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該罰

該罰

“令牌?”

“他拿了出宮令牌?”

拂塵正在為千歲爺卸下其身上的披着裘衣與發間的玉冠,聽見此時正阖着眸的主子,神色淡淡地輕聲問了兩句。

似在自言自語一般。

寧輕鴻長身玉立,大張着雙臂,他的袍角沾了血,宮人正小心翼翼地給他褪下外裳,換了身绛紫色紗袍,用得纏枝紋樣式的大袖披衫。

只他的眉眼間皆是倦怠,待宮人都退下後,便歇在了太師椅上。

拂塵問,“爺,可要奴才念折子?”

寧輕鴻作了個手勢,無聲示意他退下,他沉吟片刻,才眉眼微動,似笑非笑地看向殿上跪着的人,“我要你将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回禀千歲爺……”

語罷,又磕了個頭。

“再說一遍。”

“我說停再停。”

烏憬從禦書房被帶出來後,便被燕荷交給了其餘宮人,他腦海中記得去禦花園的路,又實在是精神恍惚,沒有旁的力氣去注意他人。

只捧着兩個燙手山芋,悶頭走了許久。

快出養心殿的時候,少年天子的腳步微微一頓,他突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走過的路,手心的兩個物什硌得他指尖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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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憬很小心地呼了一口氣,

還是放回去好了。

把不屬于他的東西放回去。

他根本沒考慮過他要怎麽拿着令牌出宮,沒有人幫他喬裝打扮,恐怕剛到宮門口就被抓回去了,就算出宮了,他身上也沒有銀兩,到時候也會吃不飽穿不暖。

趁現在還沒有人發現,将兩樣東西都放回去好了。

烏憬什麽都不想去想了,

他有些逃避地小跑着往回走。

最後跑得越來越快,

快要喘不過氣。

他想不明白,越想越亂,越想越不理智,越想越害怕,越想也越無力。

又有止不住的委屈。

可是烏憬根本找不到那個能讓他宣洩出來的人,記憶中會哄着他問他是不是不開心,餓了還是渴了,再輕笑着拍着他的後背的人,已然像個睡夢中的溫柔鄉般,充滿了不真實感。

毫無征兆地有一日告訴懵懵懂懂的烏憬,好像該到他夢醒的時候了。

他也不想要當什麽皇帝,不想要什麽權力,裝傻抱大腿也只是想吃得飽一點,睡得好一點,好好地活下去而已。

也不是想故意騙人的。

烏憬越想越覺着,寧輕鴻要是知曉了自己一直在裝傻,有些生氣好像也是正常的。

是他騙了人,現在還偷拿別人的東西。

他還回去就好了。

要是到時候真的被發現了,他就說清楚,他真的對龍椅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的。

變回之前只能天天吃清粥小菜,

也沒什麽不好的。

活下去就好了。

那個池子也被填了回來,到時候他還去裏面抓魚吃,再請燕荷姐姐幫忙就好了。

烏憬只覺地自己跑了好久好久,不知這段路怎麽變得那麽那麽長,他停下來歇了口氣。

腰間垂着血紅玉髓制成的玉珏“叮零當啷”地撞在一起,清脆的響聲在周遭地寂靜中顯得格外明顯。

少年後知後覺,他離開禦書房時,跟在他身後的宮人們好像一個也不見了,憑空消失一般,只餘廊下成日指揮低首,宛如死人般不動的持刀侍衛們。

這些時日烏憬已經習慣地把他們當作空氣了,他也不知曉那些宮人都去了哪裏,只迷迷糊糊又好像慌亂的意識清醒了幾分,安靜地慢下步伐往回走去。

怕這些守衛看出異樣。

只是周遭靜得仿佛空無一人,烏憬自己走着,不安越來越大。

那些宮人怎麽會無緣無故地全消失了,

怪不得他突然往回跑也沒有人攔他。

到了,烏憬走過那牆琉璃影壁,又停了下來,不知為何,禦書房此時殿門緊閉,也沒有守門的宮人同侍衛。

是因為殿內沒有人嗎?

烏憬攥緊手心,鼓起勇氣,就是現在,放回去就好了。

烏憬上了石階,

他走近。

“回禀千歲爺——”

好像有人?

