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

第 44 章

梁四爺到時,韓彤已經哭累,抱着電話蹲在書房角落裏睡着了。

柳芽之前都不知道她沒在房裏,“哎喲”一聲過去把她抱起來,對梁今曦道:“四爺,真不好意思,大晚上還把您喊過來,我真不知道彤彤居然會打電話,您……”

“帶她去睡,”梁今曦摸了摸彤彤毛茸茸的小腦袋,道,“我去看看他。”

“大夫說院長是心裏太苦才一直不醒的,”柳芽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說,“四爺,我們院長的脾氣是剛烈了些,要是惹您不高興了,您看在他從前受了那麽多罪,做什麽也都是為着我們這些孤兒的份上,能不能不跟他計較?”

梁今曦看着她沒有說話。

柳芽又道:“我們院兒的所有人都會記得您的恩情,以後做牛做馬也……”

“跟你們無關,”梁今曦道,又問,“韓院長接手逢春院以來,為什麽一個孩子都沒有領養出去?”

正常來講,不管是私人的還是公辦的孤兒院,都會有孩子被領養出去。

要說年紀大了的幾個不好領養也就罷了,逢春院剩下那幾個幾歲的孩子不僅聰明伶俐,身體上也沒有什麽殘疾或耗錢的暗疾,且男孩女孩都有,可韓墨骁卻一門心思想着要把他們養到上完大學。

還有柳芽懷裏的這個韓彤,更是活潑可愛,長得跟娃娃似的,竟也在這兒養了兩年多,蒲州城的富戶裏沒孩子的人多了去了,難道就無人問津?

“院長當年被白家收養,還送到歐洲去留學,本來是求也求不來的福氣,”柳芽抿抿唇道,“可到頭來還是說趕就趕了出來,命都差點丢了,想想不如我們能自食其力,所以沒再讓領養孩子。

“他把自己的東西全當了,還到處做家教,為的就是供我們上學,但終究能力有限,所以我們院也沒有再接收過新孩子,除了彤彤。”

“知道了,”梁今曦替她把書房的門打開,“去吧。”

柳芽走後,他推開韓墨骁的門走進去,沒有開燈,靜靜地坐在他床邊。

月光透過紗窗曬了進來,一小部分打在韓墨骁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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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着眼,幾縷額發軟軟地搭在光潔的額頭上,皮膚泛着冷白,高直的鼻梁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嘴唇沒有什麽血色,連那顆漂亮的唇珠好像都失去了水分和活力,有些可憐地皺巴着。

梁今曦擡手碰了碰他的臉:“一個死人能帶你去哪兒?”

這個人把所有的力氣和心血都花在這院子裏,把身體給了他,自己卻一點希望似乎都沒留。

他俯身緩緩用雙唇貼住那緊閉的冰冷花瓣,含着那皺皺的唇珠輕輕吮吻,用舌頭滋潤它,描繪它的形狀。

“你想去哪兒?”他握住他的手,又吻了吻他的眼睛。

韓墨骁似是要醒,無意識地抓緊梁今曦的手,皺了皺眉,睫毛微微顫動,卻只是落下一顆無聲的淚來。

海裏的水全是苦的,他像一葉破損的孤舟,在漫無邊際的波浪裏沉沉浮浮,渾身冰冷、筋疲力盡,被永無止境的大雨澆得狼狽不堪,卻連能抓住的東西都沒有,也發不出聲音求救,好似只待耗盡最後一點力氣,就要無聲無息地溺斃在海裏。

“骁骁。”有聲音在耳邊輕聲喚他,可他什麽都看不到,急得四處尋覓。

哥,是你嗎?

無人應答。

他簌簌地落下淚來。

那個疼他護他、總是讓着他的哥哥早就掉入急湍的河水裏,再也沒上來。

“骁骁,”那聲音又問,“你想去哪兒?”

