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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照微派神骁衛秘密南下, 去尋那雜耍班子,不料被謝愈覺察,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神骁衛無功而返, 向照微請罪,照微聽罷,嘆息着擺了擺手, 叫他們退下。
時值午後細雨綿綿,庭中水霧空蒙,黑雲挂在檐角鸱吻上, 仿佛要傾壓而落。照微臨窗而坐,聽雨聲密密匝匝打在芭蕉葉上,眉心無意識蹙起。
一件輕衣落在肩上, 照微回頭, 見來人是江逾白, 他為她披了件衣,又将新沏的熱茶呈到她手邊。
“娘娘,雨天冷潮,當心着涼。”江逾白将支摘窗放低了幾寸, 溫聲問她:“娘娘可是在為先侯爺的事憂心?”
照微點了點頭, “找不到人,本宮不知該如何向母親和哥哥交代。”
江逾白問她:“若是找到了先侯爺,娘娘想好該如何向文武百官交代了麽?”
“此話怎麽說?”
江逾白退後一步,跪在她面前, 使她不必仰頭看他,這才說道:“先侯爺是死于匪寇之手, 正因此,呂光誠污蔑先侯爺勾結匪寇的罪名才不可信。而今姚黨雖倒, 但朝中文臣并非盡歸心于娘娘,您将他尋回永京,只會讓禦史臺尋隙向您發難,讓永平侯府再次陷進輿論的懷疑中。況先侯爺喪禮已過一年多,今又盡忘前塵事,回到永京來也未必過得痛快。”
照微聽罷,默然片刻,仍道:“本宮必須把人找回來,為人子女者,怎可因得失之較而不顧養恩,更何況……”
她想起花朝節時,母親挂在桃花枝頭那條祈福的花勝。雖然母親從未與她說過心事,但照微能體會得到她的傷懷和期盼。
母親她……是牽挂侯爺的。
“總之,”照微啜了一口熱茶,“先将人找回來,再考慮之後的事。”
江逾白聞言垂目,赧然道:“是奴婢小人之心,輕視了娘娘對先侯爺的孺慕之情。”
“你一心為本宮着想,本宮怎會怪你,”照微彎腰扶他起身,半真半假地訓他道,“你這動辄就跪的毛病,從前已好了不少,出宮一趟,竟又複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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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應了聲是,心中卻暗暗高興,起身走到她身旁踞坐,為她侍奉茶水。
他說:“奴婢和那雜耍班子裏的人打過不少交道,知道他們常去的幾個州縣,娘娘若是找人心切,奴婢可以帶人去找,說不定能尋到蹤跡。”
照微不打算派江逾白去,她隐約知道那謝愈不是善茬,怕他察覺逾白的意圖後會對逾白出手,甚至對永平侯不利。于是她指了指案上的筆墨紙硯,叫他把地點寫下來。
雨天暗得早,而雨意并不見小,照微向窗外望去,見宮娥們早早在廊下點亮燈盞,昏黃的宮燈在雨中暈成團團花影。
一個颀長的身影站在廊下,手中執傘,正隔着闌幹靜靜望着她。
細雨沾濕他的寬袖鶴氅,洇出點點暗色,而他如玉的面容卻被洗濯得愈發清白。長睫也似洗新的鴉羽,遮着重重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攏起傘,沿着長廊走進來,從容自若,毫無避諱,仿佛是歸來自己的居室。
照微倚案朝他一笑:“風雨如晦,沒想到你會來,快坐下喝口熱茶吧。”
說罷行止自然地将那張寫了幾個地名的紙遞回給江逾白,對他說:“你先退下,叫錦春給丞相送身幹淨的換洗衣服來。”
江逾白剛回宮,尚不知曉照微與祁令瞻之間的曲折,只是潛意識裏覺得此舉親密得有些怪異。
縱是親生兄長,更衣這種事也該避嫌,何況眼下兩人已算不得正經兄妹,他怎麽能如此無禮地闖進來?
江逾白稍一踟蹰,說道:“錦春姑娘往藏書樓中取書去了,等會兒還是由奴婢進來侍奉吧。”
祁令瞻正用帕子擦鬓角的雨水,聞言一哂,冷眼将他上下掃過,目光落在他手中折起的宣紙上。
“不必。”照微忙道,“你退下,等錦春回來再說。”
江逾白只好應了聲是,躬身引退,尚未轉過屏風,聽見祁令瞻冷冷清清地說道:“等等。”
他的目光落在照微臉上,三分柔和,七分似笑非笑,語氣卻是在問江逾白:“手裏拿了什麽?”
江逾白說:“娘娘的東西,恕奴婢不可奉告。”
“只是讓逾白去找一些地方志來看,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照微拾起紫砂壺給祁令瞻倒茶,将徐徐冒着熱氣的茶盞端給他,“天氣冷潮,哥哥快喝口熱茶,當心着涼。”
祁令瞻斂袖在她對案坐定,接過茶盞慢飲,不再說話。照微趁機朝江逾白使了個眼色,叫他退下了。
一盞茶見底,屋裏只剩下他們二人,祁令瞻開口問她:“你還是打算将江逾白這樣留在身邊嗎?”
照微本來是打算調他到皇上身邊去,但江逾白不願意,她也不想逼迫他。
“有何不可?”照微聲音慢悠悠地反問他:“福寧宮裏有幾十個太監,你不問張知,不問別人,偏偏只揪住逾白不放,這又是為什麽?”
