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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晚上回到家,辛木跟辛喬念叨:“老姐,你覺得周醫生怎麽樣?”
當時她刷完一張英語卷子,正晃着筆靠在椅背上,辛喬拿着拖把在她背後拖地。
“什麽怎麽樣?”
“她很厲害,對吧?而且聲音好溫柔噢,我好喜歡聽她叫我的名字。”
辛喬握拖把的手一頓。
想起白日裏周琨钰用那把泠然的嗓音,喚她:“辛小姐”。
又對她說:“再見。”
那種感覺就像……
辛喬不欲再想下去,直起腰捶兩下:“辛木,趕緊洗澡睡覺去。”
辛木瞥她一眼:“你訓練傷了腰啊?”
“沒有的事。”
辛木去浴室後,辛喬拖完寫字桌前的一小塊,把椅子拖回原處。
辛木寫卷子的臺燈還沒關,高亮度的白熾燈光下,一切都無可遁形。
比如桌沿磨出的無數條擦痕。
比如那種很落伍的土黃色清漆椅背上,被狠狠磨掉了一塊漆。
比如很老式的木地板,年頭久了,無論怎麽拖都顯得灰撲撲。
辛喬勻了勻呼吸,面無表情收起拖把,清洗的水槽是沒有熱水的,再過幾個月入了冬,手指沖在水流下,又會是一陣刺骨的疼。
******
此時,邶城另一端。
幾進幾出的院子,是周家自南方移居邶城後置下的産業,奢貴的氣勢并不外顯,反而在蒼翠松柏的掩映下有種沉肅和巍然。
周、代兩家自兩位老爺子聯手創業前便是世交,來往甚密。這會兒代珉萱下了班,也和周琨钰一起坐在宵夜的桌邊。
上好的黃檀木桌面,擺着幾只細瓷的小盞,好品質的燕窩不加奶,炖得請潤潤的。
為首坐的老者周承軒,正是傳聞中“TR周氏手術”的創始人:“阿萱,聽說你今天上了臺挺兇險的手術?”
“是。”代珉萱的聲音向來沉穩。
若說周琨钰的聲音似水中擊玉透着柔潤,她更像瓷,不顯山不露水,一切煅燒的過程都藏于身後,只讓人看到無懈可擊的表面。
她細細說着手術過程的時候,周琨钰微低着頭,盯着盞內的燕窩。
直到周承軒欣慰的點頭:“好,只要你沒受先前那件事的影響就好。”
“阿萱,那件事過了就過了,不用放在心上。”
代珉萱壓壓下颌:“是,我明白。”
周琨钰轉着細頸看了她一眼。
以前怎麽沒發現呢,代珉萱的面龐也像瓷,柔膩無暇,一層淺笑是瓷器表面泛出的細光。
完美到不真實的程度。
代珉萱察覺到她視線,細聲問:“怎麽了?”
“沒有怎麽。”周琨钰勾了勾唇角:“覺得阿姐,厲害。”
她微妙頓那一下,惹得代珉萱多看她一眼。
這時,方才走到一旁接電話的二哥周濟堯轉回來:“我得去趟派出所。”
周承軒:“什麽情況?”
“盛宣在酒吧跟人打起來了,我去看看。”盛家跟周、代兩家也算交好,不過這位盛公子,胡鬧得很。
“酒吧?”周琨钰多問了句:“跟誰啊?”
“一個駐唱女歌手,後來好像還有她一朋友,一女的,說特狠。”
周琨钰抽了張紙巾,柔柔緩緩的摁一摁唇角:“我去吧。”
“啊?”
“對方是女性,我去好說話一點。”
“那,也行。”周濟堯複又在桌邊坐下了:“估計沒什麽大事,就是賠點錢,你跑一趟吧。”
代珉萱:“我陪你……”
周琨钰的母親沈韻芝拉住她,淡淡泛青的和田玉镯在手腕上輕輕一撞:“這麽點小事,你讓阿钰自己去就行了。你坐下,安安心心喝燕窩。”
******
周琨钰的車算是低調,一輛不惹眼的白色保時捷。
她開車過去,進了派出所說明來意,先問清了雙方都沒什麽大礙,再請警察把她帶到一間辦公室門口。
她指節微曲,在暗漆色木門上一叩。
正攤在沙發上玩游戲的盛宣坐直了身子:“琨钰?怎麽還勞你大駕了?”
周琨钰盈着淺笑走進來,放下包坐到沙發另一側,同他隔着距離:“我比較閑。”
“得了吧,周醫生還說自己閑,那我們呢?”他哼唧着笑一聲。
“說說吧。”周琨钰雙手交疊于西褲上:“怎麽回事?”
那樣的語氣,讓人聯想起她問診時對病人說話。
“嗨別提了,我好心好意在酒吧門口等駐唱那女的下班,想說帶她去宵個夜,她上來就罵我!剛開始是吵嘛,後來不知怎麽那麽巧,她一朋友路過,看着白白淨淨的還挺瘦,誰想到那麽大力氣……”
“你看她把我給打的!”委屈的語氣,指着下巴邊一塊烏青給周琨钰看。
周琨钰沒湊近,只淡淡看了眼:“沒什麽事。”
“這還沒什麽事啊?我要不要去醫院驗傷啊?”
“我就是醫生,我驗的還不夠麽?”
“那,我這,怎麽辦啊?得擦點藥吧?”
“不怎麽辦。”周琨钰身子又往後撤了撤,倚住身後扶手,眼尾微微往上挑:“你就,疼着。”
盛宣委委屈屈說:“你看我好心好意請人去宵個夜,搞成這樣。”
周琨钰唇角揚起一抹溫潤的笑:“你是說了什麽合該爛嘴的話,讓人家一上來就罵你?”
