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設宴擺酒（三）

設宴擺酒（三）

自古不簡單，有人也有山。

山倒人挺立，能頂半邊天。

花劍将左側額前的頭發挽到耳後，抿唇思考着。他難得如此認真，平素都是笑嘻嘻的模樣，丹鳳眼眯成一條縫兒、讓人無法窺伺到情緒的變化。現在，他單手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經的問道：“爺，還是打一字嗎？”

“嗯。”老太公在前廳正中央的八仙座椅上撸着花白的胡須，一副悠然惬意的模樣。和愁眉苦臉、認真思索的花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花劍抿唇：“容我再想想。”

前廳的那些晚輩也都被激起了好勝心，紛紛議論着：“有人也有山，那是仚字嗎？”“不對，山倒人挺立。這仚字倒了，可就站不起來了。”“那還能是什麽？莫非是仙？”前廳內叽叽喳喳一片，大家的思路雖然是對的，可是有一環節出了錯，故始終不得其法，找不到可以與謎語的描述相契合的字。

她還在角落裏“咔嚓咔嚓”咬蘋果，一片求學問道的聲音中摻雜了如此清脆異樣的響動，自然惹得人紛紛側目。晚輩們看着花念雨那副放蕩不羁的模樣，都表達了內心的不悅：“表姐果然是不學無術的繡花枕頭。”“嘛，她從小被當成男兒郎養大的，就會寫坑蒙拐騙偷、吃喝嫖賭抽。你還指望她會琴棋書畫？”“嫡系的子嗣中，就她最丢人……”議論她的聲音越來越大，讓花念雨略微難堪。

“娘~”花念雨可憐巴巴的憋着嘴朝娘親求救，可王夫人只低頭喝茶，不言語。雖然自己的孩子被這樣辱罵，她自然是不爽的。然，如今是在給老太公慶賀的宴席上——嫡系和庶系的花氏族人皆彙聚于此，而她又是嫡系的當家主母，若是開口斥責、維護自己的女兒，難免落下口實，日後被戳脊梁遭人诟病，說些“護短”、“辦事不公”的話。因此，現在也只能當大紅燈籠高高挂起了。

（心虛中）女兒啊，對不起。你自求多福吧。

晚輩嘴中的話，字字珠玑。花念雨小的時候聽到同樣是幼童的他們如此奚落她，尚能仗着小孩子的身份、沖上去肆意扭打一番，打得他們嗷嗷求饒，不敢再亂嚼口舌；可如今，她及笄束發，已經不能用粗暴的手段解決争端了。心裏憋屈，難道只能忍下來，聽別人辱罵她是“不學無術的繡花枕頭”嗎？

花念雨越發縮到角落裏，嘴中的蘋果已索然無味了。

“怎麽了？”葉知湫早就察覺到這一幕，但一直等待着。有私心，想讓自己成為花念雨唯一能依靠的人。所以，直到她落寞地縮在牆角、無人可以再求助，他才湊過去，攬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懷裏摟了摟，柔聲細語道：“老太公出的謎語确實簡單，但這種‘簡單’是對于民間的貧民百姓而言。他們早已習慣了‘婦女能頂半邊天’這類俗語。而對于你們這種從蜜糖罐兒裏泡大的王公子嗣，卻未必能想到這一層，所以也就難了。你若能在這種場合下，說出這個謎題的答案。那就相當于，打了那些說你是繡花枕頭的晚輩的臉。自此，無人再敢奚落你。”

花念雨仰頭：“婦女能頂半邊天？”

葉知湫微笑，明潤清透的臉上滿是寵溺：“是，謎題的答案正是一個‘婦’字。民間貧苦之人繁多，女子都早早當家。謎題所描述的‘能頂半邊天’正是這個意思。當然，除了俗語的典故，裏面也确實提到了猜字的一般方法。”

說着說着，葉知湫彎下腰來、半蹲在地上，讓自己的視線和坐在欄杆上的她正對着。凝視着她那雙有幾分困惑、濕漉漉如同剛出生兔寶寶的眸子，微笑着用手指蘸了茶水，在地上寫着：“‘婦’這個字，正是有人也有山，山倒人挺立。”

花念雨點頭如搗蒜，立刻懂了：“嗯！”

前廳還在叽叽喳喳議論着謎題的答案，有些晚輩嘴裏也不幹不淨的說這些指桑罵槐的話來侮辱花念雨。她此時雄赳赳氣昂昂的從角落裏站出來，将蘋果核“咻~”的往果盤上一丢，不屑的瞪了一眼那些嚼舌頭的家夥，然後端端正正朝着老太公行禮道：“爺爺，我知道答案。”

“好，很好。”老太公撸着花白的胡須，長長嘆了一口氣。他已是多半截身子入土的古稀之人，他此時認真的模樣，瞪圓了眼睛、目光炯炯，竟駭到了在場的晚輩們，輕聲道：“老朽出這個謎題，正是希望王公子嗣亦能領會貧苦人生的不易。”

