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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連安笙一回寝室,第二天早上七點半,何子烨跟周晉居然同一時刻早早起床,直接往圖書館去看書。
葉嘉跟他們一塊出門,不過今天他要回雲錦苑取快遞,便在食堂門口跟兩人分別。
等公交車的時候,冷風刮得鼻尖通紅。
天才蒙蒙亮,雲層陰翳灰沉。
薄霧籠罩四周,雲煙聚缭,環在幹枯瘦長的老樹枝桠。
校門口進進出出的人不少,葉嘉穿着薄襖,圍着圍巾,凍得指尖薄紅,掏出震動個不停的手機。
何子烨跟周晉已經罵開了。
在微.信群裏怨氣滔天的散發負能量。
何子烨:[真他媽受不了了,導員剛給我發消息,讓我們對舍友友好點、耐心點,還讓我這個班長別帶頭搞孤立,我他媽什麽時候孤立連安笙了???]
周晉:[別說了,昨晚金鏟鏟又連輸五把,肯定是因為連安笙這狗比攪和咱寝室的風水了]
何子烨:[他大一那年生病關咱們毛事?]
周晉:[誰叫他在外頭天天說咱們孤立他呢]
何子烨:[媽的,要不是他有心髒病,老子真想給他來一拳]
周晉:[沖動是魔鬼,你再吼他一嗓子,他又說自己心髒疼,要打120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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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烨再一次感受到憋屈的滋味,恨得咬牙,卻奈何不了連安笙一點。
連安笙病例厚厚一摞,大一住宿舍那一天,何子烨就被導員叫走,說是讓他多照顧點病弱室友。
何子烨自然放在心上,對連安笙沒話說,幫忙買飯打水做衛生,堪稱十佳寝室長,偏偏連安笙不光心髒有病,腦子好像也有點毛病,打葉嘉住宿起,便陰陽怪氣的嘲諷過他很多次裝模作樣,小心竹籃打水一場空吧啦吧啦。
彼時正被葉嘉隔壁系的某個小少爺狂熱追求,又煩又厭惡。他性格冷淡,平日裏看着清冷、寡言,實際上從來不是大善人,會任人欺負,直接面無表情地怼了回去。
連安笙自此跟葉嘉結下梁子。
連安笙想在寝室搞小團體,何子烨跟周晉都是明眼人,沒理他。情況僵持不下,在何子烨某一次終于忍不了,說了連安笙一句“你有完沒完”後,連安笙他——
心髒病發作了。
當然,直到120來了後,303寝室的其他人也不知道這心髒病是真發作還是假發作。
總之這件事過後,連安笙再也沒住校。年紀謠言很是腥風血雨了一陣,都是說何子烨帶頭搞孤立,欺負連安笙是個病人之類。
好在何子烨心大,身為班長,人格魅力也在這裏擺着,謠言傳得快消失得也快,之後兩年大家互不幹擾,偶爾在課堂上碰見了也裝不認識。
只是兜兜轉轉三年多,連安笙居然在大四這一年又回宿舍了。
葉嘉眸光冷然,公交車恰好到站,排隊的人按序上車。
車上人不多不少,暖氣吹拂着凍得僵硬的手指,葉嘉找到一個空位,落座後,慢吞吞回了消息:[他這趟回來肯定有原因。]
何子烨靈機一動:[故意來鬧心的?]
周晉:[動動你花生仁大小的腦袋好好想想,歷年十一月份有什麽事發生。]
何子烨:[?]
何子烨:[操!]
何子烨:[海市臺組織的社會實踐!]
*
天光大亮,窗外寒風簌簌。
寝室裏空無一人,連安笙一覺睡到九點半,起床換了衣服,拉開床簾。
連着三年沒再回寝室,連安笙洗漱完,一邊擦護膚品,一邊用探究的眼神掃過寝室其他人的座位。
他的床跟葉嘉挨着,囿于視角問題,看不太清桌子上有什麽。
反正寝室沒人,連安笙幹脆一手拿着鏡子,抹勻臉上的面霜,一邊起身,像巡視領土一樣,來來回回觀察着,順便在心底點評。
他最先看見的是何子烨的桌子,跟三年前一樣,随便丢着幾支筆,充電線胡亂交纏,書本歪歪扭扭的堆在角落,不修邊幅。
果然還是那麽讨人厭。
連安笙不屑的想。
周晉是個死宅男,桌面擺着手辦,貼着二次元海報,臺式電腦四四方方的擺着,還有初音未來的耳機和鼠标墊,手辦特意用隔塵罩罩起來,由高到低依次擺放。
乍一眼看着亂,其實擺的很有層次,畢竟都是老婆,磕到碰到就不好了。
連安笙對這個透明人一直沒什麽印象,随意看了眼,就收回視線。
臉上的面霜抹勻了,他把鏡子放回去,手機也響起鈴聲,是朋友打來的視頻電話。
連安笙一直沒跟任何人說過自己的背景,他不是能藏住事的人,但是海大盤龍卧虎,他怕給父母惹事。
尤其他跟他媽的身份地位又有些特殊,在何子烨等外人看來,他就是仗着家裏有錢在這秀優越感,可真碰到地位不一般的,連安笙縮的比誰都快。
海市上層圈子就這麽大,打電話來的朋友人在京城,躺在床上,這個點才醒,“安安,怎麽樣,昨天才回寝室,你室友有沒有欺負你?”
