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期末
25 期末
運動會第二天,江逢的五千米破了全校記錄,接力也幫一班拿了第一名,但只有文煜和平原給他送水、慶祝,慕謠沒有去。
獎品是筆記本,和一只很好看的鋼筆,他把本子随手給了平原,鋼筆帶回去送給慕謠。
慕謠一個人度過了一天——也不能說是一個人。他也出了門,見了很多人,只不過這些人都不是江逢。
早上天還沒亮,他就步行走了七公裏去看慕斯。
他本以為清新的空氣能淨化一下頭腦,結果那天霧霾嚴重,天氣悶熱,他邊走邊擔心着要在這種天氣下跑五千的江逢,而且到了後慕斯還沒有起床,他只好與江超慧兩人尴尬地對坐着,說了一些客套話。
江超慧家裏比不上慕平川,但也絕對不窮,在這個房價越長越快的S市,有個地段不錯的房子,哪怕不到一百平,也值很多數目,且江超慧自己說,這幾年在留學中介做輔導老師,給學生寫寫CV之類的東西,賺得不算少,也對慕斯将來的規劃能有幫助。
慕謠跟着她客氣地在家裏參觀了一小圈,輕手輕腳地,怕吵醒慕斯。
這裏有一個不大的主卧,一半都用來儲藏了書籍,不知寫的什麽的外文書和翻譯到一半的文本堆得到處都是,一個小單人間住着慕斯,有小廚房、小衛生間,還有客廳和門廳。
江超慧告訴他,家裏平時不來人,客廳已經收拾出來了,是專門留給他的,其實幾年前買房的時候就想過,但一直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沙發可以折開成床,矮茶幾上擺着一臺電鋼,款式已經非常老舊了,因為聽說他跟慕斯都喜歡音樂,那上面蓋着一條藍底的花布,琴鍵擦得幹幹淨淨。
“我用下洗手間。”慕謠走進唯一的一間衛生間,在水池前支着身子,竭力忍住自己的眼淚。
這裏雖然很小,但很溫馨,處處都流露出“家”的意味,是他曾經夢想過十多年的地方,也住着他夢想了十多年的人。
他在警局裏時也聽到別的人議論過自己,說一些“還是女孩貼心”、“女孩跟媽媽的感情更深”這種話,但他知道,如果慕斯是自己,沒有經歷那些承受不來的事,她也不會三番五次地向江超慧低頭,慕謠知道她的心性比自己還要高傲。
而如果再提前哪怕幾天,在這些事都還沒有發生時,在被戴安然曉之以理地說服之前,這個應該被稱為“媽媽”的女人,能鼓起勇氣對他說出剛才所說的話——“這裏是給你準備的,回來吧。”——他會毫不猶豫地搬進來。
他知道人是會變的,每個人都需要契機,需要成長,需要被原諒,只是他做不到,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江超慧。
他簡單地沖了把臉,發現衛生間的東西也證明之前江超慧是獨居的,但是他也沒有問,當初帶江超慧走的那個男人如今去哪了。
江超慧也沒有說過她會不會再婚,她可能還是那個怯懦、美麗的單身女人,寄希望于某個能拯救自己的男人,意識不到自己早就能獨立了。
說實話慕謠根本無法理解她的這種想法,畢竟她有事業,有親人,再苦苦指望一個丈夫有什麽意義呢?也許和她身為一個美女從小受到的教育有關吧,但反正再來個什麽樣的父親,也不會比慕平川更差了,如果再有變動,他提前把慕斯接出來就好了。
中午與他和慕斯、江超慧在附近一家火鍋店吃了頓飯,醬料不是很好吃,底料也沒有認真炒制,但慕斯吃了很多。
慕謠很久都沒有和慕斯一起進餐過了,上次還是非常小的時候,他現在才知道慕斯還用不太好筷子,勺子都握不穩,手指顫抖地非常厲害。
慕斯把醬料弄到了領子上,幸好穿的不是校服,這讓慕謠想到了慕斯從小就經常把東西弄上污漬。
這是精神上長期受到刺激、壓抑自己而帶來的後遺症嗎?慕謠吃着滾燙的東西,出了一身汗,覺得後背很涼。
他沒吃很多,主要是在認真觀察慕斯跟江超慧的關系。
她們之間脫離了昨天戲劇性的場景後,就顯得有些疏離,是因為慕斯待江超慧的态度很親密,還會刻意地撒嬌,但江超慧待她誠惶誠恐,仿佛她才是長輩,也導致慕斯時不時地有些讪讪。
所以走之前,慕謠趁江超慧去衛生間時對慕斯說道:“如果你不想在她那待下去,就随時回來找我。”
慕斯看着前臺魚缸裏仰泳的魚,恹恹地說:“找你?呵呵,你不也是寄宿在別人家裏?”
