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無聲
第20章 無聲
這道題勾起了她的興趣, 但這無疑是一道難題。
溫柚想,解題之前她應該做些準備。
比如,解題的思路、需要用到的工具以及題目形成的條件。
車身漸漸停下, 彼時是晚上六點。
傍晚的天空總是昏黃的, 溫柚仰頭。
飯館的二樓屋子很破舊,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好。罩着一層簾子的窗戶投出點點亮光,裏面還有人。
她走上樓梯, 想禮貌的伸出手敲一敲鐵門。但門上鏽跡斑駁的痕跡讓她遲疑了一下, 也就這幾秒。
鐵門被打開,露出一張青年男人的臉。
“你、請問有事嗎?”顧與博打量着溫柚。
他記得這個小姑娘。
“你好, 我看這裏是心理咨詢室。現在方便接待一下客戶嗎?”溫柚臉上揚起标準的乖巧笑容,這副模樣任誰見了都會産生好感。
作為專業的心理咨詢師,顧與博能感覺到女孩的笑容很假。
但又不是刻意做出來的假笑。
“當然方便。”顧與博收斂了神色, 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溫柚身上的演出服在這個破舊的房間裏更為亮眼, 她擡起頭粗略的看了眼四周。然後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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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昧問一句,你是一中的學生?"
溫柚點頭。
“我看了一下價格表, 按時間算錢。一個小時兩百?”她拿着制作粗糙的表格,邊看邊問。
顧與博點頭:“我這裏很偏僻,不知道這位同學是怎麽找來的?”
溫柚順其自然的接下去:“是我的一個朋友推介我來的,他說這裏的醫生很厲害。”
“我只有一位病人。”顧與博擡眼看她。
夏斯已的皮相确實優越,所以他不質疑會有女孩被他吸引。
但這是個顯而易見的深淵, 真的會有人心甘情願的跳進來嗎?
是不知者無畏,還是少女愛的熱烈?
只有一位病人……溫柚微愣,卻沒太大的反應。
“那應該就是他了, 他是我的朋友。我很想幫助他, 讓他融入集體, 不要總是那麽陰郁。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幫。”溫柚垂着眸, 一副糾結的模樣。
顧與博神情思量,半響才開口:“這位病人确實很特殊,你要聽聽他的故事嗎?”
“我可以聽嗎?”溫柚問,畢竟醫生是不能透露患者隐私的。
她來也只是想以後多一個接觸途徑,如果能得到一些信息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顧與博擡眼,意味深長:“你可以。”
溫柚微頓,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但顧與博已經開口:
“這位病人是個啞巴,其實這是因為童年創傷而導致心理出現問題,連帶着喪失了語言功能。我目前對他做的所有心理疏導都是為了讓他重新開口說話。”
聽到夏斯已還能重新開口說話的時候,溫柚很明顯愣了一下。
她反應了兩秒,下意識問道:“那他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喪失語言功能?”
“或許是幼年時缺少父母的關心,也有可能是天性涼薄。病人從小就沉默寡言,據我了解的情況,當時他的父母正處于法院協商離婚階段。兩個人相看兩厭都不願意回家住。這期間又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溫柚怔神了一會兒,似乎在消化這些信息。
“透露病人的隐私是行業大忌。”顧與博頓了頓又道。
“是嗎。”溫柚眨了眨眼,似在回神。
一直在關注她反應的顧與博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
倘若這個女孩對病人心有愛慕,那她就會追問他說的那句“這期間又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是什麽意思。
可她沒有,她的表情不心疼病人。
只有好奇與探索。
“是的,但我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顧與博站起身,顯然是打消了計劃,“事實上,我是一名私人心理咨詢師。”
“很抱歉。”
這就是不接待了。
溫柚還在思索他是什麽意思,見他這動作又是一頓。但她來也不是真的為了看病。
所以只是不明所以的看了眼醫生,然後起身禮貌道:
“那就不打擾了。”
溫柚走的時候身上的奶白長裙不小心鈎住了桌腿上的翹起,她停下來理了理裙擺。
察覺到對方的視線在自己衣服上,她又解釋道:“今天是校慶,這是我的演出服還沒時間換下來。”
顧與博的動作猛地停住,他想起了夏斯已突然提前離開的事。
吃頓飯用的着一個半小時?
