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056】

【056】

她的注意力此刻全在李紹琛的背影上.

“我說你先找地方坐着。”胡庇煌又說一遍。

這次他沒能完全壓制住聲音，動靜傳到鄰桌後，便引來了幾人的注視。

感受到劉允瑩莫名其妙的目光後，胡庇煌趕忙低下腦袋，快步走向餐區。

而陳夕仍舊沒有從李紹琛的背影中走出來。

三年前在橋邊發生的一切，猶如電影，開始在她的腦海裏循環播放。

是曹正坤似癫似狂的笑聲将陳夕拽回到了現實。

她猛地坐了下去，兩條腿瞬間被抽光了氣力。

她再不敢回頭看了。

即便她知道只需要回頭，就能看見在夢裏夢了無數次的人。

“可是面對面的話，我該說些什麽呢？”陳夕心想。

很快，胡庇煌托着兩個堆疊得已然冒尖的盤子回來了。

“快嘗嘗！”他笑嘻嘻地把将筷子遞給陳夕：

“知道你愛吃毛肚和牛肉，這兩樣我直接整了一盤。”

陳夕尴尬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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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怕這副場景被李紹琛看見，讓他誤以為自己的食量增長得已然接近饕餮。

“很好吃！”剛送嘴裏，陳夕就點着頭誇獎了起來。

見陳夕神情滿意，胡庇煌的嘴幾乎要咧到後腦勺去了。他小聲說道：

“等着，我給你盛飯去！”

陳夕想要阻攔，可胡庇煌起身的速度太快了。

她不想搞出動靜來，到嘴邊的話只能強忍着又咽回到肚子裏。

“如果他們先離場，然後阿琛發現我在這裏，”陳夕想到這裏就止不住的笑了起來，

“他會不會高興到跳起來呢？”

胡庇煌端着飯回來時，見陳夕盯着面前的菜傻樂，便也跟着笑了起來：

“什麽菜啊這麽好吃，讓你美得嘴都合不上了？”

“都很好吃。”陳夕慌亂作答，下意識又夾起一塊肉往嘴裏送。

“那你趕緊多吃點！”胡庇煌把米飯擺到陳夕面前，而後靜靜地望着她。

“你也吃。”

“早上給你削的水果，幾乎全讓我吃了，現在哪還吃得下啊！”

“可這麽多……”

“随便吃，剩下的我兜底就是了。”

“那好。”

陳夕低頭默默吃飯的時候，胡庇煌不時擡頭打量李紹琛。

他很害怕接下來的碰面。

他不敢想象當陳夕面對冰冷的态度時，會做出何種過激反應。

倘若這将導致她的病情複發，那他将會在之後的無數個日夜裏，持續內疚。

“也許我需要想個法子，讓兩個人在食堂裏互相看不見彼此。”

胡庇煌心想。

倒是不難辦，去搞一件隐身衣來就行了，可……

思量之際，劉允瑩第一個站了起來。

随後響起的是椅子挪動聲，和不絕于耳的贊美聲。

“感謝劉小姐的熱情款待。”

“粗茶淡飯而已，不足挂齒。”

“龍巢終究是地大物博啊！”

劉允瑩則嘿嘿笑了兩聲，接話道：

“總之，還是多虧各位擔待。”

“哪裏的話，”安邢年上前撤走劉允瑩身後的椅子：“劉小姐您請。”

“謝謝。”

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讓陳夕不安了起來。

她把筷子放下，頭往下埋，在起身打招呼與沉默之間搖擺不定。

結果胡庇煌一聲“下午好各位”直接打破了她的猶豫。

出于禮貌，幾人紛紛回應。

陳夕本想落落大方的站起來問好，卻感覺眼前有一道陰影籠罩着自己。

是胡庇煌故意将她擋在了身後。

這又讓她想起自己為了做手術而剪短的頭發。

最終陳夕還是選擇了将頭往下埋。

“各位慢走啊，晚上見！”胡庇煌沖着門口的一衆揮手。

“晚上見！”

在所有的回話裏，要屬曹正坤的話最軟弱無力，可偏又憑借自身的獨特音色最是出圈。

所有人都聽出了他的敷衍，包括他自己。

但曹正坤不在乎，胡庇煌也不在乎。

不過都是在逢場作戲，有演技超群的，自然也就會有演技差的。

都藏着真心，自然也就談不上誰被誰傷害。

等人全部走遠，胡庇煌這才回到原位。

由于陳夕沒能和李紹琛對上眼，他胸中藏不住的成就感，便都洋溢到了臉上。

“你趕緊吃，”胡庇煌跟着拿起筷子，假裝确有其事地說道：

“我剛看你嫂子的眼神不太對，趁她回來之前，咱們趕緊離開這裏。”