臉上有什麽東西輕柔掃過,他終于辨出這聲音的主人,好像抓住了什麽,可手裏卻什麽都沒有,心裏更痛起來。

梁今曦見他伸着手在空氣裏亂抓,嘴裏也好像有話要說,于是将他冰涼的手握住,低頭将耳朵貼在他唇邊,輕聲哄道:“骁骁,我在。”

韓墨骁蹙着眉,臉色蒼白,嘴唇微微動着,在夢魇裏徒勞地掙紮。

“你想去哪裏?”他聽得梁四爺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對他說,“我帶你去。”

“四爺,我想……”韓墨骁終于覺得暖和一點,卻又滾下一顆淚來,“離開你,再也不回來……”

對,再也不回來。

等孩子們都自立了,走了,他也走得遠遠的,去沒有讓他傷心的人的地方,再也不回來。

梁今曦聞言瞳仁微微放大,耳朵依然貼着他的冰冷的唇,覺得那點涼意變成了一顆緩慢卻鋒利的子彈,漸漸地貫穿了他。

或許是迷亂中做好了決定,韓墨骁心思已定,隔天便慢慢退了燒,人也清醒了,等再喝了幾天中藥、又吃了些滋補的餐食,便覺人都快躺廢了。翌日一早,他躲開柳芽的監控溜去了公司。

“不是讓你再修養幾天,怎的就回來了?”喬香寒見了他,關切道,“我看你人都瘦了一圈,公司的事不着急,要是難受就再歇歇。”

“您和齊玉送的補品都把我房間堆滿了,我沒地方呆,只好出來了,”韓墨骁的臉色還有些蒼白,笑道,“我前幾天在家閑着沒事,寫了兩個銷售方案的粗鋼,一會兒整理出來給您看看。”

“我那都是司機跑一跑,倒是你,生着病還想着工作,”喬香寒嘴上埋怨着,笑容很柔婉,有些欲言又止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不高興的事?”

“沒,就是染了風寒。斯雷格的香水快賣完了,”韓墨骁轉開話題,“我回頭讓人去欣日再進一點,上次訂的那批冬衣也快到了,倉庫裏的手提包也……”

“那些都不急,”喬香寒想了想,“欣日那邊有一些化妝品新品,你眼光好,下午過去選幾樣回來商量一下進一批貨,眼下正換季,後面還有元旦和春節,都是不錯的銷售時機。”

“那正好,”韓墨骁點了下頭,“我正考慮找些新的産品和香水做成禮盒,捆綁銷售。”

和喬香寒又交談了幾句,韓墨骁便回了自己辦公室,又花了大半天時間把銷售方案細細改了拿給喬香寒,見時間差不多,便動身去了欣日。

香玉離欣日不算遠,坐黃包車或公共電車二十來分鐘就到了。

電梯到達的鈴聲響了一下,韓墨骁站在一旁垂着頭等着電梯裏的人出來,心裏還盤算公事,白蔓代言了一款雪花膏要上市了,不知道欣日的貨到了沒;還有經典的紅胭脂唇膏也要進一點,那個顏色特別顯白,蒲州的小姐和少奶奶們都喜歡。

“韓先生,”瓊斯一出電梯便看到了他,笑着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

梁今曦在他身後出來,見了韓墨骁,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瓊斯還是那麽熱情,過來跟韓墨骁握手寒暄,又關心他的病情和身體,幾個月過去,他早就不在乎當初被這個漂亮的中國男人拒絕過的事了。

韓墨骁和他聊了兩句便道了別:“我還要去樓上選品,就不打擾兩位了。”

說着,他讓開道,微微垂着腦袋等着幾人過去。

梁四爺路過他,瞥了一眼他身上的長袍後站住,聲音依舊冷淡而克制:“穿得這麽薄。”

“不冷。”韓墨骁揚唇笑了笑,又垂下眼。

他以為梁今曦就要走了,他卻走了兩步到他跟前,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一言不發地披在他身上。