如果是他想的那樣……他擡起眼重新看了眼溫柚。
确實是青春期的男生會喜歡的模樣。
但夏斯已最大的問題就是無法對外界産生興趣。
或許是想到了什麽,顧醫生語氣有些惆悵:“病人當時發燒了,才十歲。卻沒有人管他。”
“等他父母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嗓子已經燒啞了。由于病人本身就不愛說話,所以沒有人注意等到父母發現的時候,他心理已經出現問題說不出話了。”
“如果在這個時期就來治療的話,倒也不用像現在這麽麻煩了。”
“他如今封閉自我,如同行屍走肉。”
“你剛剛說你想幫他。”顧與博沉聲道,“那麽現在你知道該怎麽幫助他了嗎?”
溫柚擡眼,沒有說話。
校慶的後續影響還是很大的,周一早上大課間的時候看到窗口趴了幾個高一的學弟學妹。
一中的校服每個年紀都有專門的标識,高一的袖口上三條杠是紅色,高二是黃色,而高三則是藍色。
幾個紅色杠的看到溫柚的身影先是小聲的互相議論了一下,然後有個熱情的男生雙手撐着窗口直接喊道:“學姐,你是昨天拉大提琴的那位嗎?”
溫柚坐在教室裏,看着他們偏頭笑了一下道:“我化妝和素顏差距沒那麽大吧?”
幾人瞪大眼睛,紅着臉連連搖頭。
直到樓梯口有人喊道:“主任來了!”
窗口幾人頓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快速散開。
溫柚不緊不慢的将手機收進口袋,然後在年紀主任的嘶吼聲中走進了廁所。
廁所裏人已經很少了,她洗了下手然後掏出紙巾慢慢擦拭了幾下。廁所裏空無一人,高三時期,大多數人的時間都很寶貴。
然而在她将紙巾仍進垃圾桶的時候,廁所的隔間裏卻走出一個女生。
是陳怡,她站在那裏低頭含胸,劉海很厚。
溫柚走過去,看到了她脖子後面的紅痕。
她伸出手動作安撫的摸了摸那片。陳怡脖子縮了縮,但是沒動。
“怎麽會主動來找我?”
溫柚的嗓音柔柔的,很平和。
陳怡微微擡頭,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說:“溫柚你必須幫我,周微苒也盯上了你,我們是一條繩上的。”
溫柚的視線還落在她後頸的傷口上,她偏了偏頭,問:“是昨天校慶的時候被打的嗎?”
