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倉惶躲開的雪間,一雙冷涔涔的眼睛靜默地垂下。漆黑的傘面遮擋着路口頂頭暈黃的燈,光芒繞開這男人的兩側,落在滿地的大雪上。

他低着頭望了蕭矜予一眼。

然後,四目交彙。

似乎也沒料到身旁這個長相涼薄的年輕人會正巧擡首看他,兩把傘下,視線在空中焦灼住。宿九州微微挑眉,目光在對方左眉與眼梢間的那顆小痣上落了一秒。

僅是一瞬的對視,兩人一起收回視線。

馬路對面的信號燈由紅轉綠,蕭矜予擡步踏上斑馬線。身後略靠左的位置傳來咔嚓的踩雪聲,蕭矜予目不斜視,握着傘大步向前。

踏上馬路牙子,他利落地轉身向右。而身後那個腳步聲則轉了彎向左,随即漸漸走遠。

就這樣直直地向前走了十餘米後,蕭矜予在心裏又默數了三個數,轉過身。

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

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嘴唇,看着男人消失的路口,蕭矜予眯起眼睛,呢喃般的聲音隐沒在漫天大雪裏。

“……是個用戶。”

邏輯鏈與邏輯鏈相互吸引。

這是那位齊思敏小姐告訴他的第二條規則。

蕭矜予不知道是不是中都市一直有那麽多用戶喜歡在街上亂走,只是他以前不是用戶,無法感應到。光是今天他就見到了四個用戶。

在地鐵站遇到的齊思敏、李小同。

專門上門找他的趙狠。

還有這個邏輯鏈顯眼到幾乎讓人無法忽視的男人。根本不用使用第四視角去看,蕭矜予都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極致的壓迫感。

而且這個男人應該也發現他是用戶了,否則不會突然轉頭看他。

這個男人一定是他今天見到的四個用戶中,最強的那個。

這麽強的用戶出現在家附近……

蕭矜予垂着眸子,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中都市今年的第一場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着,蕭矜予并不知道,在分道的那個路口之後,那個男人拐了個彎,緩步走向長街站地鐵口。

或許是因為下雪,地鐵站的人并不多,稀稀落落的乘客三兩結群地從地鐵口裏走出。

宿九州走到地鐵口的遮雨棚下,關了傘,嘩啦啦地在空中甩了兩下,甩去傘面上的雪花。接着他走下扶梯。長長的黑傘撐在臺階上,像拐杖撐起成年男人大半個身體的重量。

下到地鐵站後,他舉止從容,刷卡進站。

然而再下一層扶梯,走到侯站室後,他并沒有走到排隊的人群後等地鐵進站,而是找到大廳裏最中央的那排塑料座椅。黑傘靠着椅子撐在一旁的地上,他坐上了正中央的椅子。

時間迅速流逝。

地鐵裏的人越來越少。

宿九州很有耐心地單手撐着下巴,靜靜地看一趟趟地鐵駛過。

終于,最後一班地鐵也過站了。地鐵站空無一人,直晃晃的白光撒在泛光的大理石地面上。

宿九州打了個電話,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

“污染物004的異常和白院子無關。”

電話裏傳來叽裏咕嚕的聲音。

“中都市內排查結束的話,嗯……查查外面幾個污染區。”拿起黑傘,他站起身,“19區,67區和254區。”

地鐵站的清潔工下到候車廳打掃,似乎沒想到居然還有乘客沒走,掃地阿姨道:“還有五分鐘就關門了,你還不趕快走呢!”

宿九州腳步稍頓,他回首笑了下:“謝謝提醒,很快就走。”

一邊往外走,他一邊和電話裏的人通話。

走出地鐵口時,外面雪竟然還沒停,宿九州晃了晃傘,忽然漫不經心地問:“今天早上進入白院子邏輯鏈的那個幸存者,覺醒邏輯鏈了?”

電話那頭的王隊長一愣:“你怎麽知道。對,趙狠一個小時前才回來報告,那個中都大學的學生剛覺醒邏輯鏈,好像叫什麽……蕭矜予。目前還不知道他的邏輯鏈是什麽效果,不過趙狠說,他沒察覺到蕭矜予有什麽危險性,可能是個偏輔助類的邏輯鏈。我明天派人去接觸一下。”

蕭矜予。

嚼了嚼這個名字,宿九州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他撐開傘,走進漆黑的雪夜。

***

蕭矜予一夜沒睡。

他沒想到今天會突然降溫,外面雪下得太大,屋內冷如冰窖。空曠荒涼的房間裏,他搬着一把椅子坐在客廳門口,堵住大門的位置,看着房間裏的媽媽不知疲倦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媽媽歪着腦袋,靠着肩膀,盯着牆壁上的“電視”,看了一整晚。

普通家庭的中年婦女通宵看電視很正常,但如果她看的不是一個紙電視,或許就更加正常了。

只見發黃掉皮的牆壁上,正貼着一個奇怪蹩腳的紙電視。這是一個在紙上畫的簡陋電視,畫這個電視的人肉眼可見畫技極差,哪怕是兩歲孩子都能看出這是個好笑的紙電視,但是當它貼到牆上後,媽媽很認真地看了一整晚。

蕭矜予就坐在房子裏唯二的家具上。媽媽看電視,他看媽媽。

很明顯,這裏不是他們的家。

這是他樓上的那戶人家。

也可以說,樓上已經沒有人家了,只有一間空了兩年的空房子。

這個房子的主人前年去世了,沒有後代,房子就這麽荒廢了下來。中都市這樣的空房子很多。A型輻射剛結束的前十年,“輻射後代論”在全球範圍內盛行,很多人認為自己得過輻射病,生了孩子就會傳染給孩子。自己能自愈,孩子未必。所以他們堅持不生孩子。

