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衆生慕（一）

衆生慕（一）

“我們……從不欠人的，”沈将離本是硬氣的脫口而出，可對上淩清秋的目光，瞬間有些結巴，她定了定神，一仰頭。

“剛才你救了我，我今日幫你拿藥，再加上這塊石頭的承諾，我們就兩清了。這石頭，我只會用來保命，不會害你。”

“好。”淩清秋點頭。

“那我走了。”沈将離收好琉璃石。

淩清秋突然上前，輕輕把她頭上的白玉簪子，簪緊些。

沈将離心中一驚，卻後退不得。

只聽他在耳畔柔聲道：“摘下簪子雖美，帶着卻更安心。”

什麽意思？他在警告自己？他和她近在咫尺，沈将離想看他，卻生怕他扯掉了自己的簪子。

就聽淩清秋繼續道，“還有，千萬不要碰朝河的水。”

眼瞧沈将離就要炸毛，淩清秋松開了簪子，笑道：“你哥哥叮囑我，要萬般保護他這個不通四六，胡說八道的妹妹。”

“是大哥哥說要你照顧我的？”沈将離将信将疑。

“嗯。”淩清秋別開眼。

沈将離眼中疑惑散開，她自己都不知，她眼眸像星子般，閃着晶亮的光芒。

“原來如此。”

沈将離不知這個未見過幾面的大哥哥，會說些什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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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都囑咐你什麽了？”

“沈俊說，他貌似天仙的妹妹，”淩清秋忍着笑，對上沈将離的眸，“很中意我……”

“別說了，”沈将離立馬會意，淩清秋說的是那日撞馬車的事。這話确實是沈俊會說的，她臉上升起紅暈，一擺手，“我走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呦，”檐生陰陽怪氣道：“若是旁人知曉，你這鎮妖大将軍，在這兒撩撥一只妖，不知道會多有趣。”

淩清秋看着沈将離背影，淡淡問道，“為何你覺這是撩撥，不是真心？”

“鎮妖大将軍，殺妖如麻，怎麽會對妖動心？”檐生半真半假道，“被最信任的人扔進角鬥場，別告訴我，你淩十七還有真心？”

檐生還想繼續，就見一記眼刀帶着寒光，讓他沒來由的想到當年的鷹隼。

“也不知這小丫頭，什麽時候回來。”檐生讪讪起身，“我出去等”。

淩清秋站在窗前，看沈将離跑出客棧，路過桂花樹的時候，特意繞了好遠。

蟲子……是怕的。

怕不怕他？他不知曉。

把他忘了，倒是真的。

淩清秋看了看窗外的桂花樹，那日的海棠樹，也有這麽高吧。

“若有一日，大哥哥能堂堂正正走出你說的那個地方，我就去迎你。”

“角鬥場的奴，出來又能如何？”少年滿眼狠厲。

小女孩眼神像被刺痛。

“你怕我？”

“不怕。”沈将離搖了搖頭。

她只是不知什麽是角鬥場，不知什麽是奴，她只知道滿身是傷的少年很難過。

小阿來歪着頭，想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了！大哥哥出來能娶阿來。”

小女孩眼中有星光綻放，“我娘說了最好的少年郎，才能娶我們花妖，若大哥哥能堂堂正正的從那個，什麽，角鬥場走出來，就可以來娶阿來啊！”

少年身上戾氣淡了，他嘴角挂上一抹笑意，轉過頭，不讓小女孩瞧見。

小女孩見他好像不怎麽願意，狠了狠心，“那大哥哥可以娶我娘親，我娘親是這天下第一的美人。”

見少年還不說話，她咬了咬唇，道：“那，海棠姨呢？她會管家，我們的莊子全都是她管的，我和娘都要靠她……”

少年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在角鬥場一次次的殊死搏鬥，打斷的骨頭，撕爛的肌膚，死去的人，心裏的恨……在他心中築起了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而這一刻，那牆轟的一聲，倒了。

牆外，站着一個小女孩，晃着兩個犄角似的發髻，遞過來一張餅，“大哥哥，你吃。”

小阿來看着少年，笑得震開身上的傷口，鮮血直流。她用手指輕輕摸了摸他的胳膊，“疼嗎？”

“阿來一人足以。”

“什麽？”

“不疼。”

“那吃餅。”

“好。”

***

沈将離住的客棧，只過一條街便到府衙了。

前日入住的時候，這街道空空蕩蕩，荒涼無人。神族受難，人族也都躲在家中，生怕下一個患病的就是自己。

可今日沈将離一出客棧，就瞧見路上熱鬧了起來。

有鋪子開張了，還有流動叫賣的攤販，來來往往的人也跟着多了起來。

符太醫最早守住神力的水杉一家，在街角支起了馄饨攤。就連他們說的後街無人照料的阿婆，也被拄着拐，顫巍巍的走到攤子前，瞧着熱鬧，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馄饨。