陳怡臉色發白,嘴唇也在顫抖:“對,她還讓秦雅也一起排擠我。”
離高考就還剩兩個月,她本以為只要熬過這兩個月就行了。畢竟周微苒在二中,她們遇不到幾次。可陳怡萬萬沒想到秦雅也會摻和進來。
她這學期之所以會被分到12班,就是因為上學期最後一場考試被周微苒堵在廁所裏缺席了考試。
如果高考再受影響,她真的會崩潰。
“所以,你才決定反擊?”溫柚
陳怡點頭,她有些慌不擇路,“周微苒最近一直在找人堵你。”
“溫柚,你不幫我她們下一個目标就是你。”
陳怡的聲音雖然依舊軟弱,卻無意識的帶上了威脅。
溫柚好似沒有聽懂,她安撫的道:“我當然會幫你,只要按我說的去做就好了。”
聞言,陳怡的情緒逐漸平靜。
欺軟怕硬,得寸進尺。
這好像是大多數人的缺陷,溫柚很害怕她也有。
她卡着上課鈴聲走回教室,轉念一想。
還是不要對自己道德要求太高。
往常中午回家,客廳的餐桌上都會擺好四菜一湯。但今天沒有,桌子上被擦得很幹淨。
溫柚換了雙拖鞋走進門,然後在沙發上看到了自己的媽媽。
她今天似乎是特意打扮了一番,黑色的大卷發像是最近才燙的。面部狀态也比尋常光彩照人。
“媽媽。”她喊了一聲。
溫女士睜開眼睛,揉了揉額角道:“回來了。”
“快去換身衣服,媽媽帶你出去吃飯。”
溫柚露出疑惑的眼神,溫女士又道:“是和媽媽的朋友一起吃。”
溫柚了然。
她穿了身奶白色的泡泡袖連衣裙,是見長輩的标準穿搭。想起是需要吃飯的場面,她把頭發用黑色細繩束了起來,然後在上面套了一個奶白色點綴着金色星星的發圈。
臨出門的時候還噴了點香水。
前調是誘惑系的玫瑰雨露,而後淡淡的清甜花香。
她走出房門,溫女士看向她的目光中出現了滿意的神色。
吃飯的地方是南城規模最大的酒店,溫柚跟着媽媽走進包間。裏面做的人有男有女,周身的氣度打扮看得出都是些常年居于上位的成功人士。
“這是溫柚吧?都長這麽大了?”說話的是個保養的很好的女人。
溫柚臉上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即顯得有禮又不至于太過熱情。
太過漂亮的人即使是高高在上,別人也只會覺得這是美人應有的傲氣。
後面就是一個接着一個的奉承,她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現在正在被母親拿出來展示,衆人的對她的驚嘆,對她的贊賞讓溫女士的神情逐漸傲然。
在場的顯然不止只有溫柚一個晚輩,她看到了許多差不多年齡的男女。
顯然,她是最耀眼最優秀的那個。
然後,她看到了江祎。
對方似乎已經盯着她看了很久,兩人對視的時候,溫柚一如既往的禮貌性微笑。
江祎緩了半響,對她擺了擺手。
酒桌開始,就是各家大人攀比的時候了。
溫柚吃到一半心裏不太舒服就起身去了趟洗手間,酒店裏的洗手池空間很大,鏡子布滿了整面牆。
她洗完擡頭的時候不出預料的從鏡子裏看到了江祎。
“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你。”江祎慢悠悠的洗着手。
“我也沒想到酒店是你家開的。”溫柚擦了擦手,随意回道。
江祎似乎沒想到她會說這個,愣了一下才道:“本來是我爸和夏叔叔一起合資的,後來夏叔叔出國發展了。這家酒店的控股人就變成了我爸一人。”
溫柚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夏叔叔?”
她表達了自己的興趣,江祎也就接着說了起來。
“就是夏斯已的父親。”他看了眼溫柚的反應,很奇怪。
他的身邊有很多女孩,但是沒有一個像溫柚這樣的,他看不懂她。
“夏斯已?”溫柚看向江祎,想起了那天心理醫生說的話。她問道,“他的父母是離婚了嗎?”
察覺到溫柚不同尋常的在意,江祎皺了皺眉,思索再三道:“嗯,你跟他有聯系嗎?”
溫柚點頭,沒有避諱:“有啊,我說過了他是個很好的人吶。”
江祎對夏斯已是有警惕性的,他和他從小相識。
曾經幾何,夏斯已的光芒比他耀眼。
江祎抿了抿唇,說出口的話竟帶了點刺:“他這人從小就不近人情。父母離婚後直接變得沒人性了。你離他遠點,別招惹他。”
別招惹他,可她已經招惹了不少回呢。
溫柚垂着眸,思緒飄飄。
半響,她又問:“他父母為什麽會離婚?”