蕭矜予不知道他樓上這戶為什麽不生孩子,也可能是丁克或者單身主義。總之前年老人家去世的時候他們附近的幾家人幫着給老爺爺送了葬,之後按政府規定這房子劃給政府了,于是就這樣空了下來。

去年樓上這戶房子因為年久失修,導致下雨時連帶着蕭矜予家屋頂漏水。居委會就把樓上的鑰匙給了他們家,方便他家随時上來查看漏水的情況。

這個房子用來藏媽媽是最好不過的。首先就在樓上,想要查看媽媽的情況非常方便。其次,這房子隔壁連着兩戶都沒住人。聽說一家搬去了海都市,一家搬去了其他區。

媽媽的情況……有點複雜。

齊思敏在介紹邏輯鏈的時候說過,不用形容,任何人都能一眼認出污染者。再加上昨天在媽媽脖子上看到的那些詭異黑色光點,蕭矜予有九成肯定,媽媽真的成了污染者。

但是污染者為什麽必殺,這個問題齊思敏并沒有給出答案。倒是那個鴨舌帽李小同提過一嘴,他曾經見到一個污染者在尋找獵物。

所以,污染者極有可能具有攻擊性。

媽媽不具有攻擊性。

蕭矜予不禁回憶起一個月前的那個晚上。

和往常的每一個晚上都沒有不同,他上了一天課放學回家,實驗室的學姐送了一包巧克力。蕭矜予從來不喜歡吃甜食,但是媽媽喜歡,加上學姐給實驗室的每個人都送了,蕭矜予就沒拒絕。

他拿着那袋巧克力,推開房門,喊了聲媽媽。

然後,他就看見媽媽歪着腦袋,朝着他咧開了嘴。

……

不再想那些已經無法改變的事,蕭矜予仔細分析起來。

首先,污染者的攻擊性在媽媽身上暫時沒有體現。至少過去的一個月,媽媽從來沒有傷過人。蕭矜予每次出門都會把門窗反鎖緊,媽媽沒有暴力出門,一直安安靜靜地待在家裏看電視睡覺。

其次,污染者這個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媽媽的現狀會不會傳染他人。以前不知道這是被邏輯鏈污染了,蕭矜予只擔心媽媽可能會傷人,從沒想過媽媽的情況會傳染給別人。A型輻射具有傳染性,那污染者會有傳染性嗎?

已經過了一個月,小區裏似乎沒聽說有什麽不正常的現象。污染者是否會傳染人蕭矜予暫且不知,就算真的會傳染,一個月過去,現在再去想傳染這件事已經晚了。不過他記得昨天晚上來探查情況的那個用戶趙狠說過,今天中都市用戶委員會會派專人上門,教他如何使用APP。

看來可以找機會在不引起對方懷疑的前提下,詢問對方污染者的相關信息。

那麽現在要做的就是想好要詢問對方哪些問題,接着才知道該如何救媽媽。

當然,把媽媽藏在這個房子裏只是權宜之計。最好的辦法應該找個偏僻無人的地方,專門租一個房子,将媽媽藏起來。

想到這,蕭矜予一向淡然的神色微微瓦解。他擡手覆住臉龐,面露苦澀。

差錢!

……

确定每扇窗都關上,窗簾也拉緊,蕭矜予最後深深地看了媽媽的背影一眼,他走出門,将大門反鎖。

趁着早上人少,蕭矜予回到樓下家中。

賺錢的事刻不容緩!

蕭矜予思索良久,拿出手機,找到教授的名字。他正要打電話,忽然,一行彈幕猛地跳上手機屏幕。

【爸!】

蕭矜予心中一驚,旋即鎮定下來。

那個神奇怪物又來了!

蕭矜予聲音平靜地說道:“你還好麽。”

【?】

蕭矜予皺起眉頭。

神奇怪物今天似乎不怎麽話唠,說話都很簡潔。

蕭矜予解釋道:“你昨天走的時候說,一個……老變态來了,所以你得先走。而在你走之後,”斟酌了一下用詞,他接着說:“我看見一把黑色長矛刺穿了‘長點腦子人人有責’APP。如果這個APP是你的話,你昨天是被一根黑色長矛刺穿了麽。”

【QAQ】

【爸,苦,抱。】

蕭矜予:“……”

這是被紮穿到已經不會說人話了?!

神奇怪物為什麽會認自己當爸爸,蕭矜予暫且沒有答案。但是這個怪物很強,非常強。這麽一個強而可怕的怪物刻意親自讨好自己,蕭矜予并沒有感覺到一絲的安心。反而像一顆定時炸彈,他不知道怪物什麽時候會翻臉炸了自己。

至今,他也沒對這個怪物放下過一絲警惕。

不過他更不會得罪對方。

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

蕭矜予放緩了聲音,關切地問:“怎麽了?”

【老變态】

“?”

三個字從屏幕上飄過,蕭矜予耐心地等了一分鐘,終于忍不住問:“嗯?”下文呢?

【還沒】

蕭矜予:“?”

又是一分鐘。

【走遠】

蕭矜予:“……”

原來擱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呢。

【不敢】

一分鐘。

【說太多】

一分鐘。

【怕被】

【老變态】

【發現】

【寶寶】

【心裏】

【苦!】

【要】

【o(≧口≦)o】

【抱抱!!!】

蕭矜予:“……”

你少打個顏文字能省六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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