“怎麽不太對。”陳夕說。

“就是……”胡庇煌大口咀嚼着，沉吟片刻後，待食物全都下咽幹淨，他繼續說：

“感覺眼神裏暗藏殺機。”

“要殺也是殺你，”陳夕說，

“她不至于對病人下手。”

“所以為了我的生命安全，你先跟我回避一下。”

“不要，我還沒吃完飯。”

“我再給你打包一份。”

“不要。”

胡庇煌的臉上開始顯現出為難的神情。

因為只要呆在這裏，就會增加和那位盜版李紹琛碰面的幾率。

可他心裏同樣清楚陳夕此行的目的。

陳夕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她既然來了，就肯定是想要能和那個冒牌貨當面對峙。

所以被擋住絕對不是她放棄嘗試的原因。

胡庇煌定定地看着陳夕，試圖找出阻止她站起來的原因。

而陳夕在察覺到被注視後，明顯不耐煩了起來：“再看給你眼珠子扣了，沒見過短發美女？”

這個舉動瞬間叫胡庇煌的困惑煙消雲散：

女孩子嘛，最在意的除了美麗與否，難道還有其它因素能夠與之相提并論？

胡庇煌不禁在心中罵自己愚笨。

明白了陳夕的顧慮，胡庇煌打算将其無限放大，以便在她前行的路上壘起一堵更高的牆。

他思索了片刻，将所要表達的意思簡單組成句子後，說道：

“夕姐，你覺得我和三年前相比，是變帥了，還是變得更成熟了。”

陳夕如小雞啄米一般，幾粒幾粒的往口中送米飯。

她有些後悔了，覺得剛才應該推開老胡去和阿琛對峙的。

“可惜了。”她恨恨地說道。

“夕姐！”胡庇煌皺了皺眉，

“我在跟你說話呢！”

“哦……不好意思，”陳夕嘿嘿笑了兩聲，

“你要不，重新說一遍？”

胡庇煌挺着胸膛呼出一口長氣來，沉思片刻才說：

“我的相貌變化大嗎，較之三年前是……”

“比之前老多了。”不等胡庇煌說完，陳夕直接搶話道：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每天晚上都折騰，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想必也遭不住！”

胡庇煌的臉直接整個垮了下去。

這種虎狼之詞能夠在如此神聖的食堂脫口而出？

他短暫的平複好內心的波瀾，繼續邊吃飯邊構思心中所想，而後繼續往下說：

“怪不得前段時間撞見老房東，我很熱情的跟她打招呼，她卻用拐杖追着我打了一路，還說我性騷擾。”

陳夕噗呲笑出聲來，吐槽道：

“很有可能她只是單純的想打你，并非認不出來你。”

“還是跟相貌變化有關系的，”胡庇煌振振有詞地說道：

“加上太唐突，确實很容易遭到對方的應激對待。”

陳夕低下頭，用筷子挑起幾粒米送進嘴裏，聲音瞬間就蔫了下來：

“如果關系夠硬，就不會有應激反應，只能有激動，對吧。”

說完，陳夕定定地望着胡庇煌，眼神中滿是渴望得到肯定回應的熱切。

“那肯定啊！”胡庇煌連連點頭。

他還是沒能狠下心來去擾亂陳夕的心态。

因為他很清楚，當陳夕試圖去獲取他人肯定的時候，她的心就已然搖擺不定了。

聽天由命吧，胡庇煌心想：

再怎麽從中作梗，該是陳夕面對的，兜兜轉轉也還是逃不過。

“算了，就不……，”胡庇煌猛地喝下一整杯茶，緊接着打出一個飽嗝來，

“不回去了，外面死熱死熱的，待會給你找個房子眯會兒，睡醒咱倆釣魚去，你覺得咋樣？”

陳夕點頭：“好呀！”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門衛的問好聲。

“老胡你是不是腦子缺點啥東西？”高跟鞋的聲音聽起來還略顯遙遠，但劉允瑩的罵聲已經聽得很清晰了：

“這種天氣，你把陳夕從醫院帶出來？”

