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19章
周琨钰跟辛木聊完,确實沒正眼看辛喬一眼,便走了。
剩辛喬一個人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邊。
微微有些出神,也不知怎麽地就擡手,在自己頸根處輕輕一撫。
方才周琨钰微咽了咽的,就是這部位。慈睦作為高端的私立醫院,病房的采光都不錯,借着還能夠上夏天尾巴的初秋陽光,周琨钰那白皙的脖子好似半透,連淡紫的血管都能瞧得清。
陽光一晃,她微微吞咽的那一下好似人的錯覺。
只有辛喬知道不是。
她坐在暖融融的太陽裏肖想夜色,知道昨夜自己唇瓣碰過去的時候,周琨钰下意識屏了一下息,然後才輕輕的咽。現下在太陽光裏她瞧清了,原來昨夜,周琨钰那纖細的頸是這樣滾動的。
瞧清了,就開始反思:她怎麽敢的啊……
她一手搭在自己的頸根,又輕輕的咽了咽。
辛木靠在床頭問:“你嗓子不舒服?”
辛喬後知後覺的把手耷下來,坐在這裏又怕露更多的餡,于是站起來:“沒有,我就是想着要去超市買點紙巾。”
說着已然在往病房門口走,一轉頭,果然見辛木略狐疑的盯着她。
她唇瓣微翕了下:“超市裏,你有什麽想帶的嗎?”
辛木偏了一下頭:“薯片?”
她果斷拒絕:“不行。”
辛木撇嘴:“小氣。”
她走出病房,走在走廊的一片秋光裏,偏偏又遇着周琨钰從其他病房裏出來。
遠遠的望她一眼,眼神在她身上略略一滑,好似輕點了下頭,也好似沒有。
“站在一片秋色裏,想春天。”
若那一刻的周琨钰帶給人什麽感覺的話,大概便是這樣的一句話。
辛喬是刻意讓自己想這些的。好像一切都是美的、好的,周琨钰如此,生命力也如此。
那麽辛木,就一定會好起來。
辛喬拎着紙巾回到病房的時候,辛木問她:“薯片呢?”
辛喬瞥她一眼。
她哼一聲,不理辛喬了,又埋頭下去做卷子。
辛木的體貼還表現在,她時而會故意表現出一些小小的嬌縱,讓你覺得她情緒很好,讓你覺得一支筆、一包薯片外再沒什麽更大的事。
可手術就在兩天後。
這兩天,周琨钰除了正常查房,沒私下裏找過辛喬。
到了手術前最後一天查房的時候,辛喬跟在周琨钰身後出來了。
周琨钰回眸,她輕輕的抿了下唇角。
于是周琨钰站定在她面前,看她翕了翕唇,又阖上,再度翕開:“明天的手術……”
“嗯。”周琨钰柔和的應了聲,示意她往下說。
“成功率很高的,對吧?”辛喬說這話的時候,伸手摁着身邊的窗框,指腹反反複複的摩:“肯定會成功的,對吧?”
