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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說話間,對面不遠的山頭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趙景玄眼尖地發現正是離雲寨的方向。

“瞧,這不就是他小兒子!”連楚荊做了個遠眺的動作,忍不住勾唇。

而此時剛剛還不斷往上攀爬的離山寨衆人呆愣了一會兒,便已經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小兒子魯朔有些本事,卻始終拿不到實權,于是我和他做了個交易……我幫他除掉他哥哥,鞏固他的權力,他送我一批糧食。”

魯紹的大兒子過于急功近利,以為将大衍宗衆人下藥放倒便萬無一失。

于是幾乎将所有精銳都帶了出來,打算做出點成績。

而魯朔恰好與連楚荊理應外合,燒了老巢。

離雲寨的精銳就算再急功近利,也要顧及山寨裏剩下的親友,不得不退。

而他的好哥哥,則會在回去途中,被假裝成大衍宗殺手的暗衛一擊斃命。

連楚荊看着越燒越旺的烈火癟癟嘴。

魯朔還真是夠狠的,原先他只讓人燒兩間屋子做做樣子。

畢竟他又不真靠今晚搶下來的這些糧食,可眼下的紅霞卻染了半邊天。

“魯朔願意又燒宅子又送糧,只為了換日後一人掌管山寨……聽上去不算個劃算買賣。”

“也不是,他還有自己的打算呢!”

連楚荊說得輕快,卻沒繼續讨論下去的意思,趙景玄只好又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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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何時與魯紹的小兒子做的交易?”

連楚荊捏着下巴,支支吾吾地假裝想不起來。

趙景玄卻點破了他:“李華茂被殺那晚,公子偷偷出去過……”

聞言連楚荊似乎很震驚,依舊裝傻:“是嗎?我倒是不記得了。”

而後對方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地看着趙景玄:“我倒是沒想到,阿容倒是對我的行蹤很上心。”

趙景玄很自然地回避了這個話題,又想到些什麽:“那日進城,公子執意不要上好的包廂也是……”

“說來也巧,原來魯紹小兒子身邊有個壯漢,竟就是那日酒醉撞上我們的那個。”

見他這樣子,趙景玄也大概知道了,魯朔為何願意将奪權的心思,交付給了隐藏身份的連楚荊。

平日裏官差押送嫌犯都走東市的小路,而偏偏那日他們走的是頂繁華的長樂大街。

常人見了只會以為是府丞在為自己兒子出氣,就連趙景玄也只看見了鬧市便于劫人這點。

卻沒想到背後是連楚荊的手筆。

走長樂大街,更是為了讓魯朔看到大衍宗的人将他劫走,信了他的本事。

這樣,才算是達成了交易的第一步。

趙景玄開始有些期待連楚荊剛剛所說,魯朔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麽了。

然而若走長樂大街是連楚荊背後的推波,也就意味着……

江寧應天府內有連楚荊的人。

身為皇帝,調動官員自然不在話下。

可連楚荊現在明顯不打算袒露身份,這說明應天府內是早就布好的暗棋。

“公子在應天府有人?”

連楚荊沒回答是否,只輕輕一笑:“話說太開,可就沒意思了。”

說話間他伸了個懶腰,将身上的披風解下來一件搭回對方身上,心情極好地拍拍對方的肩膀。

“好了阿容,回去休息,明天還有新戲可看呢!”

肩膀上的披風沒有束縛,險些滑落下去,趙景玄連忙用手接住疊好放在手肘處。

看着連楚荊遠去的身影,他連忙跟了上去。

選在那天進江寧,逛花樓,結識鐘音闵姜,羞辱李華茂,被官差帶走……甚至于不專門去廂房用膳。

連楚荊從不做多餘的事,每一個不同尋常的動作,都是精心的謀劃。

趙景玄愣了愣,半晌才繼續跟上連楚荊遠得幾乎看不見的背影。

那他想,他也許已經露了破綻……

*

“公子?公子!”

門外傳來玲珑的敲門聲,連楚荊揉揉眼睛坐起。

倒是難得睡了個好覺,只是不知為何,那種被人深深盯着的感覺又一次襲來。

開了門便見玲珑一臉焦急的樣子,連楚荊看着那張與他相似的臉發呆,完全沒在乎對方在說什麽。

不過說來也奇怪,自他被綁來大衍宗的第一日,他便叫人去查了這丫頭的身世。

竟幹淨得無從查起…

這說明,背後人下了大心思。

可惜了,有時候做得太幹淨,反而是最大的破綻。

玲珑見他這幅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來氣。

盡管這人昨晚才不費一兵一卒便搶了離雲寨數百擔糧食,徐德勝聞言笑得嘴都合不上。

可今早她便聽說了離雲寨巨變,魯紹長子被殺,自己又卧病在床,于是派了小兒子來讨個公道。

大衍宗雖說搶糧,卻從未想過要斷對方香火結仇,徐德勝急得團團轉,生怕離雲寨狗急跳牆狠咬一口。

卻不想對方小兒子魯朔說是來讨公道,卻張口就要見趙公子。

除了眼前人,大衍宗還有幾個趙公子。

連楚荊幫着出謀劃策的事情,定然不會莫名傳到魯朔耳朵裏。

想着徐德勝的嘴臉,也不難想出是誰為了利益賣了連楚荊。

可宗主之意,是叫她盡量助對方,因此她才起了個大早來給對方報信。

偏偏對方還一副愛聽不聽的樣子,玲珑當時便來了火氣,一雙桃花眼裏滿是怒氣。

連楚荊卻不緊不慢地開口了:“無非是魯朔來了。”

玲珑一驚,心說自己還沒開口對方便知道了,這人莫不是會未蔔先知。

然而還沒等她回神,面前的門便突然啪的一聲被關上了。

“在下先更衣!”