連安笙不屑的哼了聲:“他們敢?我這趟回來又不是為了他們!下周我們學院要組織去海市臺參觀實踐,為期一周。我媽已經給我安排好到時候進誰的組了,今天我得去導員那拿我的志願者證書……拿完我就走!當誰願意在這狗窩裏待着嗎?!”
朋友連忙順着他道:“幾個沒長眼的東西,安安你何必跟他們浪費時間呢?”
“你說得對,”連安笙道,“要不是大學這個平臺,他們幾個這輩子都見不到我一面。”
他聲音裏憤憤不平,越想越不甘,整個寝室除了他連安笙,沒有任何人能比他有錢有背景,從媽媽嫁進豪門後,連安笙就被捧成了小少爺,一直以來所有人對他都是谄媚奉承。
現在遇到幾個眼瞎的室友,不光不捧着他,還對他退避三尺,搞得跟他是個活體病毒一樣。這讓他心氣更加不順,連原本的複仇計劃都按下不表,只想拿完證書轉身走人!
等明年開春,這幾人在海市臺的實習名單裏看見他就會後悔了!
連安笙在心底惡意的想。
在腦海裏出了口惡氣,朋友也在那頭輕聲細語的安撫他,連安笙心情好了不少,随便收拾着桌上的東西,想起來還沒看葉嘉的桌子。
整個寝室裏如果按厭惡值排名,葉嘉絕對獨占鳌頭。
不同于何子烨的心直口快、周晉的小透明,葉嘉長相出衆、成績優越,性格也很好,溫吞又冷淡,心思澄明,還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連安笙無法控制的不嫉妒。
幾次三番想故意找葉嘉的茬,葉嘉都能冷靜又直白的戳穿他的心思,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留。連安笙氣的牙癢癢,又實在有點怕他,幹脆使出了裝病、背後說壞話的手段。
可就連這樣的手段,對葉嘉也是不痛不癢。
一所大學裏,沒人會深入了解一個陌生人的人品,大多數跟風的人一看葉嘉的長相,自動就原諒了他三分。
至今為止,除了裝病那次,在葉嘉手頭,連安笙一個好都沒讨到過。
他想到這裏,胸口梗塞,懷着點不屑地走向陽臺,故意在葉嘉桌子前停下腳步,挑剔的審視着,跟朋友吐槽:“天啊,你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室友……”
朋友很敏覺:“寧楊帆追的那個?”
“對,寧楊帆眼光也不怎麽樣麽,家大業大的還能看上個窮酸貨,”連安笙掃視着葉嘉的桌面,“你知不知道我這個室友一副耳機用了多少年了,四年了!”
“估計都生細菌了吧?”朋友嬉笑。
連安笙越發靠近葉嘉的桌子,“可不是麽,髒死了。而且他桌子特別幹淨你懂嗎?就兩本書幾支筆,他是連護膚品都買不起嗎?”
“這都什麽年代了,男人護膚怎麽了?他不會故意裝自己天生麗質吧?”朋友順着他道。
連安笙:“說實話,他渾身上下也就一個筆記本有點價值,還是四年前的過季款,三四千那種普通本。寧楊帆追他追的那麽厲害,也不知道給他換點好東西用。”
“拿喬呗,現在拿的厲害,以後得到的更多。”
連安笙譏诮的笑起來:“要我說啊,也別拿了,寧楊帆三心二意的很,聽說上個月才追到隔壁電影學院一個小美女,人家玩男人也就是玩玩,真要是喜歡,那肯定還是喜歡女的。”
他說着,端起雙臂,幹脆在葉嘉桌前站着不動了,目光從葉嘉桌面移開,掃向上床下桌自帶的書架。
“他書架上東西也特別少,就水杯跟蒸汽眼罩,還是淘.寶49買一送一那種,笑死我了,居然還有香薰……嗯?”
連安笙聲音忽地一靜,下意識的咦了聲。
朋友還在狂笑,等着他把話說完:“怎麽了?”
