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姓寧
姓寧
“陛下?陛下?可快醒醒。”
“現下都辰時了,約莫一會兒換了衣用了早膳,緊趕慢趕才能到地方。”
隐隐約約有下人在簾帳旁催着,是太監獨有的尖細聲,只是跟在寧輕鴻身旁伺候的,包括寧府裏的下人大多都是從內衛府調出來知根知底的太監。
烏憬已經習慣了這無甚區別的尖細嗓音,他嫌吵,有些起床氣地把自己悶在被褥裏,蜷縮着翻了個身,不想起。
心裏又想着,怪不得那人一個宦官,卻哪哪都跟旁人不一樣。
他迷迷糊糊地又想睡去。
除非寧輕鴻親自來,怕烏憬得睡到自然醒,他膽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還是分得清楚他可以對誰賴床的。
下人們肯定不敢說他。
聽不見,聽不見。
烏憬捂着耳朵。
“陛下?離府的馬車都已備全,還有一個時辰便要出發了,陛下?”太監變着花樣地勸,“國子監約莫還有一個時辰便要敲鐘了,陛下今日頭一次去國子學,若是遲了時辰,怕教傅對陛下的印象不佳。”
“陛下?陛下?”
帳簾外的人聲還在恭恭敬敬地勸着,烏憬卻什麽困意都沒了,他聽得不太明白,也太突然,又很困。
整個人都有些茫然。
離府?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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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不說就要将他趕走嗎?
還有國子監國子學又是什麽?他為什麽要去哪裏?敲鐘又是什麽?還有一個時辰……他就要被寧輕鴻送去別的地方了嗎?
好小氣,他不就昨日上午不理他嗎?
怎麽這樣。
他們都那樣了,怎麽可以說不理他就再也不理他了?這算什麽?
他只是有一點不乖了,
對他的那些就全都要收回嗎?
好過分。
烏憬慢慢把身體蜷縮得更緊,只是短短幾瞬,他想了許多許多,又覺得不能賴在別人的地方不走,小心地把被子扯下來,低低說,“我這就走……不是,這就起來了。”
他爬起來,坐到床上。
下人聽見聲,立即俯下身把簾帳掀起,等着主子下榻。
烏憬掀開被子,低着腦袋去找地上的木屐,他昨天上榻時都是亂踢的,東一只西一只,才剛踩上,又蹬下來,改去套一旁的襪子,穿下靴子。
再蹲下來,認認真真地把那對木屐擺好。
就像來別人家裏做客,小心翼翼地不敢把主人家東西弄亂的客人。
烏憬擺好了,才準備去洗漱,他剛起身,一回頭,寝房的門就被如水的下人打開,齊齊進了來。
為首的正是拂塵,正端着衣裳躬腰垂首走進來,他似是在門外候了許久,走動間都能瞧見身上的袍子濕了。
即使寧輕鴻不在,也恭恭敬敬的。
拂塵笑呵呵道,“陛下可總算醒了,您今日要去國子監裏的國子學裏同其餘學子們一起聽學,千歲爺給您尋的教傅雖已年邁,但好在性子不急不躁,很少動手教訓學生。”他道,“也是儒道一脈的大拿。”
“您放寬心,這些時日好好在學裏聽着,午膳的菜肴,清晨午後的茶水點心都會差府裏的下人送過去,屆時跟着您在學裏伺候的也是咱們自己人。”
“學裏同屋的都是京中大臣之子,都好臉面,不會故意刁難人。”
“每日約莫巳時敲鐘,午時落學,歇近一個半時辰,再聽一時辰的學,酉時便可從國子學離去了。”
“屆時寧府的車馬會在國子學外候着陛下,奴才親自來,就在馬車前守着,就算記不住老奴,馬車檐上也會挂一‘寧’字的燈籠。”
“您尋字便可識。”
“爺說,陛下學了寧字如何寫,若是忘了,瞧——”
拂塵嘴裏話不停,一句一句地接着道,每一件事恨不得精細到每一步的動作,務必讓少年天子聽懂記住了。
一字一字背着。
