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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駱辰光匆匆從口袋裏摸出來剛買的黑色口罩,戴上墨鏡後才從車上下來。

看見他這副全副武裝的樣子,夏恬不禁覺得有點好笑,“怎麽,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法治社會還怕別人報複你不成?”

“才不是怕。”他扶了扶墨鏡,雙手插在兜裏快步跟上。

門前的可視對講機響了幾聲,傳來一個年邁的聲音:“誰啊?”

“您好,明雲市公安局的,有些事情需要您配合調查。”

“哦。”

門從裏面緩緩打開,來開門的老人兩鬓長滿白發,皺紋堆得臉更顯蒼老。

他佝偻着腰,拄着根拐杖,看起來是向父。

他們進門換好鞋,向母也從屋內走到客廳,“怎麽啦老頭子,家裏來客人了?”

祥和的話音在看到他們後戛然而止,滿臉錯愕的表情。

夏恬怕她誤會什麽,連忙解釋:“哦,是這樣,關于幾年前的事情,我們來做個調查。”

“有什麽可調查的?”

向母神色黯淡下來,“都過去很久的事情了,沒什麽好提的。”

“打擾到你們實屬抱歉,但是......”

“都知道打擾我們抱歉了,還來打擾我們幹嘛?我兒子都已經......”

她的身影虛晃了一下,向父及時從旁扶住,“我們為此事付出了許多代價,還勞煩您不要再提及......”

不難看出他們因為兒子的死整日郁郁寡歡,比同齡人還顯蒼老,可駱辰光卻總覺得不對勁。

他先發制人,“那個當初害你們的詐騙犯在前幾年出獄了?”

“不清楚,他出不出獄跟我們有什麽關系?你是誰?”向父倒了杯熱水放到向母手邊。

夏恬說:“哦,這位是我同事,最近有點感冒所以捂得嚴實。”

駱辰光繼續追問:“可是他出獄沒多久,您兒子就死了,您沒懷疑過是報複嗎?”

“我兒子的死是因為意外,難道你的意思是那個犯人權大滔天,策劃場意外來報複我們?”向母抑制不住的情緒波動,嗓音尖銳。

駱辰光:“我可不是這個意思,難道你們就一點沒有懷疑過?還是說......是那年的報應?據我所知,你們鬧的那家律師的孩子當時也沒多大。”

“我們是受害人,我們要有什麽報應?該受報應的是那無良律師,是那騙我們錢的人!我們家因為他們,毀了,全毀了!”

受害者有罪論。

就算他是這麽想的,也不該這時候說出來,夏恬神情複雜地看着他。

兩個沒了兒子的可憐老人,将來連有沒有人替他們送終都尚且是個問題。

“難道你們就沒有恨意?”雖覺得他們可憐,可駱辰光更相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夠了。”

“你夠了。”

向父和夏恬同時開口,提醒駱辰光該适可而止。

不過他沒聽,還在繼續說着:“你們從來就沒想過讓罪有應得的人得到懲罰嗎?所有的不對都是詐騙本質的錯。”

向母起身與他争論起來:“我們已經失去自己的兒子了,你還想讓我們怎麽樣?沒有罪有應得,他們都有罪!都不無辜!”

争論時裝着熱水的杯子被不小心揮到地上,瓷器與地面碰撞,“啪”的一聲,玻璃碎片四分五裂,水灑在大理石地面上。

整個屋子的人都沉默下來。

向父先回過神來,“抱歉,我太太情緒有些不好,我先扶她進屋。”

而後向母被拉拉扯扯地拽走,一路上她嘴裏都在不停嘟囔:“為什麽是我兒子!那律師的兒子跟犯人才應該死!就不該生出來!讓他們也嘗嘗我們過的什麽日子。”

“這位夫人,請注意您的言辭,法律只制裁應該得到制裁的人,這世上沒有人生出來就是該死的。”夏恬聽到這刺耳的言論難免不悅,就算駱辰光有不對,但他們也不該這樣講。

說完她擔憂地看了駱辰光一眼,他淡淡回應:“我沒事。”

向父安慰好向母後走出來,“不好意思,請問你們還有什麽事情嗎?如果沒有,還請先離開我家。”

這是下逐客令了。

“感謝您的配......”

夏恬正準備走,說到一半的話再次被駱辰光打斷,“您兒子真的有那麽脆弱嗎?我不這麽認為。”

向父說:“不管他脆不脆弱,沒有人希望結果是這樣的。”

“呵。”駱辰光冷笑一聲,抓起夏恬的手奪門而出。

一波三折的到訪毫無意義,感覺是被浪費了一下午的美好時光。

夏恬走到自動販賣機旁投進幾枚硬幣,拿出一聽可樂和一聽雪碧,将其中的可樂遞給他。

她覺得今天他狀态不怎麽對,說是調查,可卻沒有一次問到點上。

到了最後,她看那老兩口的态度,也不再好說什麽有的沒的。

“你還記得我喜歡喝可口的可樂呀。”

駱辰光笑盈盈地接過,“我今天的行為是不是讓你很不能理解?”

