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狐貍狐貍
狐貍狐貍
三年了,新政以一種非常艱難的方式生長着,起初,衆人幾乎是抱着一種看笑話的心情旁觀着葉淩的攀附、青彥的奔走,一直在等着新政從視野中消失。
可是那一天一直沒有來,新政的推行一直艱難,卻終究沒到完全施展不開的程度。舞會的節目在管制下越來越單一,漸漸失去了魔鬼般的誘惑力,回歸到打發時間的本質。婚姻登記處由從早到晚無人登門的冷清變得有了煙火氣,零落有相挽着的男女推門而進。葉淩的豐盈科技名聲大震,層出不窮的情趣用品吸引着無盡的目光,也成功地安撫了一些人噴薄的欲/望。
一家裝修文藝考究的咖啡廳,青彥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頭翻撿着桌面上淩亂攤開的一大堆雜志。
與幾年前整個版面都滿載荷爾蒙氣息不同,如今的風格變得含蓄了許多,內容也豐富了不少。封面和內頁上,模特依然性感魅惑,但卻隐隐約約有其他的味道展露出來,不再直白而平鋪直敘。
葉淩從旋轉着的玻璃門處走了進來,微微擡着頭四處張望了幾下,看到青彥坐在角落專注的模樣時嘴邊不自覺浮起一縷笑容,而後徑直走到他對面坐下。
感覺到身邊氣息流動,青彥擡起頭來,如墨的一雙眼寧靜深邃,葉淩感覺自己的心跳猛然快了起來,看向他的眼有一瞬間的失神。
“你做得不錯。”
青彥拿起手邊的一本雜志對着她舉了舉,嘴角微微上揚,真誠地說道。
葉淩微微一愣,目光流轉,最後定格到了他拿着的那一本雜志上。那封面是一個被裝在玻璃罩子裏的人,赤/身/裸/體,重要部位虛虛地遮蓋着一張毛巾,表情猙獰,手臂青筋暴露,指尖深深地印刻在玻璃罩子的內壁,泛着陷入絕境的蒼白。
《封面主題:自由是什麽?》
葉淩伸手把那雜志在桌面上翻轉了一個方向、那滿是張力的宣傳畫面貼到了桌面,凝視的目光裏閃過一絲詫異,而後有笑意從眼底慢慢浮現,“這些是寫給他們看的,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青彥低頭啜了一口高腳杯中的冰水,嗯了一聲,輕描淡寫地把這一個話題揭了過去,“今天叫我過來,有什麽事?”
音調已是萬分溫柔,卻依舊讓葉淩感覺有些緊張,或許是獨來獨往得太久,他一舉一動間總帶着明顯的疏離,摻雜着久居高位自然養成的氣質,讓她心馳神往、下意識地想要窺探,難以壓抑。
微微把頭低下,避開他直射的目光,“嗯……離素最近行事越來越張揚了,我怕他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來。”
青彥眉尖挑了挑,“現在知道害怕了?我記得,之前輪回可不止提醒過你一次,讓你小心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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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淩有些尴尬,之前輪回确實和她提過讓她和他們保持距離,不要和狐貍牽扯過多……可是,它同時也言之鑿鑿地說如今這個空間的狀況大有改變,新生兒病變率大幅降低,只要再轉個兩三世就可以徹底改變這個空間崩壞的走向了……
她被它口中輕描淡寫的“兩三世”驚得心絕望叢生,行事在偏激的路上越走越遠,可那離素仿佛是屬橡皮的,她如何利用也樂在其中、甚至心甘情願地幫她掃清了道路,同時新月科技的觸手也跟着她的腳步延伸到了各個領域,商業帝國建立得越發強大。
如今,離素的聲望已然達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高度,她把持了媒介、如願以償地得到了話語權,社會的價值觀在她的影響下悄然發生着變化,世間再無對手,只待時間醞釀出驚天動地的改革力量。
離素終于騰出手來,專心致志地折磨她。
她無法脫離他的控制,一開始,她的一切行為就在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本來她想着,離素貪戀的不過是她的一張皮相,還有那借着輪回給的道具帶來的虛無愉悅,只要她在他眼裏變成完全不同的模樣,他便能對她絕了心思,只要她在他眼前制造出疏解他欲望的道具,他便能對她給予的少些熱情。
畢竟,了解了快感産生的機制,就自然會對那些事情少些熱衷,不過是生而有之的本能,沒什麽值得唾棄的地方,同時也不值得被特殊對待。
