一時妥協,心下肯定不悅啊。”

“欸”,那人一敲折扇,“索性就來這麽一手欲擒故縱,假意立那南風館的小倌兒作帝君,氣他一氣!聽聞朝堂之上,攝政王得知此事果真怒極,若不是群臣阻攔,怕是要直接撲上去!”

衆人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不由深信不疑,不禁又心生感慨,為兩人曲折情史鼓掌贊嘆。

建章殿裏,傳聞被迫人間蒸發的恒硯将市井流言複述給連江楚聽。

“我怎麽聽着忍不住想信以為真呢?”

恒硯反身坐在紅檀木雕祥龍瑞鳳桌案上,抱着雙臂審視地盯着眼前懶洋洋的女帝。

連江楚窩在鋪了大紅五蝠捧壽雲錦軟墊的圈椅上,尚未更換吉服的她着一身正紅金枝線葉紋中衣,墨發未绾,随意披散着,皎若秋月的小臉半是倦意。

“我勸你趁着請吉服的姑姑還沒來趕緊消失,不然走漏形跡,你可能會被祁連琮人道毀滅。”

她不說還好,一說恒硯更來氣,“祁連琮這小子心也太黑了,竟然連夜派人追殺我!幸好我跑得快,要不然這會兒只剩意識形态跟你交流了。”

頓了頓,他忍不住探她的口風,“你到底為什麽一聲不吭就要跟祁連琮成親啊?這叫引狼入室你懂嗎?往後有他纏着你,我都不方便露面了,還怎麽共商大業?”

連江楚實在是不吐槽會憋死,“講道理,說是你來幫我,可我發現你根本就是個雞肋,話都聽不明白,還共商大業,關鍵時候你別拖累我就好了!”

恒硯聞言登時瞪大雙眼,忿然不乏委屈地看着她,“你竟然這麽說我,還質疑我的能力?沒有我的話你肯定就掉進嚴和那個陷阱裏了!”

連江楚青蔥白眼一翻,懶得跟他理論,一點不通她索性就跟他說透了。

“祁連琮早晚要反我,但若是放任他跟嚴和一起奪權,局勢于我而言就全然劣勢了。陷入這種絕對不利的局面,想要翻身幾率基本為零。所以,我必須組織他們二人結黨聯盟,跟祁連琮成親是最簡單且減損的方式。”

偌大的宮殿裏,大紅的喜色将一室空曠冷寂渲染得熱鬧了些,連江楚溫淡的嗓音無波無瀾。

“何必等他來反我。”連江楚纖細的五指有節奏地敲擊着紅檀桌面,“我早已準備拱手相讓了。”

恒硯聽得雲裏霧裏,莫名就覺得這女人似乎有本事讓自己始終立于不敗之地。

“那萬一,大婚之後你們朝夕與共的,你要是情難自禁越陷越深怎麽辦?”

連江楚聞言淺淺地勾了勾唇。

若果真有那麽一日,她堅信自己有資本讓祁連琮更加彌足身陷。

“你笑什麽?”恒硯蹙了蹙眉,“你到底有沒有把握贏祁連琮?”

“大概是有。”連江楚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

但不贏的話,也不會輸。

連江楚真正換上吉服的那一刻,才陡然生出如夢似幻的不真實感。兩位相貌端正的姑姑服伺她将繁瑣考究的婚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她手心裏沒來由地冒了一層薄汗。

赤金步搖冠垂下十二珠玉簾,她側眸看落地方鏡中的自己,宮人正跪坐在為她整理裙擺。三尺長的六層霞紗刺繡繁複精美,描龍繡鳳,祥雲五彩瑰麗,千絲萬縷織就浮世繁華一夢。

編鐘宮樂起,莊嚴而肅穆,在女官牽引簇擁下,她穩步踏上九十九層漢白玉石階。

那個即将成為她帝君的男子,就站在玉階之下。

宦人高唱冊封聖旨,他一身帝君吉服,單膝跪地聽封。玄色對襟外罩上金線蟠龍象征着帝君尊貴的身份,赤紅腰封上的錦雲同她一般針法。

他起身的那一瞬間随即擡眸,視線正與她相對,冷峻不可侵犯的攝政王殿下溫然一笑,淩厲的眉眼皆柔軟了下來。

好似此生圓滿,再無他求。

進入完結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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