這個聲音……

“方才陛下在禦書房的架子上取走了兩樣物什,一樣奴婢并不知是什麽,只曉得裝在最低一層,放在明黃色的錦盒內。”

“一樣便是進出宮的令牌。”

是燕荷的聲音。

她說得口幹舌燥,已數不清這是第幾遍,跪得雙膝發麻,才等來上首人一句,“拂塵,有賞。”

燕荷終于能叩首,“謝千歲爺。”

她只是宮裏頭一個奴婢,除了聽掌權者的話,別無他法,最多也就只能生出些無傷大雅的不忍之心。

少年天子怔在門外,他一動不動地站着,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微微倒退半步,可他身後就是石階,險些踩空。

被發現了。

烏憬踉跄了一下才站穩。

他聽見殿內響起他熟悉的嗓音,對方漫不經心地輕聲道,“陛下在何處?”

寧輕鴻看向緊閉的殿門,像透過那扇門在看着什麽人一般,“去尋。”

他似笑非笑,“實在該罰。”

“哐啷——”

烏憬發顫的指尖一松,被他藏在寬袖下的物什一齊砸落在地,發出明顯的一聲響,他被吓得滿眼驚惶。

寧輕鴻似有所覺的聲音隔着道門響起,淡淡地問,“何人在外面?去瞧瞧。”

烏憬幾乎要被自己的笨手笨腳急得哭出來,他艱難地呼吸着,慌亂無措地蹲下來,顫着手去撿那掉在地上的金銅杆與玉令牌。

怎麽這樣啊?

太欺負人了。

他眼睛都被淚暈花了,怎麽也瞧不清,視線模糊地一次又一次伸手在地上摸,撿了好久好久才撿起來。

烏憬根本沒反應過來,自己撿了這麽久,為什麽來查探的宮人還沒有出來。

寧輕鴻道完,便漫不經心地擡擡指尖,制止了拂塵的動作,他複又重新阖上眸。

好似便到此為止了,沒有再去理會的心思。

直到殿外隐隐傳來少年抽抽噎噎的吸氣聲,他才微嘆一口氣,睜開了眼。

他并不想去理會太多的事,

設局也只是給了人一個機會。

只是終究……

寧輕鴻頗感倦怠地徐徐站起身,他走到殿門邊,卻又停下,似在思索些,并沒有出去,最後輕嘆一聲,“罷了。”

他推開門,門外已沒了人的身影。

少年天子撿起來後,便慌不擇路地小跑起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只是想着要快些将手中的贓物藏起來。

他打死不認,不要被人發現就好了。

等小跑地回到了寝殿後,烏憬下意識朝榻邊走去,想起殿內還有守門的宮女後,一邊“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淚,一邊把所有人都推了出去。

問也不說,只會模模糊糊地喚着幾個字。

“出去,都出去。”

“不要在這裏。”

他一個人都不信了。

等殿內的人都出去後,烏憬才吸着鼻子回到榻邊蹲了下來,床底下還有他藏着的兩個瓷盤,漂亮的小石頭們,還有那個九連環的另一半。

甚至還有燕荷給他的藥膏。

烏憬看到那個小木盒,又忍不住掉眼淚了,懷疑這個小木盒也不是燕荷給他的,是寧輕鴻叫燕荷給他的。

他正想把手裏的杆子跟令牌都放進去,正準備松手前,突然想起之前這些東西似乎好像也憑空消失過。

烏憬當時以為是自己做夢,看花眼了。

現在才後知後覺,他那天早上問完燕荷後,晚上他就又看見他藏起來的這些東西了。

……怎麽能這樣?

怎麽這樣啊?

他抓魚的池子也要填,他藏起來的小石頭還要偷走,被他發現了,還要重新放回來。

讓他以為他自己做夢了。

怎麽這麽壞啊?

怎麽這麽過分。

烏憬揉着自己的眼睛,吸着鼻尖,他蹲在地上,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該将這些東西都藏去哪裏。

只覺得自己在寧輕鴻眼下什麽都藏不住,被看透了一般,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住。

除了對方那裏,

簡直無處可去。

少年的頰側都被一滴一滴的淚染濕了,“嗚嗚”地吸着氣,哭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停一停了,有了呼吸的空間,就發現自己蹲得腿都麻了。

剛想站起來,就聽見外面宮人的行禮聲。

“見過千歲爺。”

宮人們異口同聲,交疊在一起的聲音幾乎要将烏憬得以喘息的空間剝奪地只剩下可憐的一點點。

寧輕鴻不帶什麽情緒的聲響遠遠傳來,他淡聲問,“陛下呢?”

宮人回禀,“陛下方才慌慌張張地跑回寝殿內,還将奴婢們都趕了出來,應是還在裏頭的。”

“都退下罷。”

寧輕鴻再次推開殿門,他走進,用眼神慢條斯理地環繞了一周,卻一個人都沒見着。

他似笑非笑地輕聲喚,“烏烏?”

55(捂耳朵):聽不到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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