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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泉水沒過頭頂,耳邊一片轟鳴。

連楚荊不善水,想向上游卻被趙景玄的手緊緊箍住。

他終于憋不住氣之際,唇齒便猛地近乎強硬地被人撬開,渡進一口氣來。

他近似貪婪地從對方口中汲取空氣,對方便趁機變本加厲地用靈巧的舌在他口中肆意攪弄。

耳邊轟鳴不斷,大腦卻突然宕機,唇齒相連,緊密交纏……

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湧動。

趙景玄的吻強勢卻又溫柔,連楚荊從中捕捉到了瞬間的熟悉感,然而不等他深究,腦子卻先一步回神。

巨大的羞恥與憤怒如洪流湧來,他倏地睜開眼,一口咬了下去。

腥甜的血腥氣在兩人唇齒間蔓延開,趙景玄吃痛,禁锢着連楚荊的手微微放了些,他才得以推開對方掙脫開,轉身上了岸。

連楚荊上來時嗆了好幾口水,咳嗽得撕心裂肺。

黑發已經全濕了,淩亂地鋪在潔白如玉的肌膚上,雪白的裏衣已經變得透明,微微透出胸膛的粉來,随着連楚荊的喘氣不斷上下起伏。

發絲上的水滴順着他的臉頰滑落,混着薄唇邊趙景玄的血啪嗒一聲砸在地上。

連楚荊一雙鳳眼中彌漫着血色,怒氣翻湧,居高臨下地睨着水中的趙景玄。

對方也剛從水中浮出來,玉冠不知何時掉落,一頭烏發披散開來,看着皇帝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熱烈欲.望。

連楚荊看得愈發心煩,奈何對方一身腱子肉鋼筋鐵骨般,打了也只是自己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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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他怕無賴。

無奈下他撤開眼,輕拍了兩下手,劉進忠便進來為他披上了浴袍。

小皇帝語氣冷得如臘月寒冰,擡腿便走:“攝政王火氣過重,對身子不好,這幾日就不必來上朝了!”

*

“陛下……陛下?”

連楚荊從劉進忠的呼喊中回過神來。

腦子裏不斷閃過那日水汽缭繞的九龍宮,一身黑衣玉冠的趙景玄破開層層水霧走到他面前,溫暖的大手,柔軟的舌……

原本只是對趙景玄的羞辱,卻在這幾日以勢不可擋之姿倔強地占領了他的腦子。

臺下百官林立,為首卻空了一塊,那是趙景玄的位置。

他頭一次在朝堂上走神了。

密密麻麻的絲線纏繞成一團哽在連楚荊心間,而線頭,便是他恨之入骨的趙景玄。

然而數年的風雪獨行,早将最初敏感自卑的小瞎子磨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他坐直了身體,深深吐出一口氣來。

朱紅的冕旒輕輕搖晃,連楚荊垂下眼去,只一瞬便将剛剛的心亂掩了個幹淨。

“江南督鐵司督鐵使邱田光半月前連上三道折子,道江寧一帶官商勾結,私制鐵票,以謀巨利,然護送侍從一路被人追殺,竟直到昨日才到了朕的手上,衆卿作何想法?”

這話剛說完,原本語氣淡淡的連楚荊便突然摔了手中的折子,砸出一陣巨響。

恰到好處的施壓讓殿內的大臣不由渾身一震,齊齊跪下,眼神閃避。

鐵器自大興開國以來便受國家管制,采取“采産不銷”的策略。

即鐵礦的開采以及生鐵的生産,皆由朝廷專門遣人負責。

而百姓則自督鐵都事處憑“鐵票”購買生鐵,朝廷則按三成的比例從中收稅。

鐵票事大,一向由朝廷制作,按需發放至各地。

而江南一帶富爍,一直是大興朝的財政命脈。

然先帝晚年連年征戰,不斷加重對江南的稅收,加上打仗對鐵器的需要,漸漸的,專管稅收的戶部也就對小範圍的私制生鐵,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而連楚荊上位後,當即肅清私制生鐵一事,嚴格把控各地鐵礦,并将鐵業相關事務單獨出來,專門在各地設置督鐵司,以規範督查。

鐵礦一經把控嚴格,斷了相當一部分人的財路。

也因此也曾有不少人将手伸向過鐵票上,但鐵票一律由朝廷制作分發,制假工藝極難。

政策初始成效顯著,幾年來稅收雖小幅減,但由于更加集中的經濟管理,反而讓國庫充實起來。

這也少帝上位之後,第一份從攝政王手上搶來的實權。

然而鐵業中油水實在太大,是以雖然各地督鐵使兩年一換,仍有朝臣的手伸到了其中。

鐵票制假難度極大,卻逃不開官商上下包庇,這些年小範圍的也就糊弄了過去。

百官皆知鐵業一事如一灘灘迷霧中的泥沼,不過人人屍位素餐,自然也無人願意去揭開這個腥臭的真相。

可無人料到,江南督鐵使邱田光,初上任便雷霆手段徹查賬務,打了江南各官一個措手不及。

等回過神來時,折子已經遞了出去,多經阻攔刺殺,仍到了皇帝手上。

“私制鐵票一事,事關國之根本,雖無斷論,然老臣以為,該派欽差大臣前往,徹查此事!”

