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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沙發是并不冷靜的看客,用亂了呼吸般的吱悠作響承接這場迷亂。

辛喬去洗手間洗手時,盯着自己指尖垂落的水滴,想:我到底在幹什麽?

耳畔似還回蕩着周琨钰輕咬唇瓣間洩露的一兩個細音,可有人的克制并非真為了克制,只為了反襯其間的旖旎縱情。

就那麽兩個細音,和緩頓的呼吸一起,不斷撞擊着人的耳膜。

表面上,是周琨钰在她面前失措,實際上,還是她陷入了周琨钰的圈套。

周琨钰絲滑的長發在棕皮沙發上鋪開,柔潤的眸子似嗔非嗔的看着她。

除此之外,她的神情是克制的,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克制。

可你若真信了這些,女人妖精似的一面又會讓你猝不及防。

她甚至還有閑暇,勾着辛喬的後頸,指尖輕撫她頸間因訓練蹭出的一處傷,啞着聲音點評:“好美。”

周琨钰的指尖太柔,像羽毛,不覺得疼,只覺得癢,辛喬心裏卻瞬時火大:

這算什麽,特權階層的從容嗎?

周琨钰那亮閃閃的頭發,柔皙的皮膚,甚至保養得宜的指甲,都在不停激怒她,提示着周琨钰與她的巨大不同。

沖動打破了素來漠然的表象,卻又像着了周琨钰的道。

女人眼底水光下藏着得逞的笑意:“嗯,就知道你有這麽想我……”

辛喬把自己從思緒裏扯出來,面無表情的擦幹手。

其實她漸漸明白,周琨钰就是要看她失控,看她羞憤,看她被洶湧的渴念撞擊得變形,再在自己面前流露迫切的一面。

她理勻了呼吸出去,看周琨钰站在書架前,翻找着病案紀錄,并沒系好扣子的襯衫挂在肩頭,露出柔滑的小半邊肩膀。

耳後還有她弄出的痕。

她挪開目光,盯着拼接嚴絲合縫的木地板:“我走了。”

周琨钰頭也不擡,聲音清冷:“嗯。”

辛喬開門出去,周琨钰也并沒有回頭。

她走出樓棟,雨還在下着,想起自己忘了拿傘,卻不想再上樓,沉默走進了雨幕中。

周琨钰挂在她身上的媚眼如絲,和剛才她走之前的冷淡,對比那麽強烈。

她挑起唇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她只是周琨钰的一場游戲,游戲歸游戲,生活歸生活,周琨钰分得很清楚。

******

打車太貴,辛喬坐夜班公交回家。

破敗的舊筒子樓,像暗夜裏茍延殘喘的老者,渾身散發着腐敗的氣息。辛喬淋了雨,渾身濕漉漉的往裏走,一進樓棟,聲控燈早已壞了,這種老房子又沒物管,損壞的線路長時間沒人理。

黑洞洞的樓棟像是把人吞進去。

又或者吞下她的不是樓棟,而是生活。

這筒子樓總共六層,她家在五樓,這一層的聲控燈也是壞的,一樣的線路問題,她先前自己換了燈泡,卻不到兩周又不再亮。她摸黑掏出鑰匙,開門進去。

卧室太小,一張寫字桌就放在客廳。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桌邊,握着筆皺着眉,面前是攤開的練習冊。

辛喬過去,手指戳到小姑娘額頭上、把她頭往後推:“眼睛不想要了?”

這是辛喬的妹妹辛木,正讀初二。

辛木嫌她手涼,偏頭躲開:“你怎麽跟落水狗似的?傘呢?”

辛喬:“你說我是落湯雞也比說我是落水狗強吧。”

辛木偷笑:她這老姐,表面看着頹,其實傲得很,就連比喻,也不要那種狼狽不堪的落水狗。

“我去洗澡了。”辛喬交代:“你也早點睡,不用這麽拼。”

“那不行。”辛木靠着椅背,伸了個懶腰,少年老成的拿水性筆在桌沿敲了兩敲:“老姐,你放心,我肯定會考上四中,再考清大,找份好工作,一步步當總裁走上人生巅峰。”

辛喬反問:“當總裁就很好?”

辛木:“你這是仇富,當總裁有什麽不好?要房要房,要車有車,你說說人家還缺什麽?”

辛喬沉默的往浴室走,在辛木以為這個話題已結束的時候,她的聲音低低的傳來:“良心。”

那個階層的人缺的,是良心。

辛喬洗完澡,卻是睡不着。推開卧室的窗戶,窗框的金屬件年久失修,一推就吱悠悠的響。

雨停了,她們這舊筒子樓連個正式的小區都沒有,樓下一條窄街,街尾綠得有些刺目的巨大垃圾桶也得不到及時收理,天熱的時候,會散發出腐朽的氣味。

一只貓無聲的走過,不知踩到什麽,一聲低啞的“喵嗚”像刮着人的骨頭。

辛喬勾唇,嘲諷的笑了笑。

眼前這情景,跟剛才周琨钰的高級公寓可太不一樣了。

真不知道她和周琨钰這種人,是怎麽攪合到一起的。

******

兩個月前。

辛喬和隊友一起走進食堂。隊友吵嚷着熱鬧,唯她一人沉默不語。

排爆手的日常訓練之一,便是自己制、拆炸彈,火藥量小,并不危險。

隊友們此時議論的,正是辛喬方才所制的炸彈:“線路夠巧的啊,陳隊這麽多年經驗,也被難倒了。”

