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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蕭矜予身體向後倒去,呼嘯狂怒的風在耳邊轟轟炸裂。

短暫的一瞬間,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開始大口叫嚣想活下去的渴望。腎上腺素在一秒內急劇分泌,心髒狂跳膨脹,充斥整個胸腔。立毛肌全部豎起,呼吸湍急澎湃,地鐵車燈照進眼底的那一刻,蕭矜予全身的血液也随之湧上頭頂。

活下去……

他想活下去!

地鐵車頭狠狠撞擊而來,冰冷的鐵皮緊貼上了皮膚。蕭矜予雙眼睜大,瀕死的不甘和憤怒仿佛化成布滿眼球的紅血絲,迅速爬滿整個眼眶。

下一秒。

他的後背撞上了一堵牆。

“嗯哼……”

背上傳來沉悶的痛感,蕭矜予不由悶哼一聲。上一刻還是地鐵車頭撞上身體的真實觸感,下一刻他卻突然撞上了一堵牆。蕭矜予不由回頭去看那堵牆,當看到那堵牆上“長街站”三個字後,他愣了許久。頃刻間,緊繃的身體和神經轟然松塌。

回來了……

他真的回來了!

長街站就是他每天乘坐地鐵的下一站!

然而僅僅是一瞬間的松懈,蕭矜予立即冷靜下來,他警惕地打量四周。

不對,為什麽長街站也是空蕩蕩的一片,沒有一個人?

精神再度緊繃,蕭矜予迅速掃量四周。刺眼的地鐵站臺燈光,三排塑料座椅和懸挂在天花板上的LED地鐵信息顯示屏,以及兩個手持玫瑰花、以古怪姿勢金雞獨立站在站臺中央,直愣愣盯着他看的人……

……等等。

蕭矜予扭頭看向那站在中間的一男一女。

六目相對。

蕭矜予:“……”

短發女人和鴨舌帽男孩:“……”

蕭矜予:“不好意思,打擾了。”

兩人:“……”

長得幼态、看上去最多十四五歲的戴帽男孩忍不住喊住蕭矜予:“不是!你那眼神是什麽意思!我們兩哪裏像變态?!”

蕭矜予:“你是男生吧。”

“當然。”

蕭矜予默不作聲地低頭看了看他身上那條粉色蕾絲小裙子。

鴨舌帽男孩:“……”

蕭矜予:“打擾了。”

“你回來!我換這裙子是有原因的好吧,那個白院子居然是個女裝大佬,按照資料上記載的方法怎麽都進不去他的邏輯鏈,我們這才想方設法,覺得模仿他日常的穿着打扮或許有機會進去的好吧!”

白院子?

邏輯鏈?

目光沉着,蕭矜予回過身,冷靜地望着這一男一女:“你們是什麽人。”

鴨舌帽男孩氣急敗壞地想自證清白,短發女人打量了蕭矜予一眼,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你是被白院子拉進他那個神秘空間的兩個乘客之一?”

蕭矜予沒有吭聲,卻也算是默認。

短發女人笑了:“挺好,沒用我們進去,人就自己出來了。放松點,不必這麽緊張,事實上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蕭矜予抓住重點:“我出來了?”

“嗯?你沒發現你已經回到中都市了?長街站,中都市地鐵二號線。”

『……長街站,中都市地鐵二號線』

對,這裏是長街站。

是他每天上下課都會路過的地方。

他回來了。

高度緊張的精神在這一刻驟然傾塌,被困在黑暗中長達四十小時,身體和神經早已全部達到臨界點。蕭矜予再也堅持不住。他倒了下去。閉上眼前,餘光中他看見短發女人目露驚訝,她和鴨舌帽男孩一起快步走向自己。

……這兩個人會和那個所謂的“白院子”一樣,也是鬼嗎?