“本來就是商業聯姻,雙方都沒感情甚至是都厭惡對方。老一輩逼婚的人剛死,就去離了。”江祎暗下眼眸,似乎又有些無奈。
說到底,曾經的玩伴變成這樣也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一個沒有愛的家,互相厭惡的父母。
夏斯已從出生起就是不被愛的。
他的父母不期待他,甚至是厭惡他。
所以離婚後,都不願意要他。
夏斯已被判給了女方,但是女方出國并沒有帶着他,而是将他放在了國內,只留了一個保姆定期彙報夏斯已的情況給她。
但是那個保姆……
江祎憶起往事,嘆了口氣。
“那個保姆不是個好東西,不僅不管夏斯已,還虐待他。”
“後來,夏斯已親手把那個保姆送進了監獄。”
“判了十年。”
是什麽樣的虐待能被判十年?
鋼筆掉落在地,溫柚彎腰去撿。等擡頭的時候突然想到。
這大概就是醫生說的,不好的事吧。
被父母遺棄期間遇到了喜歡虐待兒童的保姆。
真是,很慘的人吶。
等第二節 課下課,她起身穿過走廊來到了班主任的辦公室。
裏面空無一人。
她看了眼手表,指尖輕輕的敲擊表盤。
嗒
嗒
嗒
門被打開了。
溫柚下午回學校的時候就已經換回了校服,但是臉上的淡妝沒卸。她坐在椅子上,單手支着下巴看着站在門口的人,彎眸淡淡一笑。
夏斯已的手還放在門把上,他身形怔了怔。捏着門把得手下意識得收緊,然後漸漸松開走了進來,
不出所料,他身上多了很多傷。
嘴角青紫,高挺的鼻梁也多了一道劃痕。衣服裏面應該也有,但是溫柚看不到。
“夏同學?”
曠課的人下午肯定會被班主任約談的,所以溫柚是在守株待兔。
夏斯已沉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似乎并不打算與溫柚交流。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視線盯着桌子上的練習冊。
公開場合她從來不叫他的名字。
思緒不太受控制,夏斯已眉頭輕皺。
一個少女,一個啞巴。
少女不說話,那房間就是寂靜一片。
溫柚并沒有克制自己的目光,她撐着下巴,視線從夏斯已的眼睛移到鼻梁,再到下巴處的暗傷。
她視線頓住,然後微微傾身。認真的打量着那處暗傷。
藏在下巴裏,和下颚線的陰影化為一體不太容易被發現。
但溫柚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道陳年舊傷。
已經留疤了,估計永遠都下不去。
她眉頭輕皺,有些不太高興。
兩人只隔着一張桌子,距離很近,不到半米。溫柚的傾身讓這距離再度縮短。
淡淡的甜香襲來,不受控制的湧入夏斯已的大腦。像是初夏清爽甜膩的果香,又像是誘人撫摸親嗅的嬌顫花枝。
“這裏留疤了。”溫柚歪着頭,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她伸出手示意的指了指夏斯已的下巴。
清甜的氣味還在入侵,以少女為中心,不斷的發散。
這股香味嚣張又溫柔。
夏斯已薄唇微抿,身體克制的抵着椅背。
“很醜。”溫柚漂亮的眼眸睜圓,認真說道。
明明是惡意滿滿的話,她卻是一副清純無辜的模樣。
夏斯已沉默的看了她一眼,然後不在意的偏過頭。
“以後不準讓自己的臉上留疤。”溫柚站起身,語氣溫軟卻帶着絲理所當然,她彎腰,輕聲細語,“夏斯已你要記住,我不喜歡醜的。”
她的彎腰讓兩人的距離直線拉近,沁人的香味再度襲來。
夏斯已思緒一滞,只覺得自己置身于花間。他眉間多了道折痕,但這兩句極其冒犯的話并沒有讓他生氣。
門外傳來不适宜的腳步聲。
溫柚直起身離開了座位,她走到了自己班班主任的桌前與夏斯已背對背坐着。
與此同時甜香散去,只餘下淡淡的清香萦繞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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