胡庇煌忙把翹着的腿放下，吐出咬着的牙簽，緊接着給陳夕倒了杯茶。

他剛要站起身，劉允瑩就已經揪着他的耳朵，強行将他給拽了起來：

“她的身體能跑來跑去，啊？”

胡庇煌側着身子，為了減緩耳朵的痛感，他幾乎就要倒在劉允瑩的身上了。

“疼——疼啊我嘞親娘诶！”胡庇煌哎呦哎呦的喊着。

“瑩瑩姐，那個，是我非要出來的，”陳夕不知所措地站起身來，紅着臉說道：

“不是老胡的注意。”

為了保住胡庇煌的耳朵，陳夕又補了一句：

“那個……瑩瑩姐你今天這個妝好大氣呀，配上這身閃閃發光的碎鑽裙，美……美爆了耶！”

“是嘛？”劉允瑩大笑着松開了手，而後走到陳夕面前，上下打量她，說：

“你的妝也很好看，尤其是這個睫毛，你都這麽久沒拿眉筆了，手怎麽還這麽穩啊!”

“很簡單的，待會我教你！”

“行，等你吃完去我房間。”

“我已經吃飽了。”

“那走吧！”

“老胡……”

“哎不用管他，他肯定沒吃飽，讓他再吃會兒。”

“可是他吃很多了！”

“沒事，男人都是直腸子。”

……

胡庇煌看着漸行漸遠的背影，端起盤子又混進了打菜的人群。

另一邊，在李紹琛的房間。

他此刻呈大字型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盯着天花板。

自陳夕進入食堂，李紹琛便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就像是一種預感。

又或者是某種特殊的引力，将陳夕的到來，以一種真相大白的形式，深深刻入了他的大腦。

他忍住了無數次回頭去看的沖動，可在與胡庇煌擦肩而過的時候，

他還是不經意瞥見了那條舞動在他青春裏的、那條奶白色的百褶裙的裙邊。

“沒關系，”李紹琛心想，

“就算阿夕站在我面前，為了任務，我一樣可以冷眼旁觀。”

“肯定可以的。”李紹琛緊閉眼睛，不停地提醒自己。

可悲傷的情緒不知何時襲來，讓他将身體整個蜷縮，抱着腦袋抽噎了起來。

盡管他極力控制，可身體抽動的幅度依舊很大。

過往的朝暮，開始如飛針一般，不間斷紮刺着他的心髒。

似在控訴他的冷血，又像是在替他針灸療傷。

慢慢的，李紹琛感受到了千瘡百孔的心髒。

随着它虛弱的收縮，他的狀态竟也開始慢慢的穩定了。

“那不是我的情緒，不是我的生活，也不是我的摯愛。”李紹琛不停敲打着腦袋，聲音漸大：

“這是虛拟世界，是假的，我所有的一切，都必須等到我醒來才能感受得到。”

李紹琛握緊拳頭，再次猛擊自己的大腦。

這一拳險些讓他暈了過去，但卻短暫驅散了陳夕所帶來的負面情緒。

他側着身子，雙手抱胸，下巴緊緊貼住胸口，強制着去均勻呼吸，試圖讓自己睡過去。

現在最重要的是得趕緊想辦法讓劉允瑩做出行動，并将自己推上斷頭臺，其他的都是屁。

它們的意義只剩下存在過。

如此想着，李紹琛似乎明朗了許多。

半個小時後，房間忽地暗了下來。

不是燈滅，而是天上挂着的那頂太陽被烏雲遮住了。

緊接着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徹底澆醒了假裝沉睡的李紹琛。

陣陣涼風更是讓他縮緊身體直接坐了起來。

他轉頭看去，飄在空中的白色窗簾之外，是被雨點砸得擡不起頭來的芭蕉葉。

同樣措手不及的，還有在低空盤旋的紅嘴長尾鳥。

視線再放遠些，能看見有幾只被打濕了翅膀，在地上蹦跳着四處張望。

李紹琛翻身下床，赤着腳走在地毯上。

合攏窗戶後，他從冰箱拿出來一瓶紅酒。

也顧不上去洗杯子，抽出瓶塞直接就對着瓶口喝了起來。

這種感覺反而給了他一種心理上的愉悅。

李紹琛搬了張椅子放在窗戶旁，聽着雨聲，望着湖面的漣漪，不時喝上一口。

一副好不自在的模樣。

正享受之際，窗外的馬路上忽地閃入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見他以襯衫為兜，将地上閑逛的紅嘴長尾全都撿了起來，而後匆忙離開了。

李紹琛哼的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