“阿來醫師！快來吃碗馄饨吧。”水杉媳婦瞧見她，高聲喊道。

馄饨的香氣在空氣中飄着。沈将離咽了咽口水，她還沒吃早飯，可她得先去完成淩清秋給的任務。

“不啦大嬸，我得去找符太醫了。”沈将離擺了擺手，剛要走，卻被水杉媳婦拉住。

水杉媳婦笑眯眯的打量，沈将離身上的男裝，笑着道：“好好的一個小姑娘，還是穿裙子漂亮。”

“哦。”沈将離覺着大嬸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的，有些奇怪，但也未多想，只應了聲，就繼續走了。

不知為何，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笑着和她打招呼。

沈将離心道：應是符太醫的藥，真的是起了作用。所以連她這麽一個小藥倌，都跟着沾了光，受了這城中百姓的歡迎。

和人揮着手打招呼了一路，沈将離總算走到了朝州府衙。

一進門遇見了孫太醫的大弟子祥明。

他問沈将離可吃了早飯？

沈将離說還沒顧得上。祥明就把包好的兩個包子，塞到她手裏。沈将離還沒來得及說謝，祥明就快步走了。

沈将離拿着包子，怎麽覺着，他也怪怪的？

怪事還有，她一路跟着太醫閣來到朝州城，那些年輕弟子平日，都不怎麽看她。今日卻一個個的跟她打招呼。

“阿來，來了啊！”

“嗯！”

“早啊，阿來。”

“早。”

“到底怎麽回事？”沈将離走到符善問診處，符善正在煉藥。

她走到後面，坐在計津身邊，打開包子，咬了一口。百思不得其解，低聲對計津說：“你今天有沒有覺得，特別奇怪？”

“奇怪。”計津點了頭，繼續比對着手中的藥材。

“對吧。”沈将離咽下包子，低聲道：“我今天一路過來，城中的百姓對我特別熱情，而且太醫閣那些，平日臉都仰到天上的弟子們，也都過來和我說話。”

計津核對好手中藥材，看着沈将離重重點頭，然後指了指身後，“他們還給你送了這些。”

沈将離往後一看，乖乖，計津身後的地上，堆着一摞送給她的醫書、畫冊、養顏的丹藥、北都城的點心……

“這是，”沈将離心虛，“感謝我們的啊？”

計津搖搖頭，“不，是給你的。”

“為什麽？”沈将離不解，“是因為我昨天，支持了符太醫的看法嗎？救了他們？”

計津放下筆，看着沈将離，鄭重道：“是因為他們昨天看見了你在乾坤箱裏，穿着羅裙取藥的樣子。”

沈将離只覺一股涼氣襲了上來。“看見了？什麽意思？”

計津鄭重道，“昨天孫太醫宣布衆太醫一齊煉藥，自然不能每人都用個小藥箱，所以乾坤箱變大連成藥牆，從這邊，一直到門口。也讓外人看看我們太醫閣的氣勢。藥箱展開，外人就能看見裏面的氣派的藥架。”

“所以，他們也看見我了？”

沈将離終于明白，淩清秋對自己說簪子帶着更安心，是什麽意思了。

“嗯，”計津點了點頭，“都看見了。”

他指了指身後的禮物，“所以這些，也可以稱之為示好的禮物。”

“你怎麽不提醒我？”沈将離想想就覺得後怕，幸好着乾坤箱能摒妖氣，不然她可就沒多少命了。

“我以為你是故意換上，弄成仙女模樣，給師父增氣勢的。”

沈将離看着計津一臉的無辜，點了點頭，“對，我就是給符太醫增氣勢的，”她把剩下的一個包子，扔到計津面前，“這包子是你的了。這些東西，也是你收的，你就自己處理吧。”

“诶，別呀！”計津還想再說話，符善一鍋丹藥出爐，沈将離起身去幫忙了。

***

聽了沈将離的話，符善沉吟片刻。

最後沒開口說出那個妖字，只是點點頭，“既是淩将軍要的，我即刻為他準備。”

他開了藥方，沈将離用木舟送了進去，沒一會兒，小花精把藥材放到木舟上送了出來。

計津一一比對過後，符善一翻手腕，在藥材上畫出符文，親手用靈力制藥。

正凝神煉藥的時候，陳山走了過來。

他臉色難看，高大的身軀，似都壓抑不住他身上的怒氣。昨日，他為了完成二十個方子，在外診治許久，終于完成歸來，卻發現變了天。

這符善竟然瞧出病勢走向，說服了衆人，孫太醫還允了集體煉藥。這般聲勢浩大的盛世，他竟然被刨除在外。

若是平日，并無妨。

可昨天偏偏是他要和符善比試的日子。

雖然昨日他回來後，孫太醫私下找過他，說事急從權，他已經和淩大将軍說過，這比賽之事，就不提了。

可陳山心中氣惱，他出的，就不過是十個二十個方子。

而符善，竟然開爐制藥，成了這城中百姓心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