周琨钰頓了一秒,才開口:“俞教授經驗很豐富,我們團隊會全力……”
“我明白。”不待她說完,辛喬飛快的這麽說了句,爾後覺得自己不太禮貌,放緩了些語氣,又重複一遍:“我明白的。”
這些道理她都懂,她只是想聽有人肯定的告訴她,明天的手術,一定會成功。
俞教授也好,周醫生也好,任誰都好。
她平靜下來同周琨钰說再見,周琨钰路過轉角時,回眸多看她一眼。
辛喬站在窗邊,臉上的神色和方才告別時一樣平靜,任誰看,大抵也只覺得她在這裏看風景而已。唯有她的手指在暴露情緒的端倪,深深摁在窗框上,也不知道疼。
******
這天晚上,為了保證辛木獲得充分的休息,用了少量的鎮靜藥。
她沉沉睡去,辛喬卻睡不着,輕手輕腳的從折疊床上爬起來。
疊着腿坐在床上,望向病床。其實這會兒黑着燈,也瞧不清什麽,只能看到辛木小小的身形輪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辛喬索性阖上眼,在心裏也能把她五官清晰描摹一遍,那雙漆黑的眼,像辛雷,而那鼻梁很挺、鼻頭小而圓潤的長相,辛喬從沒告訴過她,像她們的媽媽。
她們的媽媽毫不留情的走了,跟一個有錢人。
辛雷也毫不留情的走了,跟死神。
留下的人才是最害怕的。
這麽多年,辛木一直覺得自己是辛喬的拖累。其實辛喬沒有說,自己很感謝有她在,如果沒有她,那辛喬就是唯一被剩下的一個了。
孤獨的感覺她熟,就像戴上排爆頭盔,整個世界只餘自己的呼吸。
她忽地就有點喘不過氣,蹑手蹑腳的從床上下來,輕輕拉開自己的包。
其實那天去超市買紙巾的時候,她買薯片了,只不過回病房就藏起來,沒給辛木瞧見。
這會兒她拿着那包薯片,悄悄出了病房,沿着走廊一路走,走到尚且亮着燈的休息區。
自動販賣機裏熒光閃爍,辛喬坐到等候椅的第二排。這會兒夜深了,除了她和自動販賣機還醒着,一個其餘的人都沒有。
薯片是辛木喜歡的口味,紅色包裝,得克薩斯燒烤味。一打開,總覺得有味道濃郁的調味粉一撲,辛喬本就喘不過氣,這會兒嗆得一咳。
她沒理,面無表情的把手伸進袋子裏,拈了薯片不停地往嘴裏塞。
那其實是十分詭異的一幕——醫院住院樓的走廊裏,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輕女人面無表情的坐着,機器一樣不停往嘴裏塞薯片,連腮幫子的咀嚼都機械。
他媽的,搞什麽啊。
辛喬在心裏罵。
為什麽要買這包薯片啊?為什麽猶猶豫豫一直想着要不要拿給辛木啊?
術前要清淡飲食,那術後再給辛木買不就好了嗎?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幾包吃幾包。
幹嘛要去想,萬一辛木出什麽事的話,那這小小一包薯片會成為永遠的遺憾,在下半生折磨得她快要瘋掉。
所以她一片都不留。
她就要把這薯片連同她腦子裏那亂七八糟的可能性,一同嚼碎了咽下去,一片都不留。
這時一陣輕輕的腳步。
是周琨钰。
準确的說,是脫了白大褂、準備下班的周琨钰。
辛喬無表情的埋下頭去,繼續把薯片往嘴裏塞。調味粉嗆得她想咳,她努力忍住,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
周琨钰就站在前方,沒說話,也沒走。
一直等到她吃完薯片,周琨钰走過來,從她手裏拿過袋子扔進垃圾桶:“跟我走。”
“我不走。”辛喬要守在這裏。
周琨钰說:“不出醫院,很快就放你回來。”說罷往前走去。
辛喬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跟上。
出了住院樓,她很快意識到,周琨钰是帶她往內部停車場的方向走。一路走到周琨钰那輛白色保時捷旁邊,周琨钰掌着車門又對她說了遍:“不帶你出醫院。”
她自己坐進車裏,等辛喬坐進副駕,關上門。
一進到狹小空間,辛喬才想起自己手都沒來得及洗,指腹沾着厚厚一層調味粉,而周琨钰的擁抱,就是在這時輕輕落了下來。
“沒事的。”她擁着辛喬說:“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辛喬那還沾着調味粉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攥成拳。
作為周醫生,她不能給辛喬任何過于絕對的承諾,那是她的職責。
但作為周琨钰,她給辛喬的,不是承諾,是安慰。
人永遠臣服于溫柔。
那是辛喬産生動搖的第一個瞬間,她忽然想——會不會有一天,她将真的喜歡上周琨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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