祁令瞻溫然一笑,盯緊了她,“因為你不會為了別人同我撒謊。”
照微神情微僵,“我沒有。”
“照微,我是看着你長大的,沒人比我更了解你的脾氣,倘若不是心虛,你才懶得同我解釋那張紙裏寫了什麽。”
“真是只是一些地方志……”
“是不是都不重要。”祁令瞻往漉水囊中又添了一勺茶葉,輕聲道:“眼下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照微無言,氣氛一時有些膠着,錦書送來幹淨的換洗衣服,又給燈燭剪了芯、往紫砂壺裏續了茶水,不敢多說也不敢多看,徐徐垂目退下。
照微坐得腿腳發麻,站起身來,聽祁令瞻聲音微涼:“去哪兒?”
她是想去把窗關上,可是想起祁令瞻剛才說的“解釋就是掩飾”,索性賭氣似的不說話,擡腿就要往屏風處走。
一只手攔在她身前,旋即落入一個冷清單薄的懷抱裏。他尚未更衣,襟間有茉莉香氣被冷雨沾濕後的味道,清冷且纏綿。
他自身後緊緊擁住她,嘆息聲在她耳畔軟下來,妥協道:“你宮裏的事,随你的心意,我再不過問就是了。”
“你要問就問,難道我還心虛不成?”
照微側目瞧他,“我倒是想問問你,江逾白回來這段日子,你再未踏足福寧宮,既然礙眼至此,今日為何又來了?來便來了,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把我這兒當什麽,秦樓楚館麽?”
近一旬不見,她心裏也有氣,越說越不高興,竟真想掙開他甩身離開。
掙紮間拂倒了高幾上的梅瓶,祁令瞻鎖住她的手,将她抵在碧紗櫥的隔門上,直到她安靜為止。
見她憤懑至此,祁令瞻與她說實話:“我确實是故意不來尋你,故意要與你賭氣,想看看你能否為了我将江逾白遣走,但我不可能一直這樣等下去,否則得不償失……便如方才我在庭外見到的那般。”
江逾白湊近她寫字,而照微含笑與他說話,若是忽略兩人的身份,倒是一副美好的、引人遐想的畫面。
照微是不拘繁禮的性子,身份于她而言不過一張皮囊,否則她怎敢如此痛快地與自己做一對有悖人倫的野鴛鴦。祁令瞻清楚這一點,所以愈發看江逾白不順眼,畢竟論及身份,他們皆為世俗所不容,自己又比江逾白高貴到哪裏去?
照微挑眉瞪他:“你這是懷疑我對你的心不貞?”
“這與你怎樣無關,我并非質疑你待我的心。”
祁令瞻望着她低聲道:“只是每每看到那些對你心懷不軌的男人接近你,想象他們在心裏暗暗享受你的賞識和親近,我便難以克制自己的刻薄和狹隘。你是我的妹妹,不是他們的,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想獨占你。”
他很少對她說這些露骨的話,往往連不安和吃醋也表達得含蓄內斂,如此一字一句如剖心般說給她聽,以俟她的回應,或奚落或反感都願意照單全收,這還是第一次。
在他目光幽沉的注視下,照微忽覺心跳加快,讷讷喊了聲“哥哥”。
她猶豫着想說些什麽,但祁令瞻不喜歡見她猶豫,低頭以吻封緘,鎖着她的手腕愈發用力。
照微蹙眉。
她不疼,但是他有腕傷。
“哥哥,我們好好聊一聊……”
無非是勸他大度,勸他冷靜,祁令瞻輕聲道:“今晚我什麽話都不想聽。”
照微無奈而縱容地看着他,見他連摘手衣的動作也隐含急躁與不耐煩,這是他求 /又欠/ 的前兆,他喜歡用裸/露的手指撫摸她,而照微也被這一動作喚醒身體裏的顫/栗,傾身撲在他懷裏,踮起腳尖與他親吻。
她的手指更柔嫩溫暖,挑/開衣/襟鑽向他心跳的地方,玉帶“啪嗒”一聲墜落在地。
釵環、珠花、披帛,廣袖如雪,裙衫似火,逶迤蜿蜒,一路鋪至床榻。
最珍貴的事物,要守在緊貼心跳的地方。
起fu難息,照微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她仰在玉枕上,lin漓望進他眼睛裏,偏不肯求饒認輸,半喑半啞地挑釁他:“怎麽還是冷……有本事今夜都別睡了。”
十日不見,求之不得。
雨是将近寅時停的,照微記得清楚。
宮人不知何時将外面的燈熄了,自未掩實的窗往外望,一片黑黢黢、靜悄悄。
她看了一會兒,又酸軟難耐地躺回去,祁令瞻自身後将她裹進被子裏,動作又變得像從前那般不動神色地溫和從容。
“困麽?”他問。
照微輕輕搖頭。
“你之前想與我說什麽,現在說吧。”
“你現在有耐心聽啦?”照微回身瞪他,“可惜我沒耐心說了。”
祁令瞻幹淨薄涼的掌心撫在她肩頭,低低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得到,在你心裏,我是我,他們是他們,不可同日而語。你待別人好,或有目的,待我好,卻是獨一無二的。”
照微懶洋洋輕哼,“才沒有,你自視甚高罷了。”
只是說着卻将他抱緊,埋首在他懷中。
“今夜是我失态,抱歉。”他撫着她的秀發,開始為自己找補,“這樣冷清的天氣,侯府裏只有我自己,我想着你也如此,該過來看看你,不巧……罷了,不說他了。”
照微道:“我還沒想好怎麽安排逾白,他兢兢業業,不能随便就把他打發走,太傷人心了。”
祁令瞻見不得她可憐別人,只好說:“那就先留着他吧。”
得了好處後的祁令瞻也能暫裝出寬容的模樣,俯身在照微耳畔道:“我總不至于連他也搶不過,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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