拂塵将托盤交給一旁的下人,他拿起外頭的衣裳,掀開衣襟處,“每件衣裳都讓尚衣舉的繡女在此處繡了個‘寧’字,除了衣裳,陛下平日用的手帕,在這,您看,在右下角的背面也是有繡的。”
“若當真認不出,便叫伺候您的小厮給您領路即可,每日晨起,巳時前送您去國子學,酉時落,便接陛下回府。”
“若是學裏有誰欺負您了,您就跟奴才提一嘴,自有人去收拾的。”
“自然,若是陛下想回宮住也是行的,只是從宮裏去國子學的路實在過遠,陛下怕每日辰時前半個時辰就得醒了。”
“您若是起不來,就還是住在寧府。”
這一長串都背完後,拂塵才暗自拭了拭額上的冷汗,他看着有些發怔的天子,又細聲道,“陛下?陛下若沒有不懂的,便洗漱更衣了。”
烏憬呆呆地點了下頭,幾乎同手同腳地走到架子的銅盆前,耳根都紅了,用溫熱的帕子捂住自己的臉,使勁揉了揉。
讓自己把那些胡思亂想的東西都抛出去。
但是……
烏憬張了張唇,把帕子放下,他小聲問,“為什麽要送我去別處聽學?”寧輕鴻不教自己了嗎?
嫌他麻煩?
不聽話,還鬧脾氣?
烏憬又垂下眼睑。
拂塵堆着笑,“自是事出有因。”他揮了揮手,示意旁人都下去。
烏憬才用牙粉淨完口,就被拂塵親自伺候着更衣戴冠,恭恭敬敬,仔仔細細的。
“陛下莫怪,茲事體大,不能被旁人聽着。”拂塵,“這些時日千歲爺心情欠佳,才讓陛下去國子學聽學。”
烏憬眼熟拂塵,也不怎麽怕人,他大着膽子問,“他是不是嫌我……”
哪裏有心情不好就把他推走的?不如說是他太笨了,不聰明,一個字要記好久,怎麽學也學不會,寧輕鴻是不是沒有耐心教自己?
還找了個自己心情不好的借口。
“陛下!您可說笑了。”拂塵讪讪,“您可千萬不能同千歲爺說這是奴才教您的。”
跟他可沒半分關系。
拂塵急忙道,“爺當真只是心情不虞,這些時日需要吃藥靜養,沒有心思見旁人。”
烏憬複述他的話,“……旁人。”
拂塵滿額是汗,“不是旁人,是奴才愚鈍。”他當即輕拍了自己的嘴,給了一巴掌,才道,“老奴說錯了口。”
烏憬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怎麽還有人自己打自己的,他還沒見過這場面,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滿眼迷茫。
拂塵道,“陛下同千歲爺的關系豈是旁人二字就能一語概之?”他懇求,“陛下可莫要同千歲爺道此事。”
烏憬無措地點頭,“我不會說的。”他又緊接着道,“謝謝你幫我換衣裳。”
拂塵松下口氣,“這是奴才應當做的。”他道,“只是千歲爺此時并不想理會任何人,若是陛下,應當是許的。”
“只是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才不得不讓您暫且住到此處別院,暫且去學裏聽書。”
“望陛下勿怪。”
他的安危?烏憬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曉得寧輕鴻不想理會人,跟他會不會受到傷害有什麽關系?
還是說,他現在跟寧輕鴻待在一處,會有危險嗎?
烏憬問了一句,“為什麽?”
“因着千歲爺患有癫疾,心情時好時壞,不虞之時,親疏遠近,一概不分。”
“陛下在這時還是遠着些要好。”
拂塵三言兩語道完,又擠着笑,“瞧瞧,奴才說了許多,都要誤時辰了,快快,陛下用些早膳,便上馬車了。”
烏憬被領着向外走,他似乎還有些回不過神,恍惚間聽對方道,“爺還為您取了個別名,免得有人認出您的身份,姓氏為寧,後頭跟着的字陛下可自行抉擇。”
“千歲爺早些時候便将處處都安排妥當了,陛下莫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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