陳行遠已年近四十,是他們隊裏經驗最豐富的排爆手,也是他們的隊長,為人相當随和。

排爆手這職業聽起來玄乎,但辛喬她們和電影裏那種高精尖的排爆專家不一樣,就是普通警察。

這會兒陳隊笑道:“雖說排爆這一行經驗很重要,但經驗也不是唯一的條件,我看辛喬天生就是幹這一行的料,腦子活,性格穩。”

辛喬的性子看着極淡,無論面對什麽情況,一張清隽的臉總是無波瀾。

只有她自己知道,往好聽了說叫“穩”,往不好聽了說那就是“頹”。

連她自己都覺得,已再沒什麽事能觸發她的情緒。

“說起來,辛喬她爸就是我們的排爆老前輩嘛,辛喬這也算贏在了起跑線上。”說這話的是王誠,和辛喬同一年來警隊。

辛喬的确是适合當排爆手的好苗子,警校畢業後分過來,數年歷練,已成為隊裏的主排爆手之一。

聽了王誠這話,她未置可否,倒是龔遠碰了下王誠的胳膊,使了個眼色。

王誠反應過來,自知失言。好在陳隊幫他轉了個話題:“我看辛喬比我強得多,往後走,升職不是什麽難事。”

辛喬難得笑了聲,卻帶兩分不易覺察的冷意:“我沒什麽興趣。”

她倒不是裝,而是她雖年輕,卻早已不篤信什麽光明未來。

說到底,人生能掌握在自己手裏的事又有幾件?總是無常罷了。

辛喬走到洗手池邊,絲毫不在意的把水直接澆到臉上,穿着七十斤的排爆服訓練一遭,不管天氣如何,總會被悶出一頭一臉的汗,馬尾被排爆頭盔壓得亂七八糟,她只用手捋了捋,完全沒多作整理的意思。

不化妝,不打扮,三兩件衛衣能穿一整個秋。

相較于這種随意的性格,她的一張臉則長得過分清逸優越,膚白,下颌線将臉收得小小的,漆黑明亮的眸子則讓眉眼間又添了幾分銳意,雜糅出一種特別的氣質。

她用涼水沖了臉,也不擦,一滴滴清水順着秀氣的下巴往下淌,襯得雙眸越發閃亮。

大約,似冬日夜空的寒星,令人寧可在室外挨凍、也要呵着白氣盯着看的那種。

比如幫廚趙曉樂,此時就正悄悄盯着辛喬的側顏發呆。

“曉樂,看什麽呢?”唐姨握着大鐵勺:“快把餐盤端過來啊。”

趙曉樂這才匆匆的:“哎,來了。”

辛喬洗完臉走過來,唐姨給她打了菜,又神神秘秘拿大鐵勺捂着她餐盤:“別聲張,悄悄地吃。”

等大鐵勺移開,辛喬一看,唐姨給她藏了個雞腿。唐姨驕傲笑着表功:“我特意給你們留的!剛好倆雞腿,你一個,楊嘉一個。”

辛喬跟着笑笑:“給楊嘉就好,她剛分過來,訓練辛苦。”

唐姨手一揮:“咱們隊裏就你們兩個姑娘,我一樣心疼。”

辛喬卻搖頭:“炸彈可不管你男的女的,富的窮的,都沒差別。”

或許,這就是在出了她爸那件事後、她仍選擇成為一名排爆手的原因。

最殘酷的地方,卻也是最公平的地方,在危險面前一切社會身份通通失效,想要戰勝,只能依靠冷靜的判斷、專業的操作、過人的意志。

辛喬端着餐盤,坐到楊嘉對面。

楊嘉剛分到她們隊裏,長一張白淨的娃娃臉,這會兒看着有些發愁:“辛姐,你累不累?”

“還好。”

楊嘉放下筷子托着腮:“我累得飯都吃不下,真不知自己撐不撐得過來。”

有一說一,排爆手的訓練不輕松。除了各種理論學習、拆制炸彈,還要穿着七十斤的排爆服,完成跪姿、卧姿等各種負重,進行沖刺跑和炸彈轉移模拟訓練,就算全身大汗淋漓,手上也不能有半點松懈,因為必須在體能透支時還能完成精細動作。

楊嘉剛拿到訓練表時,悄悄瞥着辛喬,心裏直犯嘀咕:看着比她還單薄,當真承受了這種強度的訓練?

可跟辛喬一起訓練了幾次後,她徹底心服口服。

倒不是辛喬在體能上有什麽過人之處,而是她舍得硬抗。一張臉漲得通紅,卻屏着一口氣死命堅持。

楊嘉在那些時候的辛喬身上,莫名感受到了一種……較勁的意味。

可這個平素一張臉總是毫無波瀾、比她沒大幾歲的年輕女人,到底在同什麽較勁?

楊嘉正想着,忽然任務來了——城中一家高端私人會所出了險情,有一個女人被困在洗手間內,腰際被綁上了一枚炸彈。

這情況并不常見,陳隊臉色沉下來,一推剛吃了兩口的餐盤站起:“準備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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