算了,他實在沒有力氣再去想了。

完全昏過去的最後一刻,蕭矜予莫名想到:一個能穿粉色蕾絲裙在地鐵裏單腳跳舞的男孩,真要是個鬼,也一定是個搞笑鬼。

***

世界是一片混沌。

無窮無盡的黑暗中,黑發青年不斷向前奔跑,無法停息。

一棟白色紙房子如鬼魅,陰魂不散地跟在他的身後。可無論他跑多遠,白房子都會變大跟上去。

蕭矜予回過頭,入目滿眼都是絕望可怖的純白。

忽然,他看到面前有一扇門。

生鏽發黃的門把手,木頭門板上剝落大半的漆皮……

這是他的家。

蕭矜予雙眼放光,用盡全身力氣,精疲力竭地跑到家門口,奮力按下門把手。然而他還沒推門,門卻從裏面自己開了。記憶深處好像有什麽東西漸漸湧現出來,蕭矜予緩慢地擡起頭。

逆着光,媽媽站在門後,目光慈祥地看着他。

斷裂的氣管和食道飄舞在空氣中,黑紅凝固的血肉色在陽光的照耀下,泛出血液的腥臭。

媽媽歪着脖子,對他咧開嘴角。

“唦唦……”

……

猛吸一口氣,蕭矜予突然從床上坐起,大口深呼吸。

病床旁,已經換上正常衣服的鴨舌帽男孩驚詫地看他,問:“你才昏了半個小時就醒啦?”

“半個小時?”

蕭矜予環顧四周。

這裏好像是一個小的醫務室。房間不大,只擺了一張單人病床和一個放滿緊急藥品的櫥櫃。四面雪白的牆逼仄地向下壓來,坐在床上的蕭矜予不由呼吸一促。

他想起了白房子。

……

很快冷靜下來。

蕭矜予:“做了個噩夢。”說完,他低頭看向手背上的針頭。

鴨舌帽男孩:“哦,你因為長時間缺水,再加上營養不良和神經緊張,所以暈倒了。這裏是地鐵站的醫務室,醫生給你檢查了下說沒什麽大事,輸點葡萄糖就好,所以就先帶你來這了。”

醫務室。

葡萄糖。

看來這兩個人真的對自己沒有惡意,也不是鬼。

蕭矜予狀若無意地問:“你朋友呢。”

“她?去收集邏輯因子了。”

邏輯因子?

蕭矜予不動聲色地記下這個名字,他忽然想起:“趙知新呢。”

鴨舌帽男孩一愣:“什麽趙知新?”

“和我一起被鬼抓走的那個男人,他戴一副眼鏡。”

“哦,你說另一個被卷進白院子空間的乘客啊。他還沒出來呢,不過應該快了吧。你都找到方法出來了,他就算依葫蘆畫瓢也能出來。白院子空間的時間流速和咱們現實世界是不一樣的,或許那裏時間流速比較慢,我們這時間流速快,他那裏才過了一秒,我們就過去一個小時了。所以可能幾個小時後,他就會出來了。”

沉默良久,蕭矜予擡頭看着眼前這個一臉無所謂的鴨舌帽男孩,語氣平靜:“這位……先生,你從剛才開始就說了很多奇怪的話。邏輯鏈,邏輯因子,白院子空間……這些我可以不問,但是有件事,請你一定要回答我。”

青年深邃幽靜的雙眸緊緊盯着自己,那眼神莊嚴鄭重,鴨舌帽男孩愣住。他不由也認真起來:“什麽事?”

“現在距離我們失蹤,過去多久了。”

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鴨舌帽:“一個小時多點。”

默了默,蕭矜予:“時間流速大約是40:1。”

“啥?”

“我說,時間流速大約是40:1。在那個白院子空間裏待四十個小時,在現實世界才過去一個小時。”

鴨舌帽男孩驚訝道:“居然是白院子裏的時間過得更快?诶不對,那按你這說法,那個趙知新怎麽還沒出來?”

