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這一覺好像睡得格外長,一個夢都沒做,睡着之後任何聲音也聽不見了,好像身處永夜,安詳、安靜、與世隔絕。

等再睜眼,燒已經退了,腦子清醒了許多,只身上還有些乏力。柳芽把白粥和小菜端進來的時候,韓墨骁已經下了床洗漱完畢,換了衣服正要出門。

“去哪兒?”柳芽慌忙把東西放下,追上來墊腳摸了摸他的額頭,松了口氣,又道,“你都睡一整日了,先吃點東西。”

“我睡了這麽久?”韓墨骁看了看外面又暗下來的天,急急地問,“小楓回來沒?”

“沒有,”柳芽皺着小臉,“小松和小柏去趙府門口等了一下午了,也還沒有回信。小楓都被關了三天了,怎麽辦啊?”

梁今曦!

韓墨骁頓時睚眦欲裂,心頭火起,別開柳芽就往外跑,身上的酸痛也管不得。

昨晚席間,梁今曦說只要能他讓他高興,就會幫他把小楓弄出來。

韓墨骁無權無勢更無錢,唯一上得臺面的便只有那手從小練到大的毛筆字,想了又想,最後道:“聽說十日後是梁四爺生日,若不嫌棄,韓某替四爺寫一幅字。”

梁今曦身上妥帖的西裝熨得沒有一絲褶皺,烏黑的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沒系領帶,散着兩顆扣子,棱廓尖刻峭隽,眼神清冷淡漠,一副睥睨衆生的清高模樣,又有兩條大長腿撐住那臨風玉樹。

彼時韓墨骁還不知道他脫了衣服是什麽樣子,只覺他不像個商人,倒活像剛剛歸國的年輕教授,還是搞哲學的那種,眼裏空無一物,看誰都是俗物。

韓墨骁說完就後悔了。

怪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梁四爺在蒲州城不說能一手遮天也差不離了,什麽洋物古玩、名家字畫沒有,怎麽會稀罕他一個窮酸孤兒院院長的字?

正要把話收回,卻聽得梁今曦道:“好,李白的《将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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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墨骁心裏一驚,渾身像過電一般顫了顫,擡眼死死盯着他。

那人卻跟沒看見他表情似的,波瀾不驚地抿着茶,掃他一眼,聲音又低又冷:“寫不了?”

韓墨骁咬牙定了定心神,點頭道:“寫得了。”

愛李白的人不計其數,《将進酒》更是千古名篇。

梁四爺喜歡,只是巧合。

事情已經談妥,韓墨骁起身告辭,轉身才走了兩步又聽得背後道:“韓院長既然敢用一幅字來換一個人,書法定然是極好的。”

韓墨骁扭頭,沒聽懂他的意思。

梁今曦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看他,從鋒利的唇間緩緩吐出一句話:“不知道人懂不懂得叫人高興。”

那雙眼睛依然冷淡,卻燃着暗火和欲望,像饑餓的肉食動物盯住了孱弱的羔羊,又像地獄裏的惡鬼抓住了重回人間的蜘蛛絲。

來了。

有傳聞說梁四爺之所以年近三十不娶妻、不出入風月場所,也不見在外頭養情人,是因為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竟是真的。

兩人站得極近,韓墨骁才發現梁今曦原來這麽高大,身體像一堵密不透風牆,将背後的光線遮得嚴嚴實,而他霎時便被籠罩在了陰影之中,好比将要墜入陷阱的獵物。

韓墨骁忽而腿一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半步,一只大手将他扶住,屬于另一個人的炙熱體溫透過層層衣物傳遞過來,似要灼傷他的後腰。

“韓院長,”梁今曦在他耳畔低語,“梁某從不強迫人,你若不願意,我立刻松手。”

