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粘人

粘人

寝房裏放着這麽個見不得人的物什,

烏憬連屋都不太想待了。

夜半他迷迷糊糊又醒了一次,因為寧輕鴻半夜醒來,邊哄着讓身上像個的八爪魚少年松開手,雖然溫聲細語的,但也讓熟睡的烏憬迷蒙地說了幾句夢話,睜開眼看了一眼。

比先前還要粘人。

就算是有些醒了,也會把手收緊,黏糊糊地重新埋臉進去,呓語兩句,也聽不清在含糊地說些什麽,又睡過去。

寧輕鴻輕嘆一聲,“烏烏再不松手,哥哥就将你一起帶過去了?”

烏憬隐約聽見這麽一句,勉強睜開眼,視線模糊地點點頭。

答應了。

寧輕鴻只得将人從榻上抱起來,他最近覺少,夜半時常醒來,本不想擾着人,但實在無法。

重陽将至,夜裏又涼了幾分。

即使寧輕鴻出門前披了件鶴氅,又給懷裏的少年蓋了件狐裘,前後都擋着風,但是縫隙裏鑽進來的冷意,讓烏憬不禁又往前貼得更緊了一些。

比樹袋鼠都還要粘人了。

烏憬清醒了幾分,“……冷。”

他又埋了埋,用又燙又軟的臉肉蹭着,聽上去還有些委屈。

寧輕鴻輕笑,“誰讓烏烏非要抱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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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憬別過臉,換了個方向,好一會兒才小聲說,“不想待在那。”

寧輕鴻反問,“怎麽同哥哥一起又可以?”

烏憬不說話了。

進了書房後,這一路上的冷風早便将烏憬徹底吹醒了,好在屋裏被宮人燃着個火盆子,又熏着暖香。

知曉千歲爺的毛病,府中随時都有下人候着,此時在寧輕鴻的不刻意屏退下,還端了些熱茶點心上來,小心問着,“陛下同爺可要吃些什麽?奴才讓膳房端過來。”

寧輕鴻問,“烏烏想吃什麽?”

烏憬不好意思了,幸好有個狐裘罩着,旁人根本瞧不見他現在是怎麽賴在人身上的,只咽了咽口水,抿唇搖頭。

寧輕鴻失笑,“聽着了。”他慢聲,“烏烏想吃?”

烏憬不明白自己咽個口水怎麽還能被聽見,他不吭聲地搖了個頭,耳朵一下燒紅了。

寧輕鴻淡笑着搖首,“那便上碗熱的甜酪。”再吩咐道,“取幾本雜書過來。”

甜酪上來後,留着伺候的下人便全都被屏退了,茶桌上本就留着壺清酒,被人溫了溫,又端上來。

寧輕鴻慢慢品着,看着手裏的雜書。

烏憬被甜酪的香氣勾得吸了吸鼻尖,犟着犟着,實在倔不動了,從人懷裏爬下來,披着狐裘,想走到一旁坐下,端起來吃。

只是剛一落地,就被冰涼的地面凍到,他才從榻上被人抱起來,鞋襪自然都是沒穿的,但秋日的這點涼并不算什麽,只是讓烏憬縮了縮腳尖,他硬是忍着走到了一旁,坐下。

但椅面也是冷的,他又穿得單薄,哪哪都不如坐在人懷裏的時候舒服。

環在人身後的腳都有鶴氅暖着。

烏憬把熱乎乎的甜酪吃完,總算有些暖了,他知道對方其實不太喜歡吃甜的,就沒有給人留,把碗擱下後,看着手執青瓷酒盞的人遲疑了一下。

少年猶猶豫豫地站起身,躊躇了一會兒,赤着腳走到寧輕鴻面前,彎腰下來,鑽進了對方手臂拿着書後跟身體的空隙裏,跪坐回去,坐在了人的腿上,還摟住人脖頸,調整了一下雙膝跪着的姿勢,把腿環在了人的身後。

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埋住臉,靠着人的肩頸,準備閉上眼繼續睡。

又覺得有些冷,伸手把寧輕鴻身上的鶴氅往自己腳上壓了壓,還把自己的狐裘裹緊了些,挪了挪位置,坐得靠得更裏面了。

這下哪哪都舒服了,才開始睡覺。

烏憬這般在人懷裏亂動來亂動去時,寧輕鴻手中的清酒都放下了,眼神無奈地低眸看着人。

在少年安分下來後,重新瞧着雜書打發時辰,偶爾又拿起茶桌上的棋子同自個對弈着。

烏憬本是想睡的,那晚甜酪讓他有些撐,落肚後困意都不明顯了,閉上眼迷迷糊糊半個時辰,都睡不着後,就悶悶地又睜開了。

想着都怪人将他吵醒。

“烏烏可是睡不着?”