玲珑被這話噎得沒辦法,雖說自己的容貌也算是名動江南,卻仍比不上對方那張臉來得脫俗貴氣。

只是一個男人再好看,這樣過分注重儀表,只能說明非富即貴。

可按對方說法,不過落魄商賈子弟而已。

那便是身份存疑了。

可無論怎樣,雖說對方确實有些本事,宗主還指名道姓要這人入大衍宗。

這人究竟是何來頭?

然而再往深處想,便不是玲珑的小腦袋能想通的了。

門剛關上,窗便吱呀一聲打開了。

連楚荊只顧着穿衣,手上動作未停,淡淡道:“來了。”

趙景玄點點頭,拍拍身上的灰,順從地替對方穿衣。

兩人相識不過半月,最初對方連楚荊還扮着林遠,讓個男.寵伺候他穿衣倒也不算什麽。

只是自從那日追殺山洞之後,才知對方并非男.寵,而是林遠安插的侍衛。

再叫對方服侍,便有了些別扭。

特別是昨晚,那句“情不知所起”還深深映在他腦子裏,對方仍雷打不動來伺候他穿衣,連楚荊心裏便莫名有些亂了。

他不說話,趙景玄也不開口,空氣一時靜得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陽光自窗子悄無聲息鑽進,灑在空氣中飛揚的塵斑上,投出一束傾瀉的光斑。

趙景玄的動作再慢,衣服卻也有穿好的一刻。

他替對方束好腰間的玉帶,終于松開了手。

連楚荊也回過神來,他伸出手,任那道看得清形狀的光束落在手上,卻又從指間劃過,落在地上。

不知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趙景玄說:“有些東西,看得見,摸不着,既然不屬于自己,便莫再去強求了……”

人如此,情感亦如此。

其實若是別人,連楚荊絕對不會勸他。

于他而言,多一個對他動心的人,只是多了一個弱點,多了一個把柄握在他手上,只會成為一柄更趁手的刀。

然而或許是對方那雙眼睛太誠摯,燒得他手上的血污無處可藏,他莫名不想拿住對方的這一把柄。

論武,對方比他強上不少,對方手上的血或許不比他少。

然而對方這份澄澈的真心,卻是他見慣了虛與委蛇以來,難得的幹淨。

更關鍵的是…

在滔天權勢和明争暗鬥間,他似乎已經忘了,除了利用,該怎麽回應別人的一顆真心。

在權謀場上,他永遠是最冷酷至尊的執棋者……卻遠遠狠不下心來糟踐別人的一顆真心。

趙景玄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微微閉上眼,倏地快步走到他身邊。

連楚荊感受到對方動作,就這樣靜靜看着他。

對方是個聰明人,他這樣說,對方該是懂了才對。

然而對方直直走到他身邊,側過頭來,光束在對方凜冽的下颚角照出幾分柔和來。

趙景玄背着光,眼裏卻似乎有萬丈星辰,比朝陽更耀眼。

他擡起自己的衣袍,不偏不倚地兜住了那道自窗戶邊射出來的,小小的光束。

“抓不住他,只是因為未盡全力,”趙景玄的聲音帶着萬丈溫柔,卻又宣誓一般堅定,“只要那道光還願意照向大地,我便永遠不會放手……”

連楚荊有些錯愕地看着眼前人,明明一張毫不出奇的面孔,卻熠熠生輝勝過了驕陽。

傾盡全力,堵上一切,只要光還照向他,便不會放手。

這樣的豪情,好似眼前人生來就不應屬于狹窄的一隅。

而該是草原翺翔的雄鷹,是西北肆意的孤狼。

連楚荊從眼前人身上,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張揚肆意,和……自由。

想愛便愛,想說就說,想要什麽便不顧一切去争取。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掉了一拍,只要光還願意照向大地……便永遠不放手嗎?

連楚荊頭一回覺得自己深埋權力漩渦,偶爾擡起頭來,卻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拽出來喘了口氣。

然而也就是這一瞬間,下一瞬,連楚荊便收起了蕩漾的心神轉過頭去:“魯朔和徐德勝,還在等我們。”

見他刻意回避自己,趙景玄也不惱。

但只要兩人不是針鋒相對的皇帝和攝政王。

只要沒有這層羁絆……

他有辦法叫對方愛上他一次,便就能再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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