他身上有一股很冷淡的香水味,這氣味讓人想到冰川和大海,讓人清醒,絕無旖旎之色,好聞得緊。

韓墨骁卻感覺自己被毒蛇纏住,溫熱的呼吸像冰冷的蛇信子,似有若無地從他頸側滑過,那兒幾乎立刻起了一小塊雞皮疙瘩。

他本能地感到危險,又往後退了一小步,盡量站直了。

梁今曦收回手,淡淡道:“你回去吧。人,我會幫你……”

“好,”韓墨骁打斷人,盯着自己的腳背說,“我讓梁四爺高興。”

他聽到梁四爺很輕地笑了一下,之後便被帶上樓,進了那間套房。

梁今曦不肯關燈,端坐在沙發上抱臂看韓墨骁寬衣解帶,把所有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他面無表情、目光如水,頗有些意興闌珊,對韓墨骁的興趣好像還不如對他摘下來放在衣服上的手表多。

上了床更像是對韓墨骁有恨一樣的兇。

除了要求輕一點的那次,韓墨骁極少和梁今曦講話或對視,但因途中差點被撞下地,盡管立刻被撈了回去,還是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

梁今曦的唇形很鋒利,唇峰清晰地形成一個M型,韓墨骁只看到他挂着汗滴的下巴以及他微啓的唇。

明明沒有和人接過吻,那原本淡漠雙唇卻好像變得鮮豔起來。

韓墨骁看過去的時候,梁今曦或許因出汗讓皮膚發癢,突然伸出舌頭快速舔了一下嘴角。

猩紅的舌尖一掃而過,馬上被重新收回唇內,韓墨骁卻好像在晃動間從那下半張臉上看到獵食動物啃食獵物時的殘忍與貪婪。

------

孤身站在欣日大廈門口,一只腳剛要往裏踏,韓墨骁就被門衛攔了下來,沒有預約臉又生,盡管他穿得像模像樣,也見不到日理萬機的梁四爺。

“我姓韓,要替你們四爺寫字賀壽,”韓墨骁擡起手中新買的宣紙盒,對門衛說,“可四爺沒說要什麽字體,我得跟他當面确認。”

三十歲生辰,不算大壽,可梁四爺要過生日,蒲州城只怕連街邊乞丐都知道,近來到欣日大廈走動的人也不少。

門衛怕真誤了事,回了班房打電話上去問。

沒一會兒,他出來領着韓墨骁往裏走,指了一個方向道:“從那兒坐電梯上十二樓右拐會有人帶你,別亂跑。”

韓墨骁照做,出了電梯便看見一個穿着新式西洋套裝、燙着新式發型的年輕女秘書在不遠處等。

見到韓墨骁穿着淺色毛呢西裝、邁着筆直的腿從轉角走出,她眼裏洩出一絲驚豔,但很快又冷靜下來。

“四爺在談事,”秘書帶着他穿過偌大的辦公大廳,走進一個空的會客間,朝他甜美地笑笑,“韓先生先在這裏等等。”

韓墨骁點頭,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秘書出去後很快又回來,給韓墨骁端來一杯紅茶,坐到一旁不經意似的問:“韓先生是我們四爺的朋友?做什麽生意?從前沒見過您來這兒。”

“謝謝,”韓墨骁伸手接過,在秘書暧昧的眼神中鎮定自若地用小夾子從旁邊的盤子裏夾了一片檸檬放在茶裏,抿了一口道,“我這樣的人哪配和梁四爺這樣的人物做朋友。”

秘書微微一愣,看了一眼韓墨骁手腕上露出的鑽石腕表,臉上依然帶着笑:“韓先生可真會開玩笑。”

不是朋友又沒有預約,梁四爺可是不會見的。

韓墨骁無心和她糾纏,也懶得再解釋,只顧低頭喝茶,不再搭話。

梁今曦為什麽肯見他,他心知肚明。

秘書卻還不打算走,欣日大廈來往的富商政客不少,像韓墨骁這樣長相和氣質的卻不多見,要是有得選,自然是有錢有勢又長得賞心悅目的男人更合心意。

韓墨骁長了對最招人的桃花眼,眼型漂亮讨喜自不必說,眼仁黑白分明、似醉非醉,睫毛不算濃密卻很長,掃一眼路邊的流浪狗都一派深情款款。

男男女女看了這雙眼睛都很喜歡,何況韓墨骁膚白發黑,鼻子秀挺,唇間有珠,看上去好像總是馬上要微笑似的,這樣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卻并不女氣,只叫人覺得容易親近。