“我們可以一起回六單元,”慕謠沒有否認慕斯,沒說那裏是家,他将手放在褲袋裏,學着江逢那副常見的漫不經心地動作,“慕平川反正也不會再回去了,我能照顧你。”
慕斯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似乎有些無措地又開始撫頭發。
“有事情,就告訴我,我能解決。”慕謠最後說。
一頓飯沒吃幾口,下午他回到江逢家裏,熱了昨天剩下的飯菜,是江逢用罐頭做的蘑菇鹵,随便煮了點面,一邊發呆一邊把面過水,最後吃的時候發現太涼了,只好吃了兩口就倒掉,拖着難受的身子去收拾東西。
他的東西不多,可以說幾乎沒有,能賣廢品的都賣廢品了,只有從慕斯那帶出來的,滿滿一盒子信封。
江逢很尊重他的隐私,對于他帶回來的東西沒有太多問題,随口問一句,沒聽到回答絕不問第二遍,還會貼心地說些別的轉移話題,所以慕謠帶回這個盒子時,他并不知道這裏裝的是自己寫給慕謠的信。
一整個下午,慕謠将它們按時間順序排好,一封封拆開,認真默讀。
前面幾封有被慕斯拆開過的痕跡,而且信紙弄髒了。
從第五、六封開始,就沒有被拆開過了,可能是慕斯厭倦了裏面不停出現的“謠謠”兩個字。
三年級了,江逢還不太會寫漢字,但信封上的“慕謠”和信紙上的“謠謠”寫得很熟練,每封都是挂號信,英文裏夾着拼音,內容不多,圖畫很多,非常難以辨認,但慕謠挨個讀完了,确認了,每一封,其實都是寫給慕斯的。
江逢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自己一無所知。
但慕謠還是視若珍寶地反複看,想要了解江逢的全部。
來信的頻率慢慢降低,一直寫到小學畢業,三年總共六十多封,而越是看得認真,慕謠就越能看出來,當初的江逢有多喜歡慕斯,或者說,那個名叫“慕謠”的慕斯。
慕謠的記憶也被這些信裏所說的事喚醒,拼湊出了江逢和慕斯之間的故事。
從他跟江逢相遇那天之後,他就沒出過門,因為換男裝所以被慕平川揍了,臉上挂彩,要在家裏養傷,所以慕斯單獨出門時,江逢将慕斯當成了自己,後來慕斯和慕謠又從不玩在一起,總是單獨出行,所以江逢盡管知道自己有個叫“慕斯”的妹妹,但根本沒有分辨出自己換了一個玩伴。
江逢送給慕斯的東西很多,積木,模型,畫,還有很多小擺件,但都被慕斯扔了,因為慕平川不許她在外面交朋友,她也就不能帶別人的東西回來,但江逢送給慕謠的兩本書,漫畫和琴譜,卻能被慕謠帶回家,慕斯只好從慕謠那裏搶走。
慕斯大概也是喜歡江逢的吧?雖然後面的信都沒有拆開,但卻也保存完好,可能只是有些別扭,不平衡?
“只有用哥哥的名字,才能出去交朋友,只有寫給哥哥的信,才能被收到……”
——慕斯會這麽想嗎?
林庭昨天晚上給他回複的消息被他存在收藏夾裏,半夜從噩夢中驚醒時,慕謠打開手機,盯着那幾句話看:她說她哥哥成績好,長得帥,會彈鋼琴,特別厲害,還對她很好,她一直為你感到驕傲。
林庭:每次提到你,她都會顯得比平時開心一些。
江逢晚上回來,将鋼筆送給慕謠時,慕謠收下了,想着:這其實是江逢送給自己的第一件東西吧?
接下來的五一兩人沒有出門,在家裏悶頭苦學,一個複習一個預習,高一生其實已經快學完了高二的課本,不愁沒有習題可練,江逢也沒有提到小時候的事,還像以前一樣,天氣好時就早起,把慕謠從被子裏拽出來,夾在胳膊底下讓他洗漱、去打球。
時間過得很快,慕謠偶爾會聯系慕斯,兩人還是沒什麽話,慕斯最多跟他報備一下三餐,到了一個月後開庭,江超慧代替慕斯前去,由江逢的家人介紹了一個不錯的律師,沒什麽懸念就給慕平川判下了無期,但也因為沒有同意私下和解,最終只要到了二十萬塊的精神損失費。
這些錢還不夠慕斯一個人上完高中,撫養費原本應該是慕平川工資的十分之一左右,但醫院把他解雇了,且兩個孩子還有兩年就成年了,要不到多少,慕成還把一毛不拔的性格體現到了極致,想将慕平川名下的房産轉移到自己手裏,可惜慕平川怕他再轉手都給了那個年輕女人,猶豫了一天,財産就都被凍結完畢。
最後協商完,結果是一次性賠償給江超慧一間小房,是個在市中心的一百平房,還不到慕平川總財産的二十分之一,江超慧把房子租出去,每月收租金。
但無所謂了,慕謠只要知道慕平川受到應得的處罰就夠了,以後如果江超慧拿不出慕斯需要的學費,他會想辦法去賺。
每天除了學習,就是胡思亂想一些怎麽賺錢的事,導致慕謠經常會拿着筆或筷子發呆,而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日益消瘦下去,讓江逢有點擔心。
“沒事,”慕謠每次都說,“我在想怎麽提高成績。”
他确實考得不太理想,月考維持在年級第三,怎麽都超不過呂曉琪和宋清潭,分差在十到三十分不等,明明很少,但就是無法逾越。
接下來就是期末了,十三高都是提前考完,拿到成績,講完卷子才放假,這一次江逢也沒有進年級前五十,但僅僅半個學期就從一百名開外的地方追到70名,在競争壓力很大的十三高裏還是很成功的,何況他不想放棄體育訓練,因而學習時間還比別人少,照這個勁頭努力下去,考到前五十只是時間問題。
“五十還不夠啊,”江逢說,“還要再近一點,不然将來不能跟你考到同一個專業。”
需要嗎?慕謠想,現在他覺得會不會念同一所大學已經沒意義了,他在選擇學校時肯定會優先考慮學費問題,而江逢沒必要這樣屈就自己,不如像慕斯一樣出國去。
慕謠想,等暑假結束再開學,他們就上高二了。
他本以為自己上了高中,一切都是嶄新的,自己也會有所改進,而事實上大多數事情也确實都走向好的方向了,現在慕斯有了新的生活,江逢也在為新的目标努力,只有他自己,還停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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