寧輕鴻問。

烏憬還不知對方是怎麽發現的,他都沒有亂動過,放輕了有些淩亂的呼吸。

寧輕鴻卻笑了一下,“烏烏若是睡不着,不若給哥哥念書?”

烏憬不假裝了,側了側臉,小聲,“怎麽念?”

寧輕鴻随意抽了本桌面上的雜書,遞給人,而後當着人的面阖上了眼。

烏憬愣了一下,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看了看人,又看了看手裏的書。

他還沒有認全字,他自己一個人,沒人幫忙,怎麽看得懂?

烏憬硬着頭皮翻開,打眼一看,又怔了一下,而後不太敢置信地睜大眼。

他好像都能看得懂。

寧輕鴻看的是打發空閑的雜書,并非四書五經,這些志怪雜談自然寫得不拗口一些。

烏憬學了快大半月了,自然多多少少都瞧得多,只是還是有些一時記不起來的,會愣一下神。

等他磕磕絆絆地讀了大半頁,已經過了兩刻鐘了,烏憬小心瞧着寧輕鴻的神色,見對方沒有笑他的意思,才重新好奇地讀下去。

一邊念,也一邊琢磨話裏的意思。

慢慢沉浸在內。

越讀越小聲,已經顧不上寧輕鴻似的,輕聲昵喃着,念完第一個故事,瞧見下一頁開頭的“第二回……”等字樣,才恍然回神。

還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真的讀完了兩三頁紙。

好像也不是很難。

這起了頭之後,後面自然就容易許多,不比學裏複雜的四書五經,烏憬最後念都不念了,自個瞧自己的。

看了好一會兒,才有些困頓地打了個哈欠。

回過神後,發覺本阖上眸的人不知何時重新睜了開,此時正慢條斯理地品着溫酒。

一看就讓人知,方才是故意讓人念的。

寧輕鴻等人瞧過來,才緩聲道,“烏烏念完了?”

烏憬搖首,乖覺實誠地說,“沒有念完,還有許多。”

寧輕鴻笑,“烏烏覺得難嗎?”

烏憬好一會兒,又搖了次腦袋。

他大部分都瞧懂了,自個都不相信,雖然認得很慢,但比一開始什麽字都不識的狀态好太多了。

寧輕鴻,“烏烏現下也能讀懂一本書了。”

烏憬實話實說,但眸光還是亮亮的,“還是有些字瞧不懂的。”高興得不行。

寧輕鴻低眼慢慢想了些什麽,才重新開始哄着人,沒一會兒,覺出困意的少年就重新趴在他身上睡了過去。

烏憬沒睡多久,一個時辰後又被喚醒。

“派個人去國子學給陛下告今日的假。”

“是,爺,可是要給陛下換朝服?”

“罷了,一會兒領人去金銮殿後睡着即可。”

隐約聽見旁人不疾不徐道着。

烏憬昨日睡得遲,這下被吵醒了,也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迷迷糊糊間洗漱更衣,乘着馬車入宮,又換了步辇。

一下步辇,又被宮人帶去了暖閣內。

“陛下,千歲爺在殿上同百官商議着朝事,爺說了,您在此歇到幾時即可,只是醒了後,得到他面前,去認認人。”

認人?認什麽人?