就在群臣緘口之時,一華發老人站了出來。

正是內閣首輔應澤豐,文學大儒曹玏的關門弟子,當初也是他,力排衆議,幫着少帝穩了文臣之心。

應澤豐能成為兩朝元老,自然不僅僅是會寫幾篇文章,賦幾首詩文,靠的是一顆七竅玲珑心。

小皇帝年紀雖然不大,但心計手段卻不可謂不高明,光是此次孫楊兩家之事,應澤豐便深覺若身處其中,未必比這位尚未及冠的小皇帝好。

而攝政王一外姓親王,短短幾年大權在握,就連皇帝亦要相讓三分。

兩頭雄獅相抗,便斷沒有言和的可能。

他早知道小皇帝疑心江南異起的大衍宗和攝政王有關,卻又不能明目張膽去調查,只是密旨派了一小隊錦衣衛去。

大衍宗不可不除,攝政王亦不能留。

皇帝不能明着将自己心中的猜忌說出。

而現在江南有異,又或者說于是鐵票在這時候出了問題,那便是有了個正當理由去查,是誰的手筆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于是順水推舟,小皇帝剛打了個哈欠,他便遞上來軟枕。

果然,聞言連楚荊的臉色稍稍舒緩,假裝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那衆卿覺得,誰做這個欽差更為合适呢?”

百官竊竊私語,一時也議不出個人選來。

畢竟鐵票一事,牽連甚廣,江南一地又有大衍宗盤踞,其中關系粗綜複雜,搞不好小命兒就丢了,實在是個燙手山芋。

“臣願前往,為陛下分憂!”錦衣衛指揮使林遠一身玄色飛魚服,衣擺一揮便跪在地上。

錦衣衛直屬于皇帝,心腹人物。

此人一出,衆人便明白此事恐怕早就是皇帝和錦衣衛指揮使商量好,走個過場罷了。

目的自然就是要趁着今日攝政王抱恙在家,趁早将去江南的人選定下來。

果然,高位上的皇帝嘴角微微勾起,點頭道:“那便盡快準備,不日出發。”

*

而另一邊,被皇帝謊稱抱恙無法早朝的趙景玄,正坐在院子裏,慢慢沁了一壺茶,撸起袖子拿起一旁的樟樹木。

他舉起镌刻刀,小心地一筆一筆勾勒,木屑翻飛間漸漸有了人形。

最後一筆落成,他淨了手順起一邊的白紗,蒙在了泥娃娃的眼上。

木刻的娃娃栩栩如生,衣訣翻飛,雖蒙上一層白紗,卻仍擋不住矜貴清冷的面龐。

他拿起那個娃娃看了許久,還是将那白紗扯了下來丢到一邊,轉身回了房間,将娃娃擺到了靠牆的架子上。

只見架子上零零總總擺了大約五六十個大大小小的木娃娃,有些或許是因着時代久遠,顏色有些漸深,卻看不見一點兒落灰。

木娃娃們形态各異,有笑着的怒着的,大多還是面無表情的,卻都是同一人的臉……

趙景玄退出房間,小心地關上門,守了一上午的人這時才敢将朝堂上的事報給他。

他在院中的太師椅上坐下,最初泡的一壺雪芽已經有些涼了,趙景玄也不讓人換,只是抿了一口。

“難怪要找個借口将本王關在府上……派了林遠去?”

他皺皺眉,涼了的茶有些發腥,這幾年好日子過慣了,嘴也刁了起來。

“派人盯住了,他應當不會只派一個林遠。”

說道這裏,他擡手慢慢摩攥起自己的嘴唇,那是前幾日被連楚荊咬破的地方,他想起什麽般笑了起來,又吩咐道:

“給我在林遠手下找個不起眼的小角色……”

守在一邊的人看着趙景玄嘴邊的弧度一愣:“主子?”

趙景玄嘴角還彎着,眼底卻失了笑意:“本王,要親自去。”

*

“陛下,徹查鐵業一事危險,且若不是陛下提前謀劃,恐怕邱指揮使的折子就送不到您手上了,那些人保不齊要魚死網破,江寧又是大衍宗的發源,您親自去,恐怕……”

林遠皺着眉,叽裏呱啦啰嗦了一大堆,連楚荊卻沒擡頭。只坐在鏡子前試着那張屬于林遠的□□。

面具帶上之後,幾乎與林遠無異,即使湊近了看,也很難看出異樣來。

“恐怕什麽?”小皇帝轉過身來,帶上□□後,俊郎的輪廓便被遮了起來,然而眼裏長久以來的下意識的威壓卻遮不住。

只淡淡一眼掃過來,林遠便意識到自己逾矩了,他立馬跪了下來,硬生生将要到嘴邊的恐怕不妥壓了下去:“沒什麽……”

他跟了皇帝多年,幾乎是一手被對方提攜上來,深知道對方秉性,便不再多說,于是只是雙手呈上一張卷宗。

“這是随行人等,微臣挑了幾個聰明趁手的,不會知曉陛下身份。”

連楚荊點點頭接過來,聰明細心又聽話,這便是他當初一眼便挑中林遠的原因。

“你這樣的聰明勁兒,怎會在一個小小的衙門埋沒多年?”

連楚荊邊翻看着冊子,邊乜了對方一眼,眼見對方有些為難,他便擺擺手不再多問下去。

冊子裏無非是一些錦衣衛的好手,還有幾個劉進忠挑的婢女,看到一處時,他翻頁的手一頓,忍不住擡起頭,有些狐疑地看向林遠:“男.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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