盛宣一愣。
他們圈子裏這幾家都算世交,誰講話會這麽不留情面?
可他向周琨钰望去的時候,周琨钰笑得永遠都那麽端雅優容,與平時無異。
他哈哈兩聲:“琨钰你就是喜歡開玩笑。說話嘛,就,逗逗她,結果後來她那朋友還報了警,說要告我。明明我傷了,她還報警……”
周琨钰拎着包站起來:“我先去看看。”
******
周琨钰請警察把她帶到另一間辦公室。
路過開着一半的窗時,她嘴角挑出了一絲輕笑。
還是先前那般,指節微曲,在門上輕輕一叩。
坐在沙發上的年輕女人擡起頭來。
很清隽的一張臉,五官淡,所以顯得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特別突出。她雙手交握在腿上,坐姿很安靜,臉上的表情也和每次見時一樣,漠然到令人有些好奇的程度。
看到周琨钰,微微露出些訝異,很快又鎮靜下來,雙眸回複那種毫無波瀾。
很會裝,周琨钰翹着嘴角想。
在起先聽到一個特狠的女人時,她腦子裏一瞬浮現的,便是這雙黑白分明的眼。
人人都當這雙眼淡漠,或許只有她,會覺得這雙眼的底色是憤怒。
淡漠是泥沙上的河,一層層一重重,把真實的底色掩起來。
周琨钰固然沒在那個時候就覺得出事的是辛喬,她過來,只是因為兩個他們這階層的男人一聚首,面對今天這局面,能有什麽好事。
想不到,坐在這辦公室裏的真是辛喬。
有緣,她饒有興致的忖着。
走過去坐到沙發上,放下包。
等了良久,聽辛喬問:“你是他朋友?”
“熟人。”她揚揚唇角,糾正了下這話。
辛喬平靜的點點頭:“那你應該聽說了,他嘴裏不幹淨,我們要告他。”
周琨钰那邊半晌沒說話。
辛喬瞟過去的時候,才發現她彎着眼眸笑望着自己:“挺厲害。”
那本該是個柔和的表情,如果不算她上挑的眼尾的話。更別提辦公室靜谧得很,一只蚊子歇在白牆上充當靜默的墨點,她柔潤雙唇間,那句話像是呵出來的氣音。
吸得大約是人心尖上的血。
她偏過來頭來仔細打量辛喬:“你一點沒被他打到,對吧?”
辛喬是沒被打,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健身房功夫,哪能跟她這種天天拼命流汗的訓練相較。她沒動手,只是憑着巧勁一直制服着盛宣,不過到底男女力量懸殊,混亂推搡間盛宣把自己撞得烏青了一塊,她馬尾亂了些,也沒重新綁,就那樣松散在腦後,額上那時出了汗,一點碎發黏在雪色的肌膚上。
周琨钰就那麽盈着笑,望着她。
辛喬被她瞧得有點不自在,往邊上側了側臉。
這什麽眼神?這什麽語氣?周琨钰她到底站哪邊的?
辛喬清了清嗓子:“總之,我們要告他。”盛宣自知理虧,反而扮出受害者的模樣,跟她們耗着。
“和解不行麽?他賠錢。”
辛喬好似想要嘲諷的勾一勾唇,但她忍住了,所以面上的神情還是素來的漠然。
她方才有過一瞬間天真的幻想。
周琨钰是個好醫生。
也許周琨钰跟那階層的其他人不一樣。
也許周琨钰不是來當盛宣說客的。
這般心理的落差,讓辛喬問出了那句平時深埋心底的話:“有錢就能買到一切麽?”
周琨钰笑了。
那樣的笑容好似在笑她的天真,又似在欣賞她平靜表面下強壓的某種憤怒。
周琨钰那雙透亮的眼,總好似能看穿一切。
偏着頭反問她:“有錢不能買到一切麽?”
“你是醫生,你不是最清楚麽?”辛喬擱在腿上的手蜷了下,又松開:“買不到命。”
周琨钰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唔。”
她的态度讓人摸不着頭腦,辛喬問:“你要不要先聽聽他說了什麽?他說……”
周琨钰柔聲打斷:“不需要。”
辛喬深吸一口氣,指尖用力摳了下自己的牛仔褲。
她發現周琨钰,真的很擅長激怒她。
她屏着那口氣,讓自己的語調盡量保持平穩:“你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麽?”
“嗯?”
“今晚被騷擾的人,你知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還是你們根本不在意,只把她當面目模糊的某一類人,因為在酒吧駐唱,就活該被騷擾。”
“白雯雯。”
辛喬氣息一頓。
“我知道她叫白雯雯。”周琨钰柔緩的說:“我也知道你叫辛喬。君子憐無改,詩人賦有喬。好名字。”
她用那把清潤的嗓音又念一遍:“辛,喬。”
辛喬心頭一跳。
耳旁忽然回響起辛木那句:“我好喜歡聽她叫我的名字。”
辛喬想明白周琨钰帶給她的那種感覺像什麽了。
像下蠱。
古人說,一個人的名字就是一道蠱術,被懂法力的人喚了,你若一應,就會被攫取靈魂。
此時周琨钰喚她的名字,不知怎的,就帶給人這種感覺。
她緊抿着唇線不說話,反倒是周琨钰笑了,纖長的睫扇了扇,辛喬發現她露出那種神情時,會喜歡偏着一點頭看人。
她問辛喬:“那你覺得我的名字怎麽樣?”
她用那把潤到像在人心尖上聚一汪水的嗓音說:“那你要不要,也叫一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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