韓墨骁有點發愣,擡頭怔怔地看着他。

他昏睡中什麽都不知道,但梁今曦來逢春院看他的事,醒來後柳芽和他說了,沒說梁四爺留了什麽話,之後幾天也音訊全無,阿德和梁公館其他人也沒有往逢春院來。

彤彤倒是時不時就去門口望一望,見伯伯不來又想打電話,被韓墨骁阻止,後面幾天也安安分分,沒再偷偷去煩梁四爺。

韓墨骁後來想了想,兩人之前鬧得那麽不愉快,梁四爺肯來看他已是相當大度,人家日理萬機,有那麽大的企業和生意要管,哪能要求人家把心思都放在這小院子裏。

他自己也有些後悔,明明說好的擺正心态和立場,不惹梁四爺不快,為什麽到他跟前就是忍不住,非要說那些話刺激人?

梁今曦幾乎是養着全院的人了,不過圖他一個懂事、順從,床上讓他盡興,床下別給他惹麻煩罷了。或許還想搞點小情調,在他們單獨在一起時,不要他想到他身邊的其他人、不要想到他以後要結婚,也不許他惦記着旁人。

哪怕被他氣得甩門而去,再見面也還惦記着他冷,相比之下他實在是忘恩負義、矯情造作。

“看什麽,”梁今曦見他呆呆的不說話,屈指碰碰他的臉,“不認識了?”

韓墨骁搖搖頭,垂下腦袋,耳朵紅紅的。

這個人長得太騙人了,在你面前的時候好像眼裏心裏只有你似的。

瓊斯在一旁笑道:“梁先生,我也冷。”

“你皮糙肉厚,扛着。”梁今曦拍拍他的肩,在他的笑罵聲中離開,沒有再看韓墨骁一眼。

羊毛大衣沉甸甸的,帶着殘餘的體溫和淡淡的香水味,瞬間就把寒氣阻隔在外。

梁四爺的東西沒有不好的。

韓墨骁披着大衣走進電梯裏,心中嘆了一口氣,等會展鵬看見這件衣服,又得刁難他一番了。

到了樣品庫所在的八樓,韓墨骁找了要對接的徐經理,對比着選了兩樣洋貨,又選了國産的雪花膏、胭脂口紅和無敵香粉,之後回到辦公室聊了些細節,裝好幾件樣品便起身告辭。

展鵬今天或許在忙着,竟沒有來逮他,往日只要他來了,展助理一定要擱下手裏的事情來找他麻煩,跟争食的小雞仔似的——盡管他從來不去總經理辦公室找他心愛的梁四爺。

香玉只是梁家生意版圖中很小的一部分,沒有重要的事無需驚動梁四爺;若有重要的事,喬香寒自會親自登門。韓墨骁不想用工作時間來處理私事,一次兩次關系不大,十來分鐘也不長,但日子久了難免松懈,影響他工作的狀态,傳到喬香寒耳朵裏也不好。

再者,他實在不想和展鵬糾纏。他少去招惹梁今曦,人家追着他啄的頻率也小一點;而且展鵬也怕梁四爺動氣,只會小打小鬧地或在工作上找點茬、或說幾句陰陽怪氣的話、或暗搓搓炫耀一下他和梁四爺的恩愛,并沒有真的對付過他。

這種小兒科的吃醋實在是很沒有意思。

然而冤家路窄,電梯從上面下到八樓,門開了,韓墨骁擡眼便看見展鵬一個人站在裏面。他退到一旁打算等下一趟,展鵬卻按着電梯等他進去,笑道:“韓院長這麽賣力工作,看來這病是大好了。”

韓墨骁走了進去:“多謝關心,好多了,”

屋裏比外面暖和,他把梁今曦的大衣搭在手臂上,先前徐經理不認識,但展鵬卻一眼就認了出來,冷哼道:“掐着點讓四爺看見你這大病初愈的樣子?論裝模作樣我還真不是你的對手。”

“有話不妨直說,”韓墨骁嘆了口氣,“我們經常要因公見面,每次都這樣也挺浪費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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