安靜地垂下眸子,蕭矜予望着白色的床被,久久沒有回答。良久,蕭矜予終于說話了。青年的話語仿佛雲淡風輕,但不知怎的,鴨舌帽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悲戚。

“他還是不敢跳地鐵。”

“……他死了。”

鴨舌帽啞然無言。他見過很多死人,身為用戶,死亡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可是他接的任務大多是清理檢查邏輯風暴後的殘渣,很少需要安慰人。看着蕭矜予這幅模樣,他張了張嘴,還是忍不住問:“你們是朋友?”

“很好的朋友。”

擡起頭,蕭矜予紅了眼眶,死死盯着鴨舌帽:“白院子究竟是什麽!”

鴨舌帽嘴唇翕動,正要開口,門口傳來一道女聲。

“咦,你們居然認識嗎?”

蕭矜予轉首看去。

是那個短發女人。

短發女人手裏拿着一塊黑漆漆的長方體物體,走進醫務室。她笑着上下看了蕭矜予一眼:“營養不良、缺少睡眠到這個程度,居然半個小時就醒了,厲害啊。你是不是已經覺醒邏輯鏈了。”

覺醒邏輯鏈?

蕭矜予雙目一縮,沒有吭聲。

短發女人:“不過你和那個戴眼鏡的乘客認識的事,真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來啊。從監控裏看,你們在同一站上車,明明在扶梯上只隔了兩個人,卻沒有打招呼,擦肩而過也不說話。後來進了地鐵……”頓了頓,她笑道:“我想想,站在一起,沒說過話,也沒看過對方一眼。看來你們兩确實是極好的朋友,不用語言也能溝通。”

鴨舌帽:“哈?等等,什麽意思?”

蕭矜予收起滿臉的悲傷。

短發女人想了想:“你是怕我們不告訴你事情真相?編個理由想質問我們告訴你答案?”

蕭矜予擡眸望她,淡淡道:“我看過一部輻射前的老電影。”

“哦?電影?”

“叫《黑衣人》。一旦有人類看到外星人,黑衣人就會拿和你手上一樣的東西,消除他們的記憶。”絲毫沒有謊言被拆穿的尴尬窘迫,蕭矜予目不斜視地看着這個幹練微笑的短發女人。很明顯,這個女人是這兩人關系中的主導者。

蕭矜予:“無緣無故被拖進這麽一個奇怪的事件,并且經歷了這樣一場……可以說是劫難吧。我只想求得一個答案。”

短發女人謹慎的目光悄然在青年的身上掃視着,但這個年輕人不露怯色,只是冷靜沉着地說着自己的訴求。

看來他是真的只想要一個答案。

短發女人收起手裏的黑色手機:“你想太多了,目前還沒發現能準确清楚人類記憶的邏輯鏈,所以我們想清除你的記憶是絕對不可能的。同時,哪怕你不說,我們也會向你詢問你在白院子空間裏遇到的事,并且……我們還要測試你是否已經覺醒邏輯鏈。”

蕭矜予重複了一遍:“邏輯鏈?”

短發女人勾起唇角:“對,邏輯鏈。任何一個進入過邏輯鏈的人,都有概率覺醒自己的邏輯鏈。不過在告訴你什麽是邏輯鏈,以及向你解釋你為什麽會被拉入那個白院子空間前,我需要詢問你一件事。”

“什麽?”

短發女人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她的視線緊緊凝視在蕭矜予的身上,一字一頓地說道:“在今天以前,你的生活裏,有碰到什麽超出邏輯,古怪不尋常的事嗎?”

耀眼的白熾燈下,青年的臉色沒有一絲變化,他先是沉思片刻,仿佛在回憶最近發生過什麽。接着,他看向眼前的女人,斬釘截鐵:“沒有,我不記得發生過任何奇怪的事。”

審視的目光并沒有立即終止。

仿佛要将眼前這個青年每一絲表情都探查透,短發女人危險冷漠地俯視着蕭矜予。

許久。

短發女人終于移開視線,笑着攤手:“恭喜你,你覺醒邏輯鏈的概率低了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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