只是她算準了開頭,算準了普通人的心路變遷,卻沒算準這離素是個徹頭徹尾的奇葩。一開始她做那些事情,離素是含着寵溺的目光注視着的,後來某一次,她交上去的東西讓他有了使用的興趣,他好奇之下嘗試之後發現那感覺完全不輸和她纏綿的時候,他對豐盈的興趣深了幾許,開口向她要去了産品設計手冊。
了解了各種原理之後,他鮮少再約見她于私人場合,她理所當然的以為,他與她能脫離私人關系,建立新的基于利益的關系。蟄伏之後,他卻再次求了婚,她想也沒想地拒絕了,他卻仿佛打開了什麽開關一樣再也沒有停下來,那之後他的求婚不要錢似的四處亂灑,一捉到機會就見縫插針,生生把葉淩逼得看到他第一反應就是拔腿便走——生怕他又突發奇想地想出什麽新的求婚方式。
兩人都是蓉城/的/名人,離素一有機會就求婚的事跡被八卦小報編排了無數次,偏偏當事人毫不在意,還源源不斷地給他們送來新的新聞話題。
“因為他昨天的求婚?你還沒習慣?我都快習慣他求婚的畫面霸占新聞版面了……”
青彥的聲音淡淡的,葉淩卻莫名清楚了嘲諷的意味,她把手端端正正地擺在了桌子上,有些讪讪地說道,“不是……我最近幾次見他,感覺他有些暴躁,我怕他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來……”
如今新政的推行脆弱得只有一個虛殼,稍有不慎便有前功盡棄的風險,如果真的和離素撕破臉皮,她今後行事可就沒那麽方便了。另外,最近她往醫院跑的頻率陡然增高,每一次體檢都能發現新的問題,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果再轉世一次,重新拿到話語權的時間又不知會被拉長到何種程度,民智已開,思想從情/欲的束縛中被放飛的時刻,就決定了他們再難被輕易引導和控制。
輪回對她抱着盲目的自信,幾年來空間的變化讓它對她産生了近乎崇拜的情緒,對這個空間走向正軌幾乎是毫無懷疑的,甚至信誓旦旦地承諾它會為她挑選合适的父母,下一世讓她正常輪回、給她健康的人生……
她心中的惶恐卻愈加嚴重,百世裏她見過太多的興衰更疊,比誰都更知道改革的艱難。更何況,如今他們在做的事情,還不僅僅是推翻某個剝削階級,而是直愣愣地對着他們的本性宣戰。
反對的聲音被混雜在四面的吹捧聲中,那些人好不吝啬贊揚的話語,把青彥描述成了一個天才,濃墨之下,與他早有接觸的她成了慧眼識珠的伯樂。在青彥給自己建立的身份中,他出生于貧民窟,長于混亂街頭,而後接受她的資助成功入學,開始了他的天才之路。
可是葉淩一直都知道,她還沒有觸碰到世界的核心,她所有的努力,他所有的手段,不過堪堪把民衆的行為稍加約束。那些手握權利的人,那些能夠改變社會規則的人,對他們的新政視若無睹,他麽不過是把游樂的圈子由地上轉入了地下。
他們沒有觸碰到那些人的利益,所以面臨的阻礙看起來是龐然大物,實則虛有其表,對于那些人來說,他們沒有管理民衆思想的能力,如今有了一個天才來約束了盲目的思想,他們是樂見其成的,所以甚至還願意時不時聲援一番。只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們自己的行為不受約束,是他們依然可以自由放蕩。
狐貍是聰明的,也是固執的,作為站在金字塔頂端、掌握社會規則的人,他們的智慧和固執都根深蒂固,若是時間長久,或可徐徐圖之,只是……這具身體早年被折騰得不輕,後來雖注意維護,卻也始終留下了一身的病根,之後又多思多慮,眼見着就要命不久矣。
“青彥……你能不能,找時間見一下離素?我總覺得他哪裏不對勁。”
試探着說出這句話,她目光歷經萬水千山,總算成功定格在了他的雙眼上,那眸子如墨色暈染般深不可測,幾乎把她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徹底擊潰,她感覺自己的呼吸猛然一滞,臉頰浮現出可疑的紅色。
對面的人仿佛沒注意到她的情緒起伏,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好,你安排吧。”
随意從那堆雜志中撿出一本在面前翻開,眼角的落寞被逼人的冷淡氣息掩蓋,把葉淩舌尖繞了好幾圈的勸說生生堵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他沒有輪回那麽天真,應該對她的能力早就直到才是,也應該,對她不抱那麽大的期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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