清脆的易拉罐被打開的聲音,滋啦啦的泡沫湧上來。

夏恬随手把易拉罐放到長椅上,“沒什麽不能理解的,誰也不能淡定地聽那些讓自己去死的話吧?”

任誰聽到都會心理覺得不舒服。

駱辰光倒無所謂,“啊,那倒沒什麽,畢竟我小時候就聽過一遍他們這種話。”

夏恬不禁想起那些資料上摻雜在報道裏的黑色五號字體,是這家人之前的言論,與今天所說的如出一轍。

即便認識這麽久,駱辰光也從沒提起過關于這些事的具體。

她是今天才知道的,所以對他的責備并沒持續多久。

駱辰光随手用袖子抹了抹嘴,“不過,他們倒是與那位在我門上寫字的先生所說的話一模一樣呢。”

“一模一樣?”

“嗯。”

駱辰光點點頭,笑意愈深。

他忽然想到了為什麽覺得這家人奇怪。

老兩口所作所為甚顯刻意,就像是故意做給別人看得一樣。

他忽地擡頭問:“你知道一塊漢白玉大理石地板要多少錢嗎?”

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養成的,讓人琢磨不透。

夏恬搖了搖頭,“不知道。”

“900一個平方,你目測他家大概多大?”

駱辰光仰頭把瓶子裏的可樂全部喝光,往不遠處一丢,準确無誤地扔到垃圾桶裏,“yes,好兆頭。”

夏恬撇撇嘴,饒有深意望向他,“140平左右?”

靈光乍現。

已經退了休的老兩口,無兒無女,曾經還遭遇過被騙的經歷。

就算他們有十幾萬也不至于奢侈到去裝昂貴的地板,這不合常理。

而且,也許是他們最近去了太多窮地方。

相比之下,老兩口住的小區算得上是中高檔,比那些無從落腳都稱不上有治安的地方好太多。

“可是......”

但也不能因此一概而論,夏恬又想起一句話,存在即合理。

如果是因為從前窮怕了,一點點積攢養老金想安穩度個晚年,倒也說得過去。

她雖不懂老年喪子的感覺,可對于向母那份沒了親人的失控卻又感同身受。

心煩意亂,夏恬拿起手邊的雪碧一飲而盡。

駱辰光說:“我的猜想是,他們在等兒子回家,所以才會下老本去裝修房子。”

夏恬不禁打了個寒顫,“死人怎麽回家?還不如好好買塊墓地安葬。大白天的,你說點陽間話行嗎?”

駱辰光一只手托腮,思考半晌,“如果向明陽沒死呢,是他們在說謊。”

“哦,那你好厲害,刑警定下的案子就這麽被你的猜想翻案了,明天明雲市報紙頭條非你莫屬。”

因為能理解那份喪親的痛苦,又經歷了樂樂的事情,夏恬莫名對這番言論有點反感。

像是在否定血親一般。

不是聽不懂,是無法理解他這些平白無故冒出來的想法。

夏恬心緒亂了,懶得再讨論,“你的猜想說完了沒?說完我回局裏了。”

“等一下,我送你吧。”

“不需要。”

駱辰光聳聳肩,沒再繼續堅持,“那好吧,我事務所也有些事情還沒處理完。”

在陽光的照射下,夏恬半眯着眼睛,“你最近好像很閑。”

“還行,記得吃飯。”

駱辰光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等那身影消失在視野範圍後,他轉而注視着向家所在的小區。

與自己的父親幾年未見過已經記不得了。

不過,他應該不會也已經蒼老成這個樣子了吧?

“唉。”駱辰光嘆息一聲,把玩着車鑰匙鑽回車裏。

-

說是開會,夏恬的心思卻早已不在這裏,基本上是陳平說一句她應一句。

“不管怎麽說,性質都十分惡劣,咱們要配合夏隊長,把這個505案件重視起來,深刻挖掘......”

“陳副隊說的對。”

散會後,夏恬坐到柳葉旁邊,“你說,真的有人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嗎?”

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還在反複想着那句話。

柳葉看了眼表,還沒到下班時間,“怎麽夏隊長也需要思想輔導了?還是對我的人性調查有興趣?”

“少來,就是好奇而已。”

“按理來說,不應該有這種想法。但按實事來說,随着我國離婚率的上漲,是有這種現象的存在。”

“這合理嗎?”夏恬不禁琢磨起那句存在即合理。

柳葉也與她不約而同地想到這兒,撐着腦袋,“可有些事兒存在的又不那麽合理,這玩意誰說得準啊。”

“也不對吧。”

夏恬忽然想明白了,拍拍柳葉的肩膀,“只要出生就是應該。每個人在父母的眼裏,都是值得期待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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