連安笙揉揉眼睛,懷疑自己是看錯了。他沒空回答朋友的話,砰砰砰往前走過去,手指摁在葉嘉桌面上,往書架三三兩兩的隔欄裏看。
朋友還在叫他:“喂?喂?安安,是信號不好嗎?怎麽不出聲了?”
連安笙死死盯着葉嘉的書架,心跳急促,胸膛也跟着呼吸重重起伏,他指尖不自覺滲出汗水,在葉嘉的桌面上印出泛白的指印。
“沒事,”兀自冷靜下來,連安笙不自覺壓低聲音, “我好像眼花了,看到點東西……”
“什麽東西?”朋友被他虛浮的語調吓得聲音都慌了,“你真沒事吧?我怎麽感覺你不太對勁——”
話沒說完,手機攝像頭翻轉,對準了葉嘉書架。
朋友定睛一看,一聲卧槽脫口而出。
連安笙急忙問:“你覺得像不像……”他哽了哽,聲音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像不像愛馬仕的那款水杯?”
朋友篤定:“假的吧。你不是說你這個室友家境特別普通嗎?”
“他家境真的普通,我聽他說過,他爸媽就是普通老師——”
朋友:“愛馬仕的鉑金馬賽克水杯,市場價也有兩千了,除了專門購買和配貨,一般都作為品牌禮物送給某些顧客。旁邊那個是DIOR香氛蠟燭嗎?蒙田30?去年的聖誕款?”
連安笙說不出話,朋友說的這些他當然也知道。連母自從成了豪門闊太,事業心全無,每天就是各種逛書畫展,買奢侈品,全國各地的看秀挑珠寶衣服。
葉嘉書架上的這些玩意他們家都有。
就是因為有,連安笙才感到大事不妙。
葉嘉這是搭上人了?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不對。
寧楊帆正跟隔壁電影學院的小姑娘打得火熱,也沒聽說有其他人在追葉嘉——那這些東西是怎麽回事?每一件東西單拿出來都算不得貴,但官網早就不售賣了,想買只能找代購和二手平臺。
連安笙沒由來的有一種直覺,葉嘉絕不會花大功夫,買一些在他眼裏只起“錦上添花”作用的東西。
他甚至懷疑葉嘉認不認識愛馬仕的牌子。
他眼神銳利的掃了一圈葉嘉的書架,除了這兩樣東西,其他擺件全部平平無奇。
這種平平無奇現在落到連安笙眼裏,就成了迷霧團團的障眼法。
再想到葉嘉平時的做派,硬剛自己時的冷漠無畏,連安笙忽然就有些不安。
……葉嘉難不成,一直都在披馬甲?
隐姓埋名來上學,關鍵時刻打臉看不起他的小炮灰那種……
連安笙一陣惡寒,不敢深想。
他收回視線,把葉嘉淩亂的書架整整齊齊擺好,心裏仍然忐忑。
連安笙能在連家以一個“後媽帶來的孩子”的身份長大成人,再被外界當成連家自己人,就是因為他嗅覺敏銳,識時務。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會再去惹葉嘉。
一個普通人和一個背後可能有點背景的人,該怎麽做是個人都知道。
朋友跟他是同類人,現在想到一塊去了,都沒做聲。
心事重重的離開葉嘉桌前,連安笙無意瞥到葉嘉沒關嚴實的衣櫃……那衣櫃幽幽透着一條縫隙,神秘又幽深,仿佛無底深淵,又像心底蠢蠢欲動的惡念。
連安笙頓時定在原地,臉上神情掙紮複雜,大腦裏似乎也有兩道聲音,一個聲音在催促他打開看看,看看葉嘉到底是個什麽身份;另一個聲音拼命阻止他,并催促他趕緊去拿證書,別再摻和這些破事,離葉嘉遠遠的。
兩道聲音最終争出個高下。
到底是好奇和懷疑占了上風,連安笙反鎖房門,走到葉嘉衣櫃前,深吸一口氣,猛地擡手,拉開衣櫃木門——
“喂喂喂!安安,你別……”朋友的勸阻在看清葉嘉櫃子裏的衣服後戛然而止。
四周鴉雀無聲。
連安笙怔怔看着滿衣櫃的高級定制,能聽到自己胸膛裏不受控的心跳。
柔軟高級的布料,服帖合身的剪裁,小到幾乎不可見的品牌logo——仿佛是這些奢侈品牌最後的倔強。
幾秒後,他無聲無息的關好衣櫃。
又過了幾秒。
他把衣櫃的縫隙也複原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
連安笙:葉嘉你可真會裝(不屑
現在——
連安笙:葉嘉你可真會裝(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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