烏憬倒頭睡了個昏天黑地。

待他醒來用早膳時,已然巳時三刻了,烏憬早就忘了宮人同他說的話,被帶進越級殿,去尋寧輕鴻時,猝不及防便同站立在殿上的衆位內閣大臣們對上。

衆人已無聲候了許久,殿中鴉雀無聲,只剩燭火搖曳的影姿,如此多人,卻靜得實在可怕。

烏憬下一瞬便想轉過身,企圖跟一旁扶着自己的宮人打商量,“我一會兒再來也可以的。”小聲到不能再小聲,“我,我不打擾了,不打擾。”

扶着他的是一位內衛府太監,低頭躬身的,恭恭敬敬道,“陛下,千歲爺在等着了。”

烏憬不敢走了。

少年天子被攙扶到大殿上,坐在上首的龍椅上,說是千歲爺在等着,可寧輕鴻分明不在,若是在,烏憬早早便縮進人懷裏躲着。

怕是半分天子氣概都不剩。

現下就只能僵硬地直着背,坐在椅面上,不安地看着底下寥寥十幾頁大臣。

宮人遞了本冊子,便退到階下。

烏憬小心翻開,第一眼就認出了上方熟悉的字跡,跟過去要琢磨許久才能瞧出來時半分都不一樣。

他粗略看了一下,不知這個冊子是什麽意思。

直到太監笑着低聲道了句,“諸位大人,還不見過陛下。”

衆人才面面相觑地瞧了一眼,靜了片刻,才有人走上前來,跪伏在地,“微臣乃內閣學士黃懷仁,二品京堂官,見過陛下。”

烏憬不着痕跡地往一旁挪了挪,不想讓人跪自己,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把這人同手裏的小冊子對上,人名、官職。

但此人是做什麽的,卻并未言明。

朝中利益錯綜複雜,每件朝事衆人都多多少少沾了關系,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只做好分內事就可言明的。

底下那人退後,另一人又上前來,“微臣乃禮部尚書兼內閣學士符廉,見過陛下。”

緊接着又是一人,“微臣乃內閣侍讀學士張松蘊,四品京堂官,見過陛下。”

“微臣乃大理寺卿兼內閣學士葛伯雷,見過陛下。”

“微臣乃——”

十幾人一一上前,等最後一人道完,底下已跪了滿地,烏憬手忙腳亂地拿着手裏的冊子一一對應上,好不容易對完,才頓時松了一口氣。

階下的太監瞧着天子的面色,便道,“諸位大人下去罷。”

衆人俯首告退。

烏憬手都不知道快往哪放了,頭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

那太監又小步上到他跟前,卑躬屈膝道,“陛下,爺在殿外候着您。”

烏憬霎時起身,手裏的冊子還一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匆忙撿起來,一個勁地往外小跑。

那太監吓了一跳,在他身後趕忙追上來。

剛出殿門,就同才離去的內閣大臣撞上,拂塵正陪着笑,一一送着。

烏憬只得又重新放慢步伐,不敢叫他們察覺自己,眼巴巴地四處找尋着自己熟悉的身影。

身後還有太監喚着,“陛下,陛下!千歲爺在殿後,不在大殿前,您随我來。”

他又聽前邊拂塵同內閣大臣們寒暄着。

“安公公,在下實在千歲爺今日這一出是何意思,不知您可否提點一二?”

“不敢不敢。”

“那也請公公同在下說幾句,這……陛下的癡疾可是——”

“好全了,好全了,大人們有所不知,前些時日天子暫住在千歲爺府上,就是在治傷養病,也不知怎麽,入秋後患了次風寒,陛下發熱了好幾日,一轉醒,就好了!”拂塵皮笑肉不笑,道,“真是叫人啧啧稱奇。”

有這回事嗎?

烏憬不禁停下步伐,愣愣地回憶一番,确定他這幾日好似真的沒有生過病。

“這,不知千歲是如何看待此事——”

拂塵怪道,“大人,陛下病愈,自然是喜事,千歲爺心裏頭也是欣慰的。”他笑呵呵的,“您把陛下當作雜家的另一位主子看待便可,用不着多想。”

“另一位主子?千歲這是何意——”那人大驚失色,還未說完,下一句便響起。

“大人,言多必失。”拂塵接着道,笑得牙不見眼,“禍從口出,您仔細着些。”

“雜家也就提點到這。”

“諸位大人腳下小心着,要下階了……”

聲音愈發地遠。

“陛下?陛下——”

“千歲爺正候着您?”

烏憬回神,呆呆應了一聲,頭昏腦脹地抱着懷裏的冊子,跟着人走,只覺得每件事都複雜得很,每一句話都好像話裏摻着話。

他一時什麽也想不清,也說不清心裏是被吓到的慌亂還是不知從哪裏來的高興。

還是有些開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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