盛夏驕陽，角落裏用來降溫的冰塊揮發着白白霧氣。花念雨凝視老太公仙風道骨、須眉褐發的模樣，突然被觸動。她從未想過生而為人的苦難何其多，也沒有體會過民生疾苦。從小到大，她肆意歡笑。只因出生在聲名赫赫的安國公府，是家中嫡女，還有疼惜她的親朋好友。她和很多家破人亡、在苦痛中亦或是貧窮中掙紮的人，判若雲泥。

可，世間是公平的吧？

有人也有山，山倒人挺立。

若是給了她這些歡聲笑語，又要從她這裏拿走什麽呢。

葉知湫欺師滅祖、弑父殺母，他的人生如何？

而她，多的是疼惜憐愛，看似幸福圓滿，今後又該如何？

因果循環，總該有個結果吧。

所以，花念雨愣住，一時間之沒有說出謎語的答案。卻被旁邊用帕子捂着嘴的明麗女子——花想蓉給搶先了。她輕飄飄的邁着鵝步走過來，紅唇齒白、眉目如畫的模樣真是看直了旁邊一群少年郎的眼睛。柔柔道：“老太公，小女不才。也猜出了答案，是一個字，是婦人的‘婦’。古語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想必您所說的說難也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指的就是心思似海難琢磨的婦人吧？”

一時之間，氣氛熱烈。衆人都恍然大悟的模樣，然後便啧啧稱贊‘花想容’雖是庶出的小姐，卻才華出衆，在晚輩中格外光芒四射，日後前途自不可限量。

無人注意到花念雨悵然若失的神情——她們兩人的格局顯然不同。雖然兩人對這個謎語的答案相同，可骨子裏卻天上地下。并無高低貴賤之分，只能說任何人之間确實存在着迥然的差距。有些人能将“婦”和民間疾苦、獲得什麽并失去什麽聯系起來；有的人想的卻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這個謎題，也确實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了。

花想蓉搶先一步猜對了答案，衆人都追捧她。就連一直悶頭喝茶的王夫人也笑眯眯道：“乖侄女兒，你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不知日後誰有這般福氣，能将你娶進門。姑媽今日做主，日後為你親自說媒。上至皇親國戚、下至書香門第，你只需直言不諱即可。”

“嗯。”花想蓉十分高興，連忙行禮應下了。她身着鵝黃色抹胸裙，此時面色微微發紅，就如同桃花嬌嫩的蕊，沾了幾滴露珠晶瑩剔透的模樣，格外惹人憐愛。半晌兒，含情脈脈看了葉知湫一眼，哀傷道：“葉郎宸寧之貌、玉膚玉骨，自然是小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只可惜名花已有主，小女自知身份淺鄙，相配不上。”

“咳咳……”王夫人差點将嘴中的茶水噴出來。這庶出的侄女兒還真是“直言不諱”。葉郎乃是安國公府的乘龍快婿，先別說是老太公在十幾年前給花念雨和葉知湫定下了娃娃親；就算不提這些，她庶出的身份、一副羞怯的小家碧玉模樣，這樣的條件能不能嫁給葉知湫這般潋滟的良人，自己心中沒有點數嗎？

王夫人連連搖頭：“此等私事，我們私下再聊。”

姑媽故意岔開話題，花想蓉也不是不識趣的，自然知道順坡下驢，沒再提“葉郎”的事兒了。不過，她還是覺得內心憤然，想着葉郎怎麽會娶表姐那麽一個不學無術的繡花枕頭，而且年少時還有很多風流情史。頓時起身，朝着晚輩們言笑晏晏道：“猜謎有規矩的。”

花想蓉将書案上用墨筆寫滿名字的白紙，拿在手裏徐徐道：“還記得，我們猜謎之前設下的規矩麽？搶先猜對了的，可以獲得獎勵；落在後面答不上來的，則要聽答對人的話，任意做件事兒，不能反悔。簽字畫押，萬萬不可酸臉子。”

那群朝氣蓬勃的晚輩們，紛紛大笑：“是。”

花想蓉得意極了：“那，今日我便是搶先猜對了的。表姐就是落在後面答不上來的。願賭服輸，對不對？讓表姐聽我的話，任意做一件事兒，如何？”

她嘴中的表姐，自然是指“花念雨”。周圍的人一聽，這是争風吃醋，開始伺機報複了。頓時興趣盎然的起哄道：“願賭服輸！”“簽字畫押了，玩游戲自然要輸得起！”“落在後面答不上來的，必須受懲罰。”

花念雨還能說什麽？

猜謎乃娛樂而已，若自己真的撕破臉和她争執起來，還真的給嫡系丢人了。懲罰而已，又有何懼。她想着，多半是些戲弄人的把戲，總不能是除盡衣衫去大街上丢人現眼吧，只要是不出格的懲罰，她忍忍便算了。

花念雨目光炯炯：“好，願賭服輸。”

今天是2017年12月25日，也是癡漢作者的陽歷生日！

祝大家聖誕快樂！天越來越冷了，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的小天使們，希望你們外出多穿衣注意保暖，照顧好自己！別忘了，晚上吃蘋果許願喏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