不像梁今曦,眼睛也好看,卻總一臉侵略者的氣質,好像下一秒就要放火燒人祖宅。

“韓先生要不要先看看書?”秘書從一邊的書架上抽出一本雜志遞給韓墨骁,又有些懊惱,道,“呀,我怎麽抽了本英文的?”

她微微彎着腰,粉腕從袖子裏露出一小截,卷曲的長發垂在胸前,帶着混合花果的香氣。她讨好地看着韓墨骁,化着精致妝容的臉上綻放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說着抱歉的話,卻沒有給人換一本書,分明在試探。

不是生意人,那就是剛剛回國的留學生、公子哥,能和四爺來往的,總不可能真是平民。

對于男人和女人示好、評估的行為,韓墨骁曾經還會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有多大的魅力。等成了窮光蛋之後,圍在身邊的人很快就都消失,才知道原來如果沒有錢,他長得再好,在旁人眼裏或一文不值、或堪當玩物。

韓墨骁短促地笑了一聲,放下茶杯,擡眼看着眼前這位噴着廉價香水的秘書小姐。

秘書到底還年輕,被他那雙深情的眼睛瞧得俏臉通紅,韓墨骁卻收了笑容,淡淡道:“不然您再幫我問問梁四爺的事要談到幾時?我就剩這一塊能撐門臉的表,可不能再去當了。”

他舉起手腕晃了晃那塊表,又笑起來:“四爺是我們蒲州出了名的慈善家,不知這次過生日會不會廣施恩德,給我們逢春教養院也捐點款。”

聽到逢春教養院的名字,秘書現實一愣,而後便臉色一變,勉強擠了個笑臉便起了身。

這一走便再也沒回來。

韓墨骁樂得清淨,随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雜志翻看。

又等了近一個小時,雜志翻完了,還沒人将他想起來,韓墨骁起身借口問盥洗室出門溜達了一圈。

梁四爺生意做得大,手裏不僅有好幾家貿易公司和百貨商場,還有私人銀行和飯店,這棟氣派的欣日大廈也是他的,現在辦公大廳裏座無虛席,每個人看上去都忙得不行。

韓墨骁在宣傳欄觀看比童氏飯店更豪華的欣日飯店照片,心說這奸商顯然一開始就沒安好心,大約又不想被人知道他玩男人,所以昨晚放着自己的飯店不去,特地帶他到另外一個城區吃飯上床。

可他屁股一拍就走了,小楓依然生死未蔔。

在蒲州,趙家誰的面子都可以不賣,趙三少爺更是只等韓墨骁前去送死。

洗完手路過總經理室,門開了,一個帶着金邊眼鏡、穿着西裝的年輕男人正夾着文件夾從裏面出來,看到韓墨骁愣了愣,扭頭對裏頭的人道:“四爺,那個寫字的還在這兒。”

“讓他進來。”不算熟悉的聲音從門內傳來,依然低沉悅耳,像陳年美酒。

韓墨骁卻無心品味,等眼鏡男一出去就厲聲道:“梁今曦,你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

他本身就白,現在又小病未愈,看上去比昨晚還沒有氣勢,像是自己理虧還要撒野的小孩子,虛弱又倔強的臉上帶着質問的神情,方才還含情脈脈看女人的那對眼睛卻跟雪亮的刀片似的,好像釘死了梁四爺就是個拿了好處不做事的奸商。

他只有二十二歲,還沒有被打磨得不剩一點棱角。

梁今曦在某份文件上簽完字,将手裏握着的鋼筆放下,擡眼盯着他挺得筆直